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利维亚：不变的只有动荡

自11月10日，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Evo Morales）迫于内外压力，不得不宣布辞职，并于第二天飞赴墨西哥避难以来，这个拉美高原内陆国的局势并未因此有所好转。

2006年起一直担任玻利维亚总统的莫拉莱斯，是该国历史上首位印第安血统的总统，也是拉美著名左翼领导人（尽管2014年以来其立场有不少微妙调整），在经济治理等方面卓有成效，在他治下玻利维亚经济稳定，过去15年间，玻利维亚GDP翻了两番，年平均GDP增速稳定在5%以上，贫困率降低了一半，通胀率几可忽略不计，失业率也只有区区4%，这在近20年来的拉美实属难得。

然而为了确保经济增速，莫拉莱斯不断向自己手中集权，从而引发越来越强烈的不满（许多来自自己昔日的同盟者和支持者）；在他执意追求高增长的过程中，环境和原住民利益受到侵害，这引发受到国际广泛支持的环保活动家的群起而攻之。原本在国际政治版图上，环保主义者、原住民保护团体属于“新左翼”，和传统右翼格格不入，此刻却因为共同的政治对手走到了一起。

玻利维亚选民中35%是18-30岁年轻人，他们渴望变革，对一成不变的莫拉莱斯时代产生“审美疲劳”，并对后者只顾经济、不顾环保的执政思路颇为不满，而莫拉莱斯及其所属的执政党——玻利维亚社会主义运动（MAS）却长期忽视青年工作，最终在青年人迸发出的愤怒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由于事出突然且“风向不明”，莫拉莱斯一走了之，原本按顺位应该代理总统的几位政治人物，如副总统.莱纳（Alvaro Garcia Linera）、参议院正副议长萨尔瓦铁拉（Adriana Salvatierra）和梅迪纳谢里（Ruben Medinacelli），国民议会议长博达（Victor Borda）等也辞职的辞职，隐退的隐退，谁也不肯接这个烂摊子，结果著名右翼激进反对派女政治家、参院第二副议长阿涅斯（Jeine Añez）宣布就任“代理总统”，并获得军方支持。

然而MAS仍然是参院第一大党，并继续拥有强大的群众和社会基础，而反对派中群众基础较好的是温和派自由党及其领导人梅萨（Carlos Mesa），阿涅斯一派的支持率并不高，“登高一呼、四海景从”的情形，很大情况下拜“反莫拉莱斯统一战线”所赐，莫拉莱斯一倒，方方面面不满阿涅斯派“小马拉大车”者立即不买账，对此阿涅斯选择靠拢军方，用强硬手段加以弹压。

阿涅斯以“临时总统”身份宣布“授权”给军方，允许其采取“必要措施”，这激发了更大的反弹，亲莫拉莱斯的示威者打着“迎回总统”的旗号走上街头，而原本欢呼“我们做，我们也做到了”（Si se pudo, lo sacamos）、积极促成莫拉莱斯“下课”，但同样不满军方高压的示威者则继续留在街头抗议新的执政者，并戏剧性地和不久前还是敌人的莫拉莱斯派走到了一起。已远遁墨西哥的莫拉莱斯11月20日发表声明，呼吁国际社会进行干预，结束他所说的“种族灭绝”，即阿涅斯派和军方联手对“新反对派”的弹压。

而仍留在国内的原执政党人则采取了另一种斗争方式：他们利用自己在议会的多数席位，通过了一项“特赦法令”，规定给予莫拉莱斯和其他政治流亡者“特赦豁免”；对于此，反对派意见不一，支持率较高的自由党候选人梅萨（Carlos Mesa）等主张妥协，希望以“特赦豁免”换取原执政党对新选举规则的认可，从而早日结束骚乱，恢复玻利维亚政治秩序，而“后莫拉莱斯时代”掌握实权的阿涅斯等激进右翼则不依不饶，阿涅斯11月17日通过行政命令颁布新的选举办法，规定总统和议会全部重选，10月20日选举结果无效，莫拉莱斯没有资格继续参选，更宣布以“煽动叛乱”和“倡导恐怖主义”通缉莫拉莱斯，她还两次表示，绝不承认参议院通过的“特赦法令”。

11月24日，“临时政府”和参议院达成一项新的妥协，前者同意让军队离开社区和街道，并结束引发轩然大波的“必要措施授权”，后者同意自行拆除街上的障碍物，恢复社会秩序。双方共同承诺确保新的选举顺利进行，而敏感的“特赦豁免”问题则被含糊其辞，暂时高高挂起。

然而妥协是脆弱的：尽管街垒开始清除，但军队并未全部撤出街道，而躁动不安的示威者也从26日起重返街头。

阿涅斯和另一个更激进的原反对派领导人卡马乔（Luis Fernando Camacho）一直试图将远在国外的莫拉莱斯“绳之以法”，如前所述，其指责对方的罪名，是后者煽动并激化了暴力——但极富讽刺意味的是，莫拉莱斯下台前，玻利维亚骚乱中总死亡人数是3人，如今却已升至32人之多。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时至今日，莫衷一是的“胜利者”政客和政党仍停留在“清算莫拉莱斯”这个层面，却迟迟没有拿出更具体、更有说服力的政治、尤其经济和民生纲领，，以说服年轻而躁动的玻利维亚选民持久支持自己——如前所述正是这些选民以“莫拉莱斯在台上待得未免太久”为由，把这位一心谋求延长任期、在经济方面还算有办法的左翼总统赶下了台。

可以想见，如果新选举后产生的政府和议会，无法在方方面面给出一个成体系、有说服力的“交代；如果右翼继位者无法证明自己在各方面、尤其经济治理、社会公平和民生方面胜过被赶下台的前任，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