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脾气,没法改,怎么着!”

巴黎的华人超市,肉柜是单独列的。大叔有客人时操刀搬肉,没客人时就随手剁些肉糜、鸡翅、鸡腿,另装塑料袋,待人卖。

我在柜台前低头看肉。带皮五花肉、肋排、腿肉……

我正犹豫,卖肉的大叔放下保温盅过来了,上海口音:

“准备怎么做?”

“炖汤,配莲藕。”

“那么买肋排,便宜,炖汤香。”

说着,他拿身后保温盅给我看,“我老婆给我炖的黄豆小排汤,你看你看!”

我:“那就肋排来一公斤吧……”

“好!我跟你说,这个拿来炖汤呀,好得不得了!我老婆炖汤也炖得好!”

我附和:“是的呀,真是好!”

他一边斩肉,一边说:

“是的呀!我也觉得我老婆真好!”

入冬了,中国人嘛,都想买些猪肉回家。肉柜前面就排起了队。常来的几位都是熟脸,大家还聊聊:真冷,回去炖什么好呢……

正排队呢,有位壮硕的阿姨忽然一路冲到队伍前排去了,朝柜里头嚷嚷:“我要排骨!”

排队的就有人不乐意了,用中文招呼,“喂那位,排一下队?”

阿姨大嗓门:“哎呀我买得多,急着呢!——哎你给我称啊!排骨!”

这种时候,谁嗓门大谁有理。排队的人也没法说话了,虽然都是一脸“谁没急事啊”的不平脸。

卖肉大叔看看她,用法语问了句:“什么?”

阿姨愣了。大叔又用法语说了句:“我不会讲中文。”然后朝排队的诸位看看。排队的诸位都不说话了。

阿姨就手比划,指着排骨,又竖起手指头,“一斤!一斤!!”

大叔耸耸肩,表示听不懂。朝队伍后排轻轻伸了伸手,让阿姨后面排队去;继续用法语问下一位:要什么肉,什么位置?

我们排队的都很有默契地不吭声,继续买肉。

阿姨看看,好像也明白了。老老实实排队了。

到终于排到她了,大叔用字正腔圆的上海腔普通话问她:

“你说你要几斤排骨?”

基克拉泽斯群岛的建筑多是希腊式白房子,而且经常各种建筑连一块。

比如,某岛海边防波堤,正对着一个超市,侧面连着个鱼市,楼上就是港务办事处——都连在一起。

说是鱼市,因为岛小居民少,所以鱼市也小小的——大渔船会送鱼去大地方。

因为鱼市小,也就一个看店的小伙子——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老板。

我第一次去时,买了半斤鲑鱼肉,连一个巨大的鲑鱼头。

看店小伙子称了鲑鱼肉,要了折合三十元人民币;鲑鱼头没称,挥挥手,“送你了!鱼头不要钱!”

真随性。

鱼肉回去煎了,吃一顿。鱼头熬了一锅汤,吃两顿。

我惦记上了鱼市,寻思着下次再去捞便宜。当时走到门口,下午两点刚过,看店小伙子正穿外套,关门,预备收摊。

看见我,就摆摆手笑笑。我说要买鱼。他摇头说,中午的鱼不新鲜了,晚上六点再开!

就此扬长而去了。

真随性。

第二天去,还是低价买了点鱼虾,连冰箱里的鸡翅之类一锅煮;手头找得到的豌豆和各种椒炒一下;买不到专用的米,用意大利烩饭的米,加点汤,加点藏红花,连炒好的一起焖半熟了,鱼虾鸡再下去焖。

一顿吃不完,第二顿回锅热热,没那么脆了,但味道就好些。

人在夏天就爱吃各类细分寸缕的凉菜,鲜明。

冬天就会想吃各色味道大杂烩,暖和。 

500

500

说到暖和,我故乡那儿的男浴室,以前是这样的:

先是厚重的大棉花门帘,挡寒气;举起门帘进去,倏就暖和了。

进门,小胖子服务生先扔块热毛巾过来,“揩揩面。”

毛巾滚烫,初来的人经常被砸脸,小胖子满脸惶惑,把热毛巾肩上一搭,过来扶住了:

“对勿起对勿起!”

认好了床铺,各人分发衣柜钥匙,脱净了,进大水池子,像下饺子似的,一堆人泡着。

茶房端一玻璃杯绿茶上来。脱完衣服,进门,找一角池边,放下洗浴用品,用脚试水温,搁两只脚进去,若水烫,不免牙齿缝里丝丝的透气;再过一会儿,半个身子没下去,再没至颈,水的烫劲包裹全身,先是暖,继而热,末了全身发烫,像虾子一样发红,等全身开始刺刺的痒起来呼吸困难了,发梢开始流汗。这时豁啦啦一声出水,喘两口气,在池沿坐会儿。

如果是老人家,就会被人问“还行吗,要不出去?”

老人家摆摆手:“我再烫烫,再烫烫”。

水凉了,就有人嚷:“冷死了!”

水烫了,就有人嚷:“杀猪哪?”

掌柜的应一声,亲自过来调一调水温。

如是者三,再出池子来,去喷头下洗头,冲淋浴,有人就叫个擦背的。

出了浴池,就是接茶房递的热毛巾擦身,躺床铺上,喝口绿茶,打个呵欠,全身舒泰飘飘欲仙,聊着聊着,就犯困,睡着了。

世纪之交前后某年吧,冬天,来了位身上带刺青的大哥,每次来都带三个小弟,占据横排四个铺位。

小弟伺候大哥脱羽绒服,进去洗澡时,也处处帮衬着;大哥出来了,不说话躺着,小弟招呼师傅来敲背梳头,有时还出门,给大哥买汤馄饨,“馄饨来了”。

从头到尾,大哥不多说话,一脸被人伺候得心安理得模样。大家开始有些怕他,不敢多话。

这位大哥冷傲了两三次后,形象毁了:有一天洗完了,裹着毛巾跟一个小弟下棋。澡堂里有棋瘾大的,走过去看,支招,于是就顺势坐下,跟大哥对下。

大哥很酷地说:“我们这是赌输赢的!”

“赌个什么?”

“输了的人刮鼻子!”

大哥下起棋来,风云变色。比如:

“我这个象,你敢吃?你敢吃!?”

对面吓得愣住了,观察一圈,发现确实没后招,吃了,大哥也就悻悻的:

“好,吃了就吃了吧……”

输了,就老老实实让大家刮鼻子。

刮完自己摸摸鼻头笑笑,“再来再来!”

这位大哥棋瘾大,臭棋篓子,输了就老老实实让大家刮鼻子。到大家都刮惯他鼻子后,就没人怕他了。

大哥跟大家混熟之后,也显出豪迈来。

他是四川全兴球迷,大家都是周日来洗澡,经常一起洗完澡,躺着看直播,掌柜的也偏着头看。

当时比坎尼奇进了一球,大哥很高兴,一拍手:

“这里几个人?十四个?去,去买十四碗馄饨,我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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