他们海底捞针,只为了揭露那在淤泥下掩埋了百年的真相

1895年2月10日,定远号战列舰舰长刘步蟾悲痛地下令炸毁定远号,以防炮口对回自己的祖国。伴随着定远号沉灭的悲鸣,刘步蟾亦自杀殉舰,践行了自己“苟丧舰,必自裁”的誓言。日军尾随而至,拆走了定远号上的装备,耀武扬威而归,只剩船体残骸留在水下。一百多年来,定远号就静卧在海底,静静地等待着“信使”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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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号照片)

2019年,山东威海湾甲午沉舰遗址水下考古项目由山东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联合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共同继续实施开展,三十多名水下考古专业人员利用多波束、浅地层剖面等海测仪器采集遗迹数据,结合文献材料,才准确锁定了定远舰的埋藏位置。彼时亚洲第一舰队的旗舰,现已长眠在刘公岛海底,身上覆盖着数米的淤泥,等待着海底拾遗人来发掘出他的真身。本次发掘共出水一百五十余件文物,包括各种船构件,武器,子弹,铭牌等等,他们好像一位位老人,将爱国将士们英勇奋战的故事讲给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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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

一件文物从发现到出水,再到最后进入博物馆展览,中间可能要经历数年之久。文物从海中破土而出的时候不能拿,要先拍照定位测量,标定文物在整个遗迹中的位置。出水之后,要尽可能保护或者还原文物保存环境,金属制品要放到白油里,这种在室温下可以升华的惰性有机物,可以很好地将脆弱易碎易被腐蚀的文物进行临时固型和封护,木头和陶瓷制品则要放到海水里,以还原海洋中的环境。打捞上来的文物会集中移交到文物修复中心统一进行鉴定、研究和修复,之后移交到各个对应的博物馆,适宜展览的放入展厅,不宜展览的入库保存。而这些文物,正是詹森杨这样的海底拾遗人,冒着重重危险,在水下考古挖掘出来的。

目前,我国从事水下考古工作的不足百人。1988年出生的詹森杨学习的专业是考古,又因为喜欢海洋,便一头扎进其中。寻宝、探险、文物、宝藏,人们一提到水下考古,脑中就会浮现出这些词,神秘的水下世界,古老的海底遗迹,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总是让人觉得水下考古一项浪漫的工作。但实际在定远舰项目两个月的考古时间里,有一个半月是在用抽泥管把船身上覆盖的厚厚的淤泥抽洗干净,这也是水下考古的第一项任务。这项任务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需要很多技巧,动作太大会导致泥沙飞舞,能见度低到在海中伸手不见五指,抽泥不均匀还会导致遗迹失去支撑而坍塌,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为水下考古增添了很多麻烦。定远舰埋在海底淤泥两米以下,因此詹森杨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浑浊的海水里抽泥巴,虽然做起来很枯燥又有一定的危险,但当污泥褪去,显露出坚实船体的那一刻,詹森杨心中巨大的成就感还是会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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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枯燥的不止有成就感,还有隐藏在海底的危险。“最常见,也最危险的就是复杂的洋流”,詹森杨略带紧张地说,“有时下水前测流计显示可以下水,下去之后洋流突然就变了。”与那些适合新手的潜水圣地不一样,水下考古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工作地点,遗迹可能处在水文情况非常复杂的地方,随时可能有“海底飓风”来袭。虽然船上的测流计会监测遗迹区域内的水文情况,保证考古人员们的安全,但是洋流突变的情况还是时有发生,哪怕最熟练的潜水员,都有可能被洋流冲走很远而无法上船。“当你被洋流裹挟的时候,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詹森杨继续说道。除了善变的“海底飓风”之外,渔民的渔网也可能将考古队员缠住,有些危险的海洋生物,例如水母也是水下队员的潜在威胁。在海底生态环境更为复杂的南海,沉船遗迹成为了海洋生物的乐园,因此甚至会有危险鱼类攻击考古人员,虽有潜水刀护身,人身伤害事故却还是偶有发生。詹森杨的同事就曾经在水下被水母蛰伤脸部,尽管立刻上船用药,伤口还是过了半个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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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危险的环境使得考古人员不仅要带大量备用设备下水以防损坏,还要结伴下水,这样哪怕自己的潜水装备出现问题,还可以用潜伴的备用气源来替代。“人手不够的情况是近几年才有的,之前全国一年可能也就一两个项目,现在沿海省份每年都会有数个项目,国家很支持我们”,詹森杨笑着说道,“现在国内的几家高校开设了水下考古相关课程,以后人手短缺的问题应该得到缓解吧。”考古技能方面,詹森杨是第八期学员,由前几期的考古队员负责教授,这些见证了中国水下考古事业飞速发展的人,每每提起中国水下考古的起步,都是一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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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英国著名宝藏猎人迈克尔·哈彻(Michael Hatcher)凭借着史书上的只言片语,打捞出一艘满载着中国文物的沉船,仅瓷器就有超过17万件,还有172根金条,史称“南京货(Nanjing Cargo)”。哈彻不仅将这批文物运回欧洲,还在佳士得公开拍卖,中国政府闻讯立刻派了专家组带3万美元前去赎回文物。怎料哪怕一个最便宜的粗陶罐都拍出了5000美元的高价,一套144件的餐具更是拍出了33万美元的天价,中国的专家组只能心痛地看着文物流失海外。“南京货”事件深深伤害了中国考古人的心,转年中国就开始了水下考古工作的计划,1988年第一批水下考古人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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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彻与拉姆)

其实比起前辈,詹森杨们的工作条件已经非常优渥了。他们有即时的水文监测,只要洋流状况稍有异动,他们就会立刻停止水下作业;他们拿着让外国同行羡慕的先进设备,其他国家水下考古队还会专程组织人来参观学习;他们还能得到海警的支持,让考古工作不再受盗捞者的侵扰。曾几何时,几十人的水下考古队,要和成千上万的盗捞者斗智斗勇,盗捞者们嫌船板碍事通常会野蛮爆破毁掉古船,而现在这样明目张胆的盗捞行为已经基本绝迹。

“再干上十年是没有问题的”,在被问到自己的体力还能干多长时间时,31岁的詹森杨很快给出了答案,有的人五十多岁高龄还坚持一线水下工作,水下考古事业的快速展开使得这一行人手严重不足。包括詹森杨在内,到目前依然活跃在一线的水下考古人员不足百人,在我国的茫茫海域中,还有至少2000艘沉船等待着水下考古人来帮助他们重见天日,中国水下考古的进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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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考古船,末日孤舰)

2019年9月,定远舰一期考古工作结束,适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前夕。像詹森杨这样从事水下考古的人不仅要将先烈们的故事带回,还要把中国强大不再受外侮的消息告知那些在水下长眠的英魂。他们从水下带回的,是甲午战争中牺牲的将士们在面对强敌时表现出的坚强和勇敢,这也是支撑起中华民族脊梁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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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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