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说话那么快,领导说话那么慢?

这些卖货主播,是不是就跟以前电视购物主持人似的?

——上周,我一个长辈这么问我。

我小时候,电视台每到深夜档(收视率不高的电视台,时间还要提前),就会出电视购物。

主持人,往往不止一个,有捧有逗,舌灿莲花,很哄得我的亲友们买了些有的没的,比如魔术拖把、神奇车蜡,以及,当然:著名的八心八箭。

我有位朋友说,多亏了那位八心八箭的侯总,他才开了眼界,懂了点钻石切割工艺;后来对此生了兴趣,真去学珠宝设计了——这是后话。

当是时也,我对他们的话术产生了浓厚兴趣:说得快、很煽情、信息密集,所以大家都乐意买,对吧?

十一年前的夏天,我去上海某频道做NBA解说嘉宾。说了两场,导播跟我提意见了。

“佳玮,说慢点。”

我当时一愣:

“我说得很快吗?”

当时导播跟我说了以下常识:

国内正常播音,一秒钟说字也就三四个。慢了效率低,快了听不清。

如果涉及专业领域,还要放慢些,因为听的人不一定能立刻理解,很容易就听在耳中,还没琢磨透,字就过去了。

“不能只图自己说得爽,一定要考虑听的人的感受。你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听的人未必知道。”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人一紧张,很容易就说快了,自己不觉得,听的人知道。”

——做过公开演讲的诸位,大概都有同感:因为紧张,自己情不自禁就快了。

我听得心悦诚服,只有一点不服气了:说相声的,许多贯口也快得惊人,那是怎么回事?

一个搞曲艺行的朋友,后来告诉我:贯口,比如报菜名,大家都知道开头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结尾板鸭筒子鸡。但中间呢?许多人大概会认真听到江米酿鸭子啦、清蒸哈什蚂啦,但往后,开始烩、焖、熘系列了,演员开始加速了,大家也未必听真了,就是知道“哦他还在报菜名呢”,并不会一个字一个字听明白了。

这时候的快,是一种炫技,而不是为了让听者理解了。

而如果还指望让听者理解,就是不能太快。

那么电视购物卖货的诸位,为什么还那么快呢?

因为人家给配字幕嘛!人家并不指望你真听懂每个字,听懂每个产品的数据,就是要用滔滔不绝的气势、快到让人来不及思考的热情,让你觉得不买都亏。

话说,1970年代到1980年代,美国人讨论过领袖论辩术(以尼克松和里根等为例琢磨的),有个论点是这样的:

——当你试图说服别人时,就用略微加快的语速。

加快语速,容易给人匆迫感,使人紧张。

听你讲话的人,也会来不及判断细节,会更多认同你的大观点,而不去抓细节。最后自然觉得“他说的大方向是对的,小细节应该也是对的吧?”

所以煽情说服路线的,语速都快,信息都密集。

但这也有个缺点:当你需要说服别人时,其实是自居弱势了。比如面试时,面试官都是稳坐钓鱼台,说话清晰缓慢;求职的则希望在短时间内,把自己的长处都说完,很容易就快了。

但另一方面,慢有慢的好处:

——当你已经不需要说服别人,只是传递信息时,慢一点,字斟句酌,可以体现你的权力,尤其是暗示对方,你具有某种雄性权威——因为女性语速普遍比男性快。

演讲咨询公司Skillstudio Limited的总经理Liz Banks后来说过,像美联储主席伯南克,每次演讲前都要接受咨询。

因为他自觉太快了,要控。他这种权威级别的人说话,尤其要慢。因为他已经无需去说服别人了,更多只是需要传达个信息。

您会发现,许多领导是这样的:向上级汇报时,他们语速匀称,口齿明亮,问一答十。

但向下面吩咐时,就语速缓慢,一字一顿,许多意见也并不给足,经常用沉默的眼神来表达“你继续说”。

就是这个道理。

在表达自己信心的时候,缓慢但流畅,远比迅速但多断点有用。语速缓慢,可以充分体现权威,体现稳重,体现主动。

通常慢语速的人,就是在表示,“我并不想说服你。已经决定了,就是通知你一下。我们掌握决定权。”

当然,也多少有这个意思:

“我的时间值钱,所以你汇报要简短,你的时间不值钱,所以我慢慢吩咐,你就慢慢听着吧!”

所以最高级的说服,是先滔滔不绝、倾若江河;到对面已经听得兴起时,才放慢语速,甚至持重不说。

老版《三国演义》里,有段精彩的场面。

辛毗作为袁家使臣来见曹操,其实是想投曹操麾下的。于是先对曹操滔滔不绝,陈说利害,“今明公提兵攻冀州,袁尚若不还兵救冀州则失巢穴,若还兵救冀州,则袁谭追袭其后。以明公之威,击疲惫之众,如秋风扫落叶也!况天下之大,莫过于河北,河北既平,则霸业成矣!”

听得曹操凝神定志,执酒发呆时。

500

辛毗一拱手,顿一顿,又一笑:

“愿明公——赐酒。”

500

曹操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都呆了,赶紧倒了酒,一边慨叹:“恨与佐治相见太晚矣!”

——这就像面试时,先高语速说一堆话,燃起面试官的兴趣,然后朝后一坐,稳坐钓鱼台,反而等面试官来问。

变被动到主动,就在一个节奏把握之间。

像感情上,许多追了一半不追了,被追的人觉得不习惯了,反而会回头去好奇“为什么不追了”,其实也是出于这种心理。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