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皇帝御用染料,如今竟被嫌“俗气”

公众号:物种日历/GuokrPac

作者:阿蒙

记得某年交通还不似如今这般发达,我坐着绿皮火车从华北翻越秦岭到成都。时值十月秋色将至,去时我感叹秦岭之南的绿意盎然,是北方所难比的。但回程的时候,却被秦岭北坡漫山的黄栌惊呆了:黄栌的叶片经霜变红,那层叠的火红密不透风,从山脚一层层又一层的漫上山脊。

说红叶似火,却没有火焰的炙热。山巅的红,水嫩饱满,氤氲得仿佛要从车窗里流进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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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主角,黄栌。图片:日历娘

这些年很多人觉得红叶有些俗气了。霜降前后,北方人熙熙攘攘地去山里看红叶。其实北方的秋天里,可以变红的树叶有很多。农园里的桃杏、苹果梨子的树叶在霜降来临的时候,便会如火如荼。再不济的,便是街头的公园里种着火炬树,秋色最浓的时候,火炬树真的是一把红火,红得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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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炬树的红叶。图片:pxhere

可是人们热衷欣赏的,却总是山里的红叶,哪怕是马路变成停车场,山道上人挤人,也是乐此不疲。

红得久才能真的红

北方的红叶树种主要是黄栌。黄栌分布极广,是北方山间常见的大灌木。黄栌也可以长成小乔木,但是它依然高不及元宝槭、栎树等阔叶乔木。于是黄栌的红弥漫、浸染,而栎树、元宝槭的黄浮动在成片的红染里,像霞光里的云朵一样。

北方山林里的红叶种类很多,无患子科的茶条槭、色木槭;五福花科的各类荚蒾;蔷薇科的栒子、甘肃山楂,都是极为艳丽的红叶树种。黄栌为何一枝独秀,那是因为它的叶片变色速度快枝头停留时间久。如果天气和煦,黄栌可以从寒露开始逐渐透红,到立冬还可以看到它的几分红霞,嫣然地笼在山边。这也是人们更喜爱黄栌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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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栌的红叶,构成了著名的北京香山红叶中的大部分。图片:日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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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不过是副业

黄栌虽然常见,但是它很早就是大名鼎鼎的园林宠儿。不过让黄栌“红”在园艺界的不是它的红叶,而是它的果序

黄栌的花很小,黄绿的花不及米粒。可黄栌花虽小,花朵却不少;然而众多的花中,可育的花却又不多。花开过后,黄栌肾形的小果子逐渐发育膨大,此时那些不育花脱落后残留的花梗便开始逐渐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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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栌毛茸茸、一大团一大团的果序。图片:S.G.S. / Wikimedia

这些长着长长柔毛的不育花花梗,让整个果序显得蓬松可爱。黄栌粉红色的果序成团地笼罩在嫩绿的叶丛之上,故而黄栌又得名“smoke t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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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栌的不育花花梗。图片:Jerzy Opioła / Wiki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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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雾般的smoke tree。图片:Kor!An (Андрей Корзун) / Wikimedia

最早把黄栌应用到园林的是欧洲人,他们正是看中了黄栌美丽的少女粉果序,于是将其遍植庭院。那为什么欧洲人不去赏黄栌的红叶,而是果序?这是因为欧洲的黄栌和中国的黄栌有些不一样——并不是所有的黄栌的叶子都会变红

不是所有黄栌都能赏红叶 

黄栌分布很广,它间断地分布在欧亚大陆之上。因为分布广泛,它有很多的变种生长在欧洲东南部和亚洲东部。分布在欧洲的是黄栌原变种(Cotinus coggygria var. coggygria),它正是欧洲人最早运用在园林中的种类。

欧洲人观赏黄栌的果序,而并未注意到黄栌的叶片会在秋天变红,那是因为黄栌原变种的叶片在秋天是不会变红的

不过秋天不变红,不代表人类对它的红叶不期待。欧洲人利用黄栌叶片富含花青素的特点,培育出了非常美丽的紫叶园艺种。近些年国内引进的‘美国红栌’(C. coggyria 'Royal purple')正是这个品系中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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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叶片的‘美国红栌’。图片:KENPEI / Wikimedia

东亚则分布了黄栌的三个变种,分别是红叶(C. coggygria var. cinerea)、毛黄栌(C. coggygria var. pubescens)以及粉背黄栌(C. coggygria var. glaucophylla)。红叶主要分布在华北,毛黄栌分布在黄河流域以及长江以北,粉背黄栌则分布在西南以及西北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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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叶片的黄栌品种'Golden Spirit'。图片:David J. Stang / Wikimedia

这三种黄栌的变种之中,只有红叶这个变种的叶片可以在秋天变成火红的红叶。后两者的效果就没有那么完美了。尤其是分布靠南的毛黄栌,虽然它和红叶的区别仅仅是红叶的叶片和花序被毛比毛黄栌多,但是秋色来临的时候,毛黄栌的叶片只能变成透亮的黄色,是实实在在的“黄”栌了。

红叶名“黄”,自有原因 

不过黄栌名字里的“黄”并不是因叶子会变黄而得名。这个“黄”是因为黄栌的木髓在古代有一个很重要的用途——作为黄色染料。今年的10月22日,日本德仁天皇即位,在他即位时穿着的正是黄栌染御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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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仁天皇即位时穿着的黄栌染御袍。图片:Associated Press

天皇即位大礼时穿着黄栌染御袍的形制,可以追溯至奈良时期。在奈良的正仓院里,保存着从中国带回的黄栌木,这些黄栌木正是唐代皇帝赐给日本遣唐使的染衣染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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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村上天皇(946年5月31日- 967年7月5日在位)穿着黄栌染御袍画像。图片:Wikimedia

黄色,从唐代开始才成了皇帝的御用颜色。在古代可以施染的颜色之中,黄色并不是一个独特的颜色,反而黄色是染色技术中最容易染就的颜色。在古代,易染的黄色是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穿着的常用颜色。

在先秦,皇室使用的颜色是按照五德轮替的形制来规定。秦属水,因而尚黑。汉初沿用秦制,后来因为臣子的建议,刘邦改用土德所属的黄色作为皇家崇尚的颜色。

不过汉代到南北朝时期,皇帝的礼服一般都是黑色,常服的颜色并没有特别的规定。但是从西魏宇文氏起,皇帝开始以穿黄袍为尚。这个习惯一直沿袭到隋唐初期。

唐代从《唐六典》开始,遂规定皇帝的常服使用赭黄色来以示区别,并规定士庶不得以赤黄为衣服杂饰。由此开始,皇帝常服使用的颜色以赤黄色为固定标准。从唐到明代,赤黄色是凌驾于其他颜色之上的尊贵颜色,这种颜色并不是纯度很高的黄色,而是接近红褐色的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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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图片:Wikimedia

《唐六典》所记载的皇帝常服用色为“柘黄”,这个颜色是用柘树染就而成的黄色。因为黄栌的髓心富含黄色物质,染出的颜色也是和“柘黄”相近的赤黄色,于是黄栌染的社会地位也由此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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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树的树心可以染出皇帝“限定色”柘黄。图片:Abrahami / Wikimedia

黄栌染的颜色虽然是赤黄色,但是它因为产地以及染就的技术不同,颜色也不是很红,于是在黄栌染的基础上再套染苏枋(苏木)。这样染出的颜色正是浓重的赭黄色。日本沿袭了唐代对皇帝常服的形制,进而制定了天皇即位须穿着黄栌染御袍的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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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枋的心材可用来染色。图片:indiamart

每当秋风四起,华北山巅的黄栌已经红透了半边天色。黄栌叶色变红,需要昼夜温差大于10℃,才可逐渐转变。

黄栌红叶持久,颜色亮丽,为什么不把它引种到城市中来作为秋天的彩叶树种观赏?其实引种黄栌红叶的工作一直在做,但是黄栌一旦从山上引种到城市之后,它的叶子变色就会发生问题:要么颜色变化不明显,要么就是容易干枯早落。于是想要看到满山红遍的黄栌还得上山,哪怕是到接踵摩肩的地步。

而此时,窗外北风呼啸而起,想必山上的红叶也要落尽了,而内心曾经觉得俗气的红叶,听过这般描述之后,还会觉得俗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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