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喜欢孙宇晨,我就是馋他的钱”

大善人,名讳上,是我们七侠镇一位大大有名的体面人。

消息灵通的邢捕头说,孙大善人和美利坚的大银行家巴氏吃过饭,娄知县却说没有吃成,七嘴八舌的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在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看来,大抵是吃过的吧。

毕竟,孙善人和巴氏吃过饭,孙善人=七侠镇人,我=七侠镇人,那么我也等于和巴氏吃过饭——我也是美利坚大银行家了。

孙大善人早年做过键盘侠,卖过空气币,那时候他还叫孙宇晨。现在人人唤他孙大善人,是因为他成了七侠镇的锦鲤,人人都向他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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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奇妙,孙大善人能得这份善名,还得感谢隔壁猪厂一位害了痨病的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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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员工,本是个可怜人。他在猪厂工作了5年,工作量常年全组第二。但自从他害了痨病之后,猪厂的人事经理就看他百般不顺眼,阴阳怪气地赶他走人,还不给违约补偿。

这位员工气愤不过,在镇上告示栏揭露了猪厂经理的丑恶嘴脸。这下可好,全镇都闹得沸沸扬扬,什么“996”什么“资本家”的控诉都来了,连官道上的马车师傅都跑来吃瓜。

孙宇晨本来在家中过着朴实无华且枯燥的日子,这时也闻腥赶来了。他清清嗓子,对老百姓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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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钱,在场众人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原本为痨病仔打抱不平的人们,都扭头跑向了孙宇晨那边:

“孙大善人,我也身患重病,失业一年,没有社保啊。”

“孙大善人,我家五口人挤在四十平的小屋,求大善人帮我实现梦想,换套房啊……”

“孙大善人,魏公村私塾年久失修……”

“孙大善人,白石桥福利院床位紧缺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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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宇晨的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他伸出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环视了一圈,说:“事分轻重缓急,孙某不才,来为乡亲们定个先后。”

“玉米老师欠粉丝一台电脑,这钱我一定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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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人欠粉丝一台摄影设备,这钱我也一定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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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梦想值得鼓励,这钱我一定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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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站会员……这钱,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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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点名的人先后出列,一个个喜气洋洋。

台下的乡亲们热情更高亢了,纷纷说出了自己的梦想。一时间,献给孙大善人的溢美之词冲上云霄。

老白捅了我一下:“你有没有发现,被孙老爷抽中的人,头衔后都跟着个’V’?

我揉了揉眼睛,啊,还真是。

“资本寒冬,大V们也得出门乞讨了。”我叹了口气,普通人的生活比大V幸福多了。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珍惜现在的996福报,不要像资本家一样被员工剥削。


2

虽然我没心动,但是吕秀才心动了。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吕秀才不紧不慢地向台上走去,“说起来,轻侯与孙善人也是师出同门,我也想向孙善人许个愿——”

他话音未落,就被孙府的家丁拦住了。“你把话说清楚,你和谁师出同门?”

“我们都是北平的京师大学堂毕业的,孙善人年长我三级。”

“你?你收入多少?家里几套房?”

秀才噎住了一下:“鄙人……月薪过万,本地有房,但是抵押出去做客栈了。”

孙府家丁说:“京师大学堂毕业的,哪儿有你这样的废柴?孙善人的家产,比你后面多十好几个零你知道吗?就你,也配做孙善人的师弟?”

秀才急眼了:“现在的年轻人,大学毕业月薪过万很不容易了……我们一不偷二不抢,站着挣钱怎么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原本就喧闹的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恭喜币毒获得6666社畜梦想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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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帮秀才说话:“同样是社畜,为什么这个叫币毒的可以拿到钱?”

孙府家丁掏出手机,给我们看了一篇币毒写的文章——《舍不得买波场的炒币男孩,别怪你的女友把钱拿给其他男孩花》。

“看到没有?光是这个标题,就TM值6666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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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场币,就是孙善人的家业。

我一看还真是,币毒没少吹孙善人的波场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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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年积极为波场站台,让币毒在一众媒体中脱颖而出。

孙府家丁说,这叫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听不懂,问秀才什么意思,秀才说就是经常做好事的人家一定会有好报。

我是听明白了。我们乡下人管这叫,舔狗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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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被家丁语言刺激,受了内伤。我搀扶他回去休息,一路上全是冲着孙大善人跑去的男男女女。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仿佛孙善人是世界上最和蔼可亲的人一样,他们发自内心地热爱孙善人。

和我们一样逆着人流走的人并不多。有时候,清醒的人也会出声提醒这些狂热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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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孙善人的信徒们不信邪。毕竟,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是个辣鸡?

为了掏出孙善人兜里的钱,他们各秀操作。

今年28岁的孙善人,喜得贵子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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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意这个叫“一手视频”的用户,孙善人的每条微博下都有他叫爸爸的留言

有的文化人,没能像币毒一样早早表忠心,只能现场作文一篇。

比如这位老姐的千字文,文笔优美,情感真挚,属实带文豪一位。

在文章开头,她回忆了自己父亲辛勤的一生,岁月压弯了父亲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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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看到孙善人广施功德时,她只觉得金钱颠倒众生,大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想表达的是当下的大佬们利用钱,他们从来不曾体验到简单地被钱驱使而生存糊口烙下的岁月的烙痕,而是实现了财富自由,让钱匍匐于自己的脚下为自己所用实现主人更高一级的自我价值。

这大概就是讽刺的一点了,有的人可以让钱成为受驱使的工具为自己所驾驭,有的人一生为钱奔波不及实现自己的任何价值,因为光是生存这很弦就压迫他们很紧了,只能任由钱的驱使下,从意气风发的俊朗美少年变成担负着撑起一个家庭的重任的苍苍老者,我的父亲是一个做买卖的各处奔波的小生意人,我为他而自豪,无论我现在所处的环境有多艰难,都比不上那一代人担负着的重担丝毫,所以我更没有理由轻言辛苦更谈不上不思进取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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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肃然起敬。

什么叫文人?什么叫风骨?

痛下杀手批判孙善人,老姐你是第一个!

但是老姐文章最后一段,堪称峰回路转。前面义正词严,后面伸手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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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大的反差,我只在《西虹市首富》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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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位老姐,根据头像,姑且叫她哪吒。

哪吒用七百字小作文,写出了自己的坎坷一生。

她从中专毕业,在餐馆洗盘子,和同样是中专毕业的老公结婚。由于消费贷洗脑,她陷入了裸条危机之中,不敢告诉老公。最衰的是,她还刚刚查出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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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哪吒都这么惨了,还是没被孙善人选上。

发了一顿牢骚之后,哪吒重新许了个愿望:想做变性手术,想认识一个大钩钩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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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信息量太大。

我品了五分钟,得出的结论是:

他的700字小作文,恐怕都是编的。哪吒老姐自己,就是个大钩钩男孩子。

3

那一天,邢捕头照例来我们客栈喝茶。

他一进门就神秘兮兮地说:“知道吗,王公子大事不妙了。”

佟掌柜眉头一皱:“你说的,可是七侠镇纪检委书记、全民老公、武校校长、百分百胜率第一拳师王公子?”

邢捕头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他!他被六扇门下令限制消费了,我估摸着是家里财务流水断了。”

我心里盘算:当初孙善人和他过节最深,这下该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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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捕头又说:“但是孙善人发了话,创业不易,要帮王公子一把。”

“孙善人真是个大善人啊。”我们齐齐发出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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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孙善人频频出击。十八里铺的相声馆罗老师,开武校的王公子,还有猪厂的痨病员工,哪家过不去了他都要出面帮一帮。

老白突然压低声音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孙善人正在接替王公子的地位?”

佟掌柜点点头:“以前七侠镇一有什么事,大家第一反应是@王公子,所以才有了七侠镇纪检委这么一说。现在王公子不出来活动了,孙善人就成了大家心目中的领导。”

“去年王公子的武校比武夺冠了,七侠镇普天同庆。只要你叫一声‘老公’,就能到王家摇奖。那是七侠镇有史以来参与人数最多的活动了,啧啧,现在看来孙善人也想和王公子较量一番。”

“孙善人是做韭菜生意的,知道他的人越多,他能赚得越多。”


一直没说话的小贝,终于插上了一句嘴:“孙善人才28岁,他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到底是怎么赚来的?”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听见小贝嘎嘣嘎嘣嚼糖葫芦的声音。

她的问题,我们谁也答不上来。

这时,坐门口的乞丐笑得很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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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我来给你讲——孙大善人啊,是靠卖波场币发家的。”

“波场币是什么呀?”

“你向前伸出手,用力呼吸。你嘴里的和手里的,就是波场币。”

“我看不见。”

“看不见就对了,波场币就是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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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能卖多少钱?”

乞丐停顿了一下,他踮起脚,使劲举高手,“这么说吧,我家以前有很高很高的楼,三栋。但是我千不该万不该,买了波场币。”

那天,大家散得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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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春节。秀才正在慢慢地结账,他收起算盘,忽然说:“猪厂那个痨病员工,安顿下来了吗?也不知道孙善人的钱,给了他没有。”

然而店里的客人那么多,却没有人知道事情后续进展,有些人甚至都忘了这个痨病员工。

有人说,“我看是没有。按照孙大善人的性格,真的要打钱过去,一定会晒出转账截图的。

连美利坚银行家都被孙宇晨放了鸽子,普通人哪儿有那么容易拿到孙宇晨的钱。”

“你莫要污蔑我老公!”席间有几个孙大善人的善男信女,愤愤不平地站起身,眼看着就要键盘比武了。

“孙宇晨是在吃人血馒头。”

“我老公想吃馒头,有的是人排队送上门给他吃,稀罕你这一口?

佟掌柜连忙过去劝架,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人罢手。

她回头瞪了秀才一眼:“以后挂个牌子,本店禁止讨论孙宇晨。”

猪厂的痨病员工,再也没人提起过。

尾声

无论是非,孙大善人的美名,终究是在七侠镇传开了。

人们说,二零一九年末最暖的话,就是二维码给我,帮你实现梦想。至于孙大善人的往事,再也没有人提起。

也许明年,孙大善人就能成为下一个王公子,波场币成为全中国最出名的区块链代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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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侠镇的普通人们,依然做着财富自由的梦。尽管他们从来没领到孙大善人的梦想基金,但是没关系,他们还有梦。

那些领到基金的大V,已经被生活压弯了腰,他们更应该拿这笔钱去实现理想。

最可怜的还是孙大善人,他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做一个人人憧憬的大善人,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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