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黄金到纸币,再到Libra,究竟什么是货币? (下)

3、银行账户数字。银行账户数字,最典型的是存款。存款人将某种货币形态“存入”银行,就形成了一个账户和相应的存款数额。我们知道,银行业务主要有两种,一是支付,二是信贷。

在银行里,支付就是从一个存款账户,转移确定的数字到另外一个存款账户,以完成相应的经济交易;而信贷的目的,也是提供给借款人足够的“支付工具”,去完成各种交易品的购入,而且,信贷会形成借款人的“存款”,将借款人转变为“存款人”。

在这个意义上,银行账户的数字,绝大多数是用来完成“支付”的。换言之,银行账户数字主要行使“支付手段”的功能,它是“单一功能的货币”。

现实的银行账户数字,都是以主权国家货币为内容和单位的,如人民币、美元等。也就是说,主权国家货币的“存款”,支撑了银行账户数字的“实质内容”。因此,银行账户数字货币形态,可以看成是主权国家货币行使“支付手段”的一种可以选择的方式;或者说,是主权国家货币衍生出来的“支付手段”功能。

这一方面说明银行账户数字自身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其价值和意义源自于主权国家货币;另一方面,说明主权国家货币具有赋予任何无价值和无意义的“东西”某种货币功能,进而形成某种“新型货币形态”的潜在可能,只要这种“东西”,能够比主权国家货币更为有效地承担一定的货币功能。

银行账户数字执行货币“支付手段”功能,其优势源自于它的组织特点和运行机理。银行是信用中介组织,它可以将范围广泛,完全不相识的交易者连通起来,作为“第三方”,通过提供“银行信用”的机理,来完成交易;同时,在一个国家之内,它完全不需要主权国家货币的实物(纸币或硬币),就可以通过数字在不同账户之间的转移,实现支付的目的。迄今为止,银行的支付业务,仍然是银行的主业,少说占有“半壁江山”。

4、电子(数字)支付工具。既然这种支付工具只是执行“支付手段”功能,它们就是所谓“单一功能货币”,从支付宝、微信支付等支付工具,就可以看出这类货币的功能特性。

和银行账户数字货币相同,它们是从主权国家货币衍生出来的,即完全由主权国家货币赋予“经济价值”,并提供计量标准和进制规则,如元、角、分等;和银行账户数字货币不同的,是它们的电子(数字)形式。这种异同前面都已谈到,不再赘述。

电子(数字)支付工具和银行账户数字货币功能的“同质”但不同形式,自然会引出一种明确的走向,这就是哪种形式对于执行“支付手段”功能效率更高、质量更好、安全更有保障、成本更为低下,哪种形式就将成为未来主流的支付方式。目前看,电子(数字)支付工具有着与信息科技进步同步的特征,它所表现出来的优势是非常明显的。

因此,仅仅从“支付”的角度来看,电子(数字)支付工具必将成为支付的主要形式。事实上,就是银行,目前也在努力将账户数字进行“电子(数字)化”革命,人类的支付世界将完全地属于电子(数字)支付工具,正在我们的社会一步一步地成为现实。

5、电子(数字)货币。电子(数字)支付工具往前走一步,增加“价值尺度”的功能,成为“双重功能货币”,就意味着一种新型的货币形态诞生,这就是电子(数字)货币。

由于承担了“价值尺度”和“支付手段”两种货币功能,既可以给所有的交易品“标价”,又可以完成支付去实现商品的交易,它所对标的另一种“双重功能货币”,就是主权国家货币。

所有主权国家货币的基本特征,抽去“主权国家”的限定,也都是电子(数字)货币的特征。恰恰是这一点,这类货币的出现,主权国家货币似乎遇见到“竞争者”,甚至是遇见了“取代者”。Libra只是露了下面,就引来街谈巷议,满城风雨,其根源就在这里。

理论上讲,功能的相同,那就看谁的功能更强大,谁就能够赢得生存。但是,切不可忘记的是,货币是一个整体,是“全部功能”的集合体,所有功能缺一不可。电子(数字)货币也好,主权国家货币也罢,它们都只是“部分功能”货币,它们功能的相同,并不意味着它们关联的“货币体系”所有功能都相同——主权国家货币的“经济价值”基础,即执行“价值贮藏”功能的部分,是主权国家所能够支配的所有“经济价值”;电子(数字)货币的“经济价值”基础是什么,虽然有了某种“储备资产”的设计,但还没有明确,也非常难以明确。

这里首要的问题是,在当今的世界上,会有更好的超过主权国家支配的“经济价值”之外更好的“储备资产”吗?举例问,美元是美国国家可支配的“经济价值”支撑的货币,某个公司或机构,能够找到或拥有某些“储备资产”从而超过美国国家支配的“经济价值”吗?

换言之,电子(数字)货币在“价值尺度”和“支付手段”功能上,依靠现代信息科技,必将表现出巨大的优势来,但在“经济价值”基础或说“价值贮藏”功能方面,难以和主权国家货币抗衡;从另一个角度看,主权国家货币同样可以走电子(数字)货币之路,运用现代信息科技,在主权国家“经济价值”的基础上,构建出“价值尺度”和“支付手段”功能强大的货币形态来。

在这里,我们可以推测出两种可能的走向:一是电子(数字)货币在建立强大的“储备资产”的前提下,成为世界主要的货币形态,世界统一的货币就将实现;一是主权国家货币在运用电子(数字)货币技术方面迅速到位,世界货币的格局大致如今,主权国家货币仍旧是主流,但其“价值尺度”和“支付手段”功能,特别是“支付手段”功能更为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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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权国家存在的世界里,我们能够看到的,也就是第二种走向。不能想象,一家公司或一种中介机构,能够运用科技的手段,将全世界的最好的“储备资产”归拢成为电子(数字)货币的“经济基础”,进而发行出一种世界统一的货币来。

除非所有的主权国家“无私地”合作,放弃各自的“经济主权”,建立起这样的“储备资产”来,如各国将各自的黄金储备无偿地交给某个公司或中介作为超越主权国家的电子(数字)货币,否则,这种“电子(数字)货币”要么在某些弱于主权国家“经济价值”基础的“储备资产”上生长出来,成为一种一般的“国际货币”,要么就会退回到“电子(数字)支付工具”的形态上去,从既存的主权国家货币的“经济价值”基础上,衍生出“支付手段”的功能来,成为支付宝、微信支付群体中的新的一员。

表二列示了各种货币形态和功能之间的关系。

表二:各种货币形态和功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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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与中介组织的关系

所谓与中介组织的关系,是指不同的货币形态在运行中,也就是在行使各种功能中,需要不需要中介组织的存在;反过来讲,中介组织还需不需要在货币的运行中扮演某种角色,并由此掌握相关的情况。

这种货币形态和中介组织的关系,形成了一种货币的新分类,即“可追踪货币”(或“管控货币”)和“不可追踪货币”(或“自由货币”)。前者是指货币在完成某种功能时,中介组织参与其中,并能够获取和保有信息的情况;后者则是货币在完成某种功能时,没有中介组织参与,相关信息不为中介组织获取和保有的情况。这也就是现代信息科技语境下,所谓的“有中心”和“去中心”的情况。

这里的“中心”,就是中介组织。因此,“可追踪”也好,“管控”也罢,它们是从中介组织的角度来讲的,即是中介组织对货币运行过程的“可追踪”或“管控”,而不是技术角度的“可追踪”或“管控”。

这种中介组织的“可追踪”或“管控”,显然具有某种社会制度功能和意义。因为在货币的经济交易和经济价值保存等运行中,中介组织对于货币形态的“可追踪”或“管控”,自然而然地会体现出强烈的社会组织和制度属性,体现出组织和制度(如主权国家)的基本意志、社会价值和伦理偏好,从而拒绝那些对抗社会制度、危害社会安全和损害社会利益的经济交易发生和经济价值保有;

相反,如果没有这样的中介组织的“可追踪”或“管控”,任何货币形态则纯粹是完成其货币功能,实现经济交易和经济价值保存的工具,它彻底独立于组织和制度之外,完全没有经济交易和价值保存的社会和制度要求,因而有着潜在地成为社会邪恶事项“帮凶”的可能。

在此,我们得到一个重大的见解。在科技进步环境下,我们或许能够创造出某些“去中心”的货币形态,而且它们也能够实现技术上的“可追踪”或“可管控”,但那是就货币形态本身而言的,而不是就货币的使用者和使用行为而言的。

也就是说,技术上的“可追踪”是保证货币形态的真实、可靠,未被重复使用,但并不或并不能够“追踪”使用者和使用行为,相应地,也就“追踪”不了那些有害于制度和社会的货币形态运行,它与中介组织“追踪”或“管控”的社会功能是全然不同的。

这也就是比特币等“加密货币”至今未得到国际机构、主权国家和各类社会组织普遍认可的原因所在。

从理论上讲,同一种货币形态,很可能有时与中介组织相关,有时又没有关系。不过,从实际运行来看,货币形态的不同,自身就有了中介组织参与与否的潜在规定,这便于我们按照货币形态来进行讨论。

1、金银类商品货币。作为“全功能货币”,如黄金,它自己就可以完成全部功能,因而不需要和中介组织发生任何关系。

例如,有人用黄金计价并支付来完成商品交易,并不需要任何中介参与,交易双方可以直接进行。

交易结束后,获得黄金的一方,自己保留黄金就是“价值贮藏”。在这种情形中,交易数据是分散的,不会集中到某个中介组织手中;而且,也没有哪个中介组织可以追踪到这样的交易历史情况。

2、主权国家货币。现代主权国家货币,如人民币、美元等,都是“双重功能货币”,能够完成货币的“标价”和“支付”功能。仅就商品的交易而言,主权国家货币和黄金类似,可以自身的独立形态(纸币或硬币形式),标示商品的价格,最终完成商品的交易倒手。

显然,这也只需要交易双方在场即可,不需要中介组织的参与。因此,这种货币形态在交易中,其交易数据也是分散的,非集中性的,不可能为某个中介组织所记录、保留和再使用。如果人们将这种货币形态,存入银行来试图保存价值,这当然与中介组织发生了关系。

但要看到的是,这时,主权国家货币形态转换为了银行账户数字,另一种货币形态;银行中介组织所能够得到的,也只是存款者的存款信息,而追踪不了之前的交易情况,因此,可以肯定地讲,主权国家货币也是“无中介关联”的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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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银行账户数字。这种货币形态就是依托中介组织而存在的,因此,它与中介组织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如存款数字,当这种数字进入到某个商品交易过程完成“支付”时,银行在其中的作用,就是不可或缺的。

这时的交易,不只是存款数字这种货币形态参与,银行中介组织也参与,因而交易的数据会在银行记录并保留下来,形成数据的历史集合,相应地形成交易数据可追踪的特点。在一定意义上讲,这时的银行中介,就是整个交易的中心,交易数据的中心和历史数据的追踪中心。银行账户数字的社会制度功能,就由这种中心的性质自然地衍生了出来。

4、电子(数字)支付工具。这种单一功能的货币形态,货币属性方面,显然都与银行账户数字相同,不同的只是电子(数字)的技术特性,如支付宝、微信支付等。

当它在商品交易之中行使“支付”功能时,它的“数字”背后是主权国家货币的影子(可以是人民币现金的“充值”而成,也可以连接银行账户数字而成),因此它只是主权国家货币衍生出来的货币功能而已。但它是依托电子(数字)技术而来,中介组织即科技公司搭建了交易的平台,并用“电子(数字)”工具替代了传统的“支付手段”,因而记录并保有了所有交易的信息,显然具有可追踪的特征。

这种货币形态的运行,使得科技公司成了交易的中心组织。与银行账户数字一样,因中心组织的存在,这种货币形态的社会制度功能是显而易见的。

5、电子(数字)货币。这是建立在新型技术基础上的货币形态,它和支付宝、微信支付不同的是,它的功能多了“价值尺度”一项,将自行对交易的商品进行“标价”,而不是直接从主权国家货币那里,照搬“元、角、分”来成为一个替代物。

这看似一个功能的增加并不多么显眼,但却是一项根本性的变化——它需要自己独立的“经济价值”基础,需要在这个基础之上独立地构建整个货币形态,也就是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货币形态来,而不是从现有的货币形态里衍生出某种功能来。

更重要的在于,这种构建将依托新的技术(区块链),以“去中心化”的方式,不再需要有任何的中介组织活动其中,就可以由交易双方直接地运用新型的货币,“点对点”地来实现交易。尽管说,这种货币形态,也需要有某种组织,如科技公司或公司联合体来搭建平台,由于全新技术的运用,这里的组织不需要、也无法介入到货币的运行(交易)之中去,因而没有任何的中介组织可以独自集中地记录和保留交易的数据,没有任何的中介组织可以追踪历史的过去。

很明显,这种货币形态是缺乏社会制度功能的。它留给了我们一道待解的题目。

下面的表三是各种货币形态和中介组织的关系汇总。

表三:各种货币形态和中介组织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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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主要指不同货币形态完成支付手段功能,即完成商品交易时与中介组织的关系。

Libra究竟是什么“货币”

上面的讨论,给货币和货币形态画了个像。在这里,为了更确切地认知Libra,我们先概要地梳理和总括一下认知任何货币形态的理论基础、逻辑思路和判别关键。之后,给出我们对于Libra的理解。

(一)逻辑地认知一种新货币形态的几个要点

1、货币的三大核心内容。认知一种货币形态,必须考虑三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它的经济价值基础——任何的货币形态,我们首要的问题是,它的“经济价值”是从哪里来的;自身没有“经济价值”或没有“经济价值”支撑的“东西”,是成不了货币的。

二是它所承担的货币功能——任何的货币形态,都是通过承担一种或多种货币的功能来体现自身货币特性的,不承担任何货币功能的“东西”,也是成不了货币的。

三是它与中介组织的关系,这种关系形成了“可追踪货币”或“管控货币”和“不可追踪货币”或“自由货币”两大类,体现出货币运行和社会管理的两种走向。由这三大核心内容出发,一般而言,我们就能够对任何的货币形态做出从货币本质、货币功能到运行特征较为清晰的基本判断。

2、货币的两种“经济价值”基础。货币要么是自身就具有“经济价值”的物品,如黄金;要么就是有“经济价值”支撑的货币代表品,如主权国家货币,它就是由一个主权国家能够支配的所有“经济价值”为基础的。

正因为黄金自身具有“经济价值”,它历史既做过货币,直接用于经济交易;也做过“经济价值”基础,支撑主权国家货币,如美元等。至今,它还为各国央行作为“储备资产”贮藏,仍然是主权国家货币“经济价值”基础的一部分。在一定意义上讲,理解了黄金,就能够很好地理解货币和货币的“经济价值”基础。

事实上,当今世界上能够支撑主权国家货币的“经济价值”,也都可以看成是“类黄金”性质的,它们是主权国家能够支配的所有产出价值总量、储备资产价值和各种权益总量等内容,是实实在在的“价值物”。只不过,它们被“齐一性”地抽象统计为了GDP一类的经济数据总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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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货币的三种不同功能。货币的主要功能有三个方面,一是价值尺度,二是支付手段,三是价值贮藏(贮藏货币)。三种功能是一个整体,缺一不可,缺一便不是完整的货币,甚至不是货币。

然而,货币的三种功能,可以由一种物品承担,也可以由多种物品承担,相应就有了“单一功能货币”、“双重功能货币”和“全功能货币”之分。毫无疑问,“全功能货币”,如黄金,那是完整的货币形态,可以称得上的真正的“货币”;而其它的只承担部分功能的货币,只有结合在一起,才能够功能齐全,进而构成一个“货币体系”。

在这里,有两个认知关键值得提示,一是黄金这种“全功能货币”,可以作为全面认识货币的经典代表物品;另一是其它“部分功能货币”,一定要将其放置在“全功能货币体系”中来理解,才不会让我们迷失在复杂的货币现象里。由此来看世界的货币历史,早期的货币就是单一的一种物品,现代的货币则是一个“体系”。

4、货币与中介组织的两种关系。需要或不需要中介组织参与货币运行,形成了“有中心”和“去中心”的两种关系。

这两种关系将货币划分为有中介组织参与的“可追踪货币”或“管控货币”和没有中介组织参与的“不可追踪货币”或“自由货币”两种类型。理解这两种关系和两种类型货币的关键,在于“中介组织”这个社会制度的形式,它关联到了货币形态运行的社会制度功能。

有“中介组织”参与的货币形态运行,是有社会制度功能的,体现出某种社会制度意志、价值和伦理偏好,在经济活动中的取取舍舍有社会规则的制约;没有“中介组织”参与的货币形态运行,则是没有社会制度功能的,纯粹为经济交往和价值保存等活动的工具,不受管控,无法追踪。在现代科技环境下,不需要“中介组织”的新型货币形态,是可以“技术性”地创造出来的。

问题在于,如何解决它们的社会功能,从而保证新型货币形态的运行,不会独立于社会制度之外,不会对抗社会制度、价值观和伦理准则。

5、在科技组织(公司)参与的货币运行中,存在两种不同的技术运用模式。一种是科技组织(公司)简单地替代银行组织的形式,核心是技术的运用对于人工操作的替代;一种是科技平台替代组织的形式,核心是搭建平台并进行平台技术化,实现对任何“中介组织”包括科技组织(公司)的替代。

这样两种不同的技术运用模式,对应两种不同的货币形态,即电子(数字)支付工具和电子(数字)货币。前者由于科技组织(公司)在货币运行中的参与,和银行组织的参与一样,货币形态仍然是“可追踪”和“可管控”

的,因而具有社会制度功能;后者则完全实现了对于“中介组织”的替代,银行组织和科技组织(公司)都不在货币运行中扮演任何的角色,相应地消解了社会制度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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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电子(数字)货币和主权国家货币。一般而言,科技平台对于组织的替代而来的货币,即电子(数字)货币,是“双重功能货币”,可以行使价值尺度、支付手段的功能。

这种货币双重功能的形成,必须构建或依托某种实实在在的“经济价值”基础。这一点,只要与主权国家货币产生关系,货币的形态就会发生变化——是不是以主权国家货币为“经济价值”基础,以什么样的主权国家货币为“经济价值”基础成为关键。

如果依托单一的主权国家货币,那么,这种电子(数字)货币,就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当下主权国家货币的电子(数字)支付工具形态,功能也单一化为支付手段;如果依托多个主权国家货币,那么,它的“经济价值”基础就需要构建一种“主权国家货币池”或者说“一篮子货币”,这种电子(数字)货币就将转向国际性的电子(数字)支付和标价工具形态,拥有了价值尺度和支付手段的双重功能,可称为电子(数字)货币。

因此,以主权国家货币作为“经济价值”的基础,是依托单一国家的还是多个国家“一篮子”的“经济价值”,存在货币功能上的区别,这也就是电子(数字)支付工具和电子(数字)货币的区别。在此,需要补充的一点的是,以主权国家货币为“经济价值”基础,其实是以主权国家的“经济价值”为基础,这里的电子(数字)支付工具或电子(数字)货币,相应地必然带上明确的主权国家的背景。

很明显,依托单一国家的“经济价值”基础较容易实现,依托多个国家的“经济价值”基础,形成所谓“一篮子主权国家货币池”,并非易事,它涉及到国际货币体系的重构,必须引发世界范围内的巨大博弈。

7、电子(数字)货币和超越主权国家货币。如果科技平台对于组织替代而来的货币,即电子(数字)货币,可以有一个超越主权国家货币更好的“经济价值”依托基础,那么,这就意味着一种世界性的全新货币诞生。

问题是,世界上这种更好的“经济价值”基础,是什么,又在哪里?历史上,我们用过黄金,直接用过,也“制度性”地用过,如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的美元作为“准世界货币”,又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1969年创造的“特别提款权”,它们最终都以黄金作为“经济价值”的基础。理论上讲,黄金本身就是超越主权国家货币的“经济价值”,它能够赢得所有主权国家的认可,现在它可能再回到“价值贮藏”的位置,支持世界性、无国界的电子(数字)货币吗?

黄金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是超越主权国家货币的“经济价值”基础呢?

在我们当下的世界里,是否存在某种共有的经济和货币制度认同,从而构建出世界性的“经济价值”来超越主权国家的制度货币体系,即所谓的“制度超越”?

又是否存在某种科技手段,能够制造出类似于黄金的“物品”来作为“经济价值”,支持全新的世界性货币,实现技术性货币对于主权国家制度体系货币的超越,即所谓的“技术超越”?从现实来看,黄金之外的“制度超越”和“技术超越”,都不存在可能性。至少,也是存疑的。

(二)Libra最有可能成为电子(数字)支付货币(工具)

根据货币的本质、功能以及与中介组织关系的若干要点,脸书(Facebook)拟启动的Libra,存在三种可能的走向。

第一种走向,完整的超越主权国家之上的世界性全新电子(数字)货币。显然,支持这种货币的“经济价值”,必须是超越主权国家所能够支配的“经济价值”,也就是脸书(Facebook)自己定义中谈到的“储备资产”,应当是对主权国家“经济价值”的否定。

换言之,这种“储备资产”,只能是为全世界所公认,但完全与主权国家的经济和“经济价值”基础没有关系的“价值物”。如果存在这样的“价值物”,那么,这种电子(数字)货币就将具有价值尺度、支付手段的“双重功能”,它就能够和这种“储备资产”一起,构成完整的全新货币体系。

基于这种货币建立在区块链技术的基础上,它不与中介组织产生关联,完全地“去中心化”。容易看到,这种货币将是人类社会货币史上的一次根本性革命,它将重塑国际货币体系,完成人类社会货币的彻底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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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走向,局部领域或确定范围内主权国家之上的电子(数字)货币。支持这种货币的“经济价值”,必须是一定边界内人们认可的东西,即脸书(Facebook)谈到的“储备资产”究竟由什么来构成的问题。

例如,“储备资产”可以是几种主权国家货币,或再加上黄金等价值物“合体”起来组成,即“一篮子货币”,或“一篮子货币”+黄金的结构,就可以赋予这种电子(数字)形态拥有货币的属性。粗略地讲,这种电子(数字)货币的功能也将是双重的,即有价值尺度、支付手段功能,它能够和“储备资产”一起,构成一个新的货币体系。

由于技术基础是区块链,这种货币也是“去中心化”的。但是,“储备资产”中几种主权国家货币的存在,所关联国家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现状及发展走势,都将对“储备资产”价值产生影响,因此,这种货币必然带有这些主权国家的某些“主权特性”,并不能够完成国际货币完全统一的使命,即不可能成为唯一的全球性货币。

当然,它会发挥一定的国际性货币的功用,这就要看它能够强大到何种程度,能否和主权国家货币“角力”,从而扮演一定份量的全球性货币的角色。

第三种走向,某种主权国家货币范围内新型的电子(数字)支付货币(工具)。支持这种支付货币(工具)的“经济价值”,就是一个主权国家所能够支配的所有经济价值的总和。

对于Libra而言,当然就是建立在美元的基础上,以美元依托的美国主权国家的“经济价值”为自己的价值基础。脸书(Facebook)所讲的“储备资产”在此就单一化了。这使得这种货币形态,完全地简化为美元的电子(数字)支付工具,只有支付手段的单一功能。

这种电子(数字)支付货币(工具),在技术上是否使用区块链,这取决于脸书(Facebook)自己如何去做。因此,这种货币形态可以是“中心化”的,也可以是“去中心化”的,即脸书(Facebook)可以由此成为支付的“中心组织”,也可以仅仅是一个货币支付的技术平台。

这是最小野心,并具有明显商业意图的选项,它会增加全球现存货币体系里新的支付成员,但不会对现存的货币体系有任何根本性的改造。这种电子(数字)支付货币(工具),目前有些国家的中央银行正在准备发行。

将上面Libra的三种可能走向,按照实现度来排序,它们呈现出依次递增的格局。

第一种走向实现的可能性最小,甚至可以说,在当今世界环境下,根本不可能实现。

问题的关键,在于完全超越主权国家的“储备资产”要么不存在,要么只有黄金可以承担。

从前者来看,公司类和个人类的“价值物”是难以一统为货币的“储备资产”基础的,地球上不与主权国家发生关联的非黄金类“储备资产”,至今我们也没有找到过或说是没有确立过;从后者来看,历史上我们用过黄金作为货币,以及作为某些货币的“价值基础”,但那也主要是主权国家来运作的,公司或协会类社会组织当然可以用其为新货币形态的“经济价值”基础,但目前大量的黄金掌握在各主权国家手里,Libra
若要以黄金作为“储备资产”,就必须与各主要主权国家打交道——很难想象,各主权国家会将黄金交由某家公司或协会去作为发行全球性货币的“价值基础”。

更何况,脸书(Facebook)的白皮书较明确地排除了黄金作为Libra价值基础的考虑。在这里,暗含了另外一种逻辑:当今世界要出现完全超越主权国家的统一货币,是不是还得回到黄金作为“储备资产”的情况中去?因非直接关联此处内容,存而不议。

第二种走向的实现,有一定的可能性,但难度非常之大。

这里的问题,主要是某些主权国家货币如何能够具体地成为支持Libra价值的“储备资产”,哪些主权国家货币可以“入篮子”,是否“篮子”一经形成就一劳永逸还是固定期限要调整内部结构等等。

简言之,这也就是多种主权国家货币构成的“储备资产”在操作上如何去实施的问题。

正是由于操作问题,一方面,谁来支付这种操作的成本成为一个关键点——要清楚,即使是技术平台运作,也是需要技术支持、升级、维护,以及标准制定和调整等过程的,成本必定会产生而且不可能忽略不计;另一方面,多种主权国家货币形成“储备资产”的“篮子”,本身就表明Libra只是多种世界货币体系中的一种,它源自于多种主权国家货币的选择后形成,是否它一定能够和单个的某种强大的主权货币竞争,很难确定。

有人或许说,libra采用区块链技术,会形成技术上的优势;问题是,这种技术主权国家也能用。因此,即使是这种情况下的Libra能够成功发行,它也只是与主权国家货币并列而在的一种货币形态,不仅不可能替代当下的主权国家货币,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新型货币品种,而且运行成本较大,未来完全地不确定。就这一点看,那些担忧Libra将挑战、冲击并替代主权国家货币的人们,只能说是杞人忧天了。

第三种走向,目前看,实现的可能性最大。

这不仅现实世界大有先例所在,中国的支付宝、微信支付等第三方支付,就是依托于主权国家货币人民币来运行的,人们已是耳熟能详;更重要的在于,它能够带给支付公司巨大的商业利润,契合脸书(Facebook)商业公司的属性。

这里的问题在于,这种Libra仅仅作为一种电子(数字)支付货币(工具),只具有支付手段功能,并非脸书(Facebook)白皮书的本意。而且,它完全可以不需要区块链技术就可以实现,不仅带给脸书(Facebook)这个科技公司“中心”足够多利润,还会拥有交易的所有数据,这也与白皮书要“去中心化”使用区块链技术来保护交易者的数据目的,背道而驰。

就此来看,脸书(Facebook)要让Libra成为一种第三方电子(数字)支付货币(工具),并非难事;但要通过区块链技术,让它成为某种新型的数字货币,具有价值尺度、支付手段双重的功能,“去中心化”,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脸书(Facebook)很大可能最后是运用区块链技术来保护用户数据,依托于美元,“创造”出单一支付手段功能的电子(数字)支付货币(工具)。脸书(Facebook)在白皮书里表达的勃勃雄心,遭遇到了现实世界难以逾越的巨大沟壑,结果成就的是一种新技术下的货币支付功能完善。当然,这也是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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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对白皮书的分析来看,脸书(Facebook)自己定位是在第二种走向和第三种走向之间,即多个主权国家货币的“合体”成为Libra的“储备资产”,其中以美元为“一篮子货币”的主要成分,运用区块链技术,搭建一个技术平台,从而“去中心化”地“发行”Libra这种“数字货币”。

我们的分析表明,这是一个难以实现的目标,但走向一个由脸书(Facebook)搭建的技术平台,以多个主权国家货币“合体”而成的“储备资产”为计算价值基础,并形成Libra计价单位的电子“数字”支付货币(工具),是可能的(称之为什么,并不重要,也许可以叫“数字货币”)。

这种支付货币,表面上看,具有价值尺度、支付手段的双重功能,但前者完全是主权国家货币的加权平均单位值,并非自我的价值单位,实际上,它也就是一种电子(数字)支付货币(工具)。

概而言之,Libra的终极走向,也就是一种支付货币形态,尽管在当今世界里,由于脸书(Facebook)拥有较大的客户群体,它可能会有较为广泛的支付服务范围。

(三)一则脸书(Facebook)新闻显示的Libra的定位

据新闻报道,2019年10月24日,脸书(Facebook)创始人、首席执行官扎克伯格先生出席了美国国会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听证会,就“数字货币”Libra等问题回答议员提问。他明确指出,Libra不是在尝试制造货币,而是努力成为全球支付系统。

一语中的。扎克伯格在此对Libra的解说,可以看成就是整个白皮书内容的极简表达。

既然“不是制造货币”,这就意味着,Libra将从其他货币或“经济价值”基础上产生,而非另辟蹊径去“寻找”另类的“储备资产”来“创造”全新的货币——事实上,任何的技术,也是无法“制造”货币的,货币都是从价值实物(如黄金)和“储备资产”(如主权国家货币或其他经济价值、经济权益等)基础上,衍生出来的;同样,既然是“成为全球支付系统”,那么,Libra

就是支付系统中的支付货币(工具),仅仅行使支付手段的功能而已,其中运用区块链也好,其他技术也罢,都旨在建立一个新型的技术性金融平台,服务于Libra的支付效率、安全和更大的范围。

不难发现,扎克伯格这里的说法,有了对于白皮书的较为明显的修正,Libra只作为支付货币(工具),不只是减少了它的功能,更重要的在于它完全不可能是白皮书上提及的新型的“全球数字货币”了。

有意思的是,听证会上扎克伯格多次谈及中国支付系统等金融基础设施的建设,谈及了支付宝等第三方支付的发展趋势,谈及了中国中央银行的数字货币发行等,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表明,他的脸书(Facebook)所要做的,其实就是中国科技公司已经做了和正在做的货币支付的事情;而中国中央银行利用技术手段来建设新支付系统和发行数字货币,则表明中国官方和科技公司之间,正在展开合作,努力形成在全球支付中有强大竞争力的支付系统和支付货币(工具),并制定标准。

由此看出扎克伯格的市场紧迫感和强烈的竞争意识,除了他为美国的国家竞争地位考量外,他在商业上头脑清醒,认知敏锐,令人颇生感慨。

听证会上国会议员们的意见也耐人寻味。他们大多认为,“数字货币”的最终目的就是消灭主权国家货币,从而会危及到美元的地位;同时,“数字货币”将通过区块链技术,特别是其中的加密技术,给货币交易加密,使得所有的交易活动都在政府和社会的管理控制之外,给犯罪分子通过这种货币作恶创造条件。

这些意见,应当说,谈不到对错或是非的层面,问题在于Libra这种电子(数字)形态,究竟以什么为“经济价值”基础,又行使何种的货币功能,并且是否完全交由不可控的技术去“自行地”运转。

如果扎克伯格描述的,Libra只是一种电子(数字)支付货币(工具),区块链的应用仅仅是建设起一个金融支付的基础设施,议员们的担忧可以理解,但否定这样的技术运用,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三点总结

(一)关于货币的认知

对于货币的全面认知,主要从货币的本质、功能,以及它和中介组织的关系三个方面入手。从货币的本质来看,任何货币都必须具有“经济价值”(如黄金)或代表“经济价值”(如美元等主权国家货币)。

从货币的价值尺度、支付手段和价值贮藏三大功能来看,它们是缺一不可的,是货币的整体存在,但它们可以由一种“物品”(如黄金)来承担,也可以由多种形态来承担(如美元,“美元单位”用于标价,行使价值尺度功能;纸币、硬币、银行账户数字等形态用于支付,实现支付手段功能;黄金等“经济价值”和权益承担价值贮藏功能)——历史上货币的全部功能统一到黄金物品之上过,现实则是分开到了不同的形态之上,也就有了“单一功能”、“双重功能”和“全功能”货币之分,我们不应当将非“全功能”的货币,看成是货币的全部;因为此,历史上的货币是一种物品,现实的货币也就是一个体系了。

至于货币与中介组织的关系,体现的是货币的社会制度功能问题,技术可以保留也可以消解这种关系,也就是保留或取代货币的社会制度功能,这需要从货币的社会制度功能上去综合判断,做好技术应用与社会制度功能之间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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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关于Libra的认知

脸书(Facebook)白皮书中的Libra,具有理想化的色彩,试图成为一种全球性的、至少是价值尺度、支付手段“双重功能”,并“去中心化”的“加密数字货币”;但从白皮书之外的各种信息、分析,以及一段时间来的各方博弈格局看,Libra
成为主权国家货币下的电子(数字)支付货币(工具)的可能性最大。

(三)关于技术哲学或方法论

人类思维较容易产生极端倾向。当一种新的组织形态、制度形态和技术形态出现时,人们通常会极端化它们的优势,而略去它们的劣势,进而以“XX终结”类的思维,来理解新的组织、制度和技术对于经济、社会和人的影响。我们曾听到并还不时听到这样的说法,“资本主义的终结”、“传统理论的终结”等等。

这次Libra

的出现,特别是区块链技术的运用,“货币的终结”,“技术进步对于‘传统金融’的终结”等等,不绝于耳,似乎人类社会的货币历史,由此开始,就将完全地交予一种技术的发明或是技术的综合运用——货币的本质会改变,货币的功能会消失或重构,相关的中介组织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其实,技术进步带来的改变,从我们经历的过去,到看得见的未来,都不存在“终结式”的作用,而只是提升效率、改善质量、改变形态和聚合成新的生态体系,构造出新的生态环境等,那种毁灭式将一切“推倒重来”的技术行进轨迹,并不是我们技术发展的真实历史。

更何况,任何的技术都还有它们自己的“天敌”,它们也会受到挑战并演化进更高的阶段或是退化下去,而不是至此完结一切。

不错,在技术快速发展的趋势下,我们的确会为一些超出我们想象的快速进步所震撼,并感叹它们的强大,但它们并不能够消灭一切、控制一切或是取代一切。在当下的货币问题上,在Libra 问题上,我们的思维似乎又在重复这样的“极端化”曲折过程,因而大有提醒的必要。

作者简介: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建行大学特聘学者,原中国建设银行董事会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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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vestor Words: What is Curren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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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siness Dictionary: Definition of Mo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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