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文艺复兴一杰:拍视频的老四

老四是个东北短视频博主,他出生在黑龙江佳木斯,18岁时去日本打工,回国后,一直在送快递。两年前,他开始做短视频,第一个视频,是模仿韩国人喝汤,第二个视频,是模仿日本人吃饭。

再后来,他做的“老四的快乐生活”,更像是东北家庭伦理短剧,有角色,有情节,有戏剧冲突:小两口借钱、儿媳妇儿生娃、回丈母娘家吃饭,诸如此类。在他的视频里,厉害的丈母娘、好脾气的老丈人、温顺媳妇、没出息的女婿、碎嘴邻居……所有角色都长着同一张胖脸——他们都由老四一人出演,却各个性格分明。老四的表演很细腻,几句短短的对话里,一个眼神、一个语气或是一个小动作,都包裹着世俗冷暖和人情世故。

老四是个平凡生活里的世俗观察家,有着细微的体察力,又具有难得的创作者自觉。两个月前,微博音乐博主耳帝在转发评论大热歌曲《野狼Disco》时提起了老四,评价他“眼光毒辣又极具幽默,直到活进了生活里,又活出了生活外”。这个月初,老四接到老舅董宝石的邀请来到北京,参与《野狼Disco》MV拍摄。同样出自东北的董宝石,特别喜欢提“东北文艺复兴”,而且说,“东北文艺复兴靠大家”,老四也被看作复兴中的一杰。

趁老四这回来北京,我们和他聊了聊他的经历和视频创作。

以下是老四的口述:

1

我1986年出生在黑龙江佳木斯一个普通家庭,父母是工人。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穷到什么程度呢?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菜窖,像个井似的,里边很凉,很深,蔬菜都在里面放着,我就记得我爸去我爷爷家菜窖里取菜,萝卜、白菜、土豆、胡萝卜,就这四种蔬菜,吃一冬天,吃到后边吃了都吐。后来我妈为了让我解馋,给我买5毛钱两根的火腿肠,红色皮的那种。

我小时候特别懂事,给我零花钱我没要,我也知道家里是什么样的。比如这碗里炒白菜放了两片肉,就算这顿开荤了,我爸我妈都不会吃,给我留着。我也不吃,给他俩。最终他俩还是不吃,剩下来就还是给我吃。父母永远都这样,我从小就对这种很细微的情感有感触。

2004年我18岁,没有背景,没有文化,没有特长,找正式工作也没人脉,在家没啥发展,要打工只能打最普通的工,做做服务员那种。有个朋友联系了一个中介公司,能往日本输送务工人员,问我去不去。我说,去去去,求之不得。那时候我家那边工资普遍一千五六百一个月,去日本打工相对来说挣得多一些。去之前想得挺好的,去了之后才发现很不容易。

在日本,我在离东京不远的埼玉县租了一个小复式,特别小,十五六平方,能做饭洗澡,东西一摆,一层就没有下脚的地方了,上层睡觉。这么小一个小屋月租金三四千人民币一个月。日本地方小,寸土寸金。

日本很多礼仪规矩,刚开始去,很多礼仪都不懂,出了很多洋相。比如扔垃圾,日本垃圾分类太严谨、太细了。我不会,就瞎丢。人家日本老百姓社会责任感、公德心都特别强,就监督你,说你不能这么丢,要分好类,按点扔垃圾。他跟你一说,你就觉得自己挺丢人。毕竟出国了就有种代表国家的感觉,不想给咱们国家丢脸。所以我就很努力一点点学习人家的规矩、礼节。

日本人说话有敬语,就比如咱们说“您吃了没”和“你吃了没”,是两个意思,他们也一样。晚辈跟长辈说话带了敬语,一个句子老长,但其实就是很简单的“谢谢”的意思。刚开始到日本工厂,我不懂,只能接触工厂里的中国人,跟他们学,他们也不好好教你敬语,和日本人一说话,日本人就感觉我没礼貌。后来才知道不能这样。

刚开始不会说日语,没法沟通,人家就把一些最简单的、不用沟通也没人愿意做的事交给我。那时我在工厂做面包,烤炉非常大,我就负责把面包盘子放在那儿,往里推。烤炉里边温度是235到240度,烤炉前面温度是60到70度。我就一直站在那儿重复不断地推盘子,感觉自己都要熟了。一直在出汗,除了袜子整个人哪儿都湿。

饭也吃不好。我上夜班,晚上9点到早上8点。日本人特别看你守不守时,这是守信用,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体现。我从来不敢迟到,定了闹钟晚上7点起床,不吃饭,洗把脸就走。到12点有一小时休息,可以在工厂食堂吃一顿正餐,有米饭有菜,一天的营养就全靠这顿饭了。吃完接着干活,早上回到家10点了,我一般就煮方便面,一是便宜二是快,垫巴一下肚子,洗漱玩会儿,睡觉就得中午12点了。

我以前一天能睡12个小时,到那儿突然每天只能睡7个小时,而且昼夜颠倒,每天只吃一顿饭。五六个月下来,生物钟全乱了。白天睡不着,眼睛贼亮,到了晚上工作就萎靡不振,特别煎熬,心里都翻个儿。免疫力也直线下降。

生病了也不敢上医院。倒不是怕贵,那边医疗保障很完善,你个人只需要负担百分之三十的医药费。怕什么呢?怕跟大夫说不明白。后来我就在家拿个电子词典,每个单词打进去,写了一张A4纸,给大夫一看,嗯明白了,才把病看成了。

那时候我暴瘦。刚去日本180斤,两个月下来瘦到120多斤。

在日本也很难交到朋友。在那儿大家基本都是自己顾自己,这种孤独寂寞是非常让人恐惧的,尤其我又是外向点儿的性格,我就喜欢朋友随叫随到,热闹点儿聊会儿天。在那儿,我下了班回家就是睡觉。后来买了个电脑上网,QQ视频跟朋友聊天,有时聊到很晚。但时间长了,人家都有自己的事儿,不可能天天陪你,听你诉苦。所以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去沟通内心。

我就用BT下载看连续剧。《马大帅》一到三部,循环式地看,看了得有一百多遍。最后看到什么境界?你随便说一个桥段,我都知道在第几部第几集的第几分钟。每一遍看都有不同的快乐和收获。《马大帅》拍的就是东北的生活和文化,都是东北话,我听着很舒服,就像跟亲戚朋友在一起。

在日本的生活说起来我都要哭了。但没办法,你还得坚持。那时候就想攒钱,攒够了回老家买个房。东北人的习惯就是攒钱。防老得留个过河钱,这是东北常说的一句话。过河钱就是老了万一生病或是遇到啥事,能有个保障。所以东北人会觉得有个房是最基本的,是建立自己生活的第一步,没房子没人跟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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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在日本。

2

在日本第一个工作坚持了两年,我觉得行了,语言上日常对话、工作对话都没问题,我换了个好一点的工作,做小型的塑料制品。这回是白天工作,好多了,一下感觉恢复元气,然后又胖起来了。

我工作起来效率很高,学东西上手快,人又年轻,他们都很喜欢我。他们那儿没人愿意加班,都是到点就走。有一天有个部长说有个活要赶,问我能不能加班。我一听这话,能啊,求之不得,因为加班工资多。那个月每天早上8点上班干到夜里10点。那是我挣得最多的一个月了,挣了人民币三万多,但确实累。

结果人家估计觉得我这个人能干肯干,想留住我,开了个会讨论,把我转为正式社员。在日本成为株式会社的正式社员是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和体现,很多人都渴望,日本人也渴望。我表现好,五个月就成了社员。日本人那个羡慕的表情我能看得出来,那意思是,牛逼,一个中国人能在这儿立足。当时我就感觉,哇,站起来了,很爽。

慢慢地我又发现,社员非常不好当。上面会给你施加压力,压榨你,下面的人你又不能得罪,你就受这夹板气,有什么情绪也不能发泄。

后来我因为干得出色,部长把我调到了一个核心技术部门。没想到这个部门领导和他不太对付,又觉得我是那边调过来的人,他俩之间有些摩擦,就开始给我施加压力。故意冷落你,不让你干活。这是最痛苦的,为什么?大家都在忙活,你在那儿傻站,你会觉得你老嘚儿了,很丢脸,恨不得找块抹布擦擦灰,扫扫地。我跟那儿傻站一天,心里紧张得都不行了,我操,直翻个儿。

我就老问能干点啥?又过了几天,那个部长给我出了几道算术题,他们核心部门需要具备这方面这种知识。他说,你算算圆周率,看你能不能算好。我操我一看题,咋整啊?完了他还说一句,这是我们小学生都会的。他知道你不会,故意羞辱你。

这么整了一段时间我就崩溃了,内心爆发了。我就开始真正静下来想,我为什么来到这儿?我活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里?我的内心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想通了,我就决定回国了。

很多人都把去海外务工看做是一种光环。但那个光环的圈儿里面到底咋回事,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接触很多华人都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的辛酸,有的人为避免回到家遭受到亲朋好友的嘲笑,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留下。说白了都是为了面子,为了自己的尊严。

我就放下来了,很好。都是为自己活嘛。后来想明白这个道理,不用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按照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而生活,我觉得挺好,不累。

回家我就上个班,做快递。刚开始每个月挣3000块钱,后来涨到五六千。2013年9月我结婚了。结婚第二天,家里的老街坊邻居,七大姑八大姨就会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动静呢?”然后他们都告诉我媳妇儿,你可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不能凉着啊,抓紧啊……听一人俩人说没什么感觉,后来所有人都在说,感觉总有这些声音在那儿环绕。你就感觉,我操我不行呢还是怎么着?

我俩就是按正常的生活轨迹走,平平淡淡才是真,第二年就有了孩子。刚出生还没啥感觉,孩子开始跟你互动之后,你就觉得这个小生命也有感情,和你有父子之间情感的连接。你会很在意很关心他,为他付出。只要孩子笑,一切都愿意。我的孩子6岁了,比较懂事,比如说我们给他买玩具,他会问,这东西贵不贵,贵了就不要。他是非常懂事的。在这一点上我非常欣慰。

但渐渐地又会有种紧迫感,想给他更好的生活。尤其是孩子上幼儿园,接他出来,你会在意别的小孩的家庭环境,也会在意他看别人孩子家庭环境的感受和渴望。别的孩子有的我都想给他,但能力确实有限,你有紧迫感又能咋地? 

我也想得开,也不过分要求自己一定要达成什么。愁眉苦脸还不如好好的,乐呵地过好明天就完了呗。孩子也会受你的影响。我就告诉你,我是一个平凡的人,你以后也可能会成为一个平凡人,我能接受,你也一定能接受。我不是那种自己没上学、没成功,就非得把梦想放在孩子身上的人。孩子就快快乐乐地活在当下,有一个孩子状态就ok。因为我小时候,就是在玩的过程当中长大的,我有很多美好的童年回忆,你说现在孩子哪有?大家住楼房,邻居之间都不见面,孩子之间也都不联系,差不多没有朋友,再不让他玩,学这学那半拉脱机地学,啥都学不明白,玩也没玩好,都耽误了。童年还是快快乐乐的,自由发挥你的想象。

回来以后我就一直送快递,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是稳稳妥妥的生活,老婆孩子都有了,家庭很完美。我觉得很满足了,能解决温饱,同时又能有些小的娱乐,跟朋友玩玩,每年都旅游一趟。别看我做的工作是快递员,我很享受,工作时也可以和同事有的没的唠一唠,状态很放松。不像在日本,是很紧张的状态,心都提着,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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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之后,老四一直在送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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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短视频开始流行了,我们东北人玩快手多一些,拍的内容什么都有,吃播啊、女主播挺多的,我就看个热闹。

那年12月中旬有一天,那天下雪,非常冷。我中午回到家,做了一个豆腐汤,做完汤我就吃。在吃的过程中,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我以前老看韩国综艺,我就一下联想到韩国综艺节目里面吃饭的画面。我对韩国饮食文化感触挺深,韩国人愿意喝汤,他们吃饭用筷子,喝汤用勺。我就去拿勺,跟媳妇儿说,给我录一段。然后我简单说两句韩语,不是正宗的韩语,是除了韩国人能欺骗全世界那种韩语。就这么随便拍了一段模仿韩国人吃饭的十几秒的视频上传了。

当天晚上我还在工作,打开快手,发现头像上多了好几百个粉丝,视频浏览量好几万。我特别意外,特别兴奋,这流量对我来说想都没敢想。然后我的动力和接着往下拍的信心就建立起来了。我就接着又模仿了一个日本人吃饭,又上了热门。我发现视频这个领域里可能没人弄这种模仿的视频。

涨粉是一件非常让人兴奋的事情,到了一万多粉丝,我整个人都是非常激动的状态,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关注我,而且都是活人,太了不起了。我就每天变换着拍,拍韩国人吃饭,再拍个韩国人生气,韩国人打招呼,各种各样,我觉得这种主题会让我的作品上热门。

这样玩了一年之后,视频平台有一段时间监管比较严,除了主旋律的内容,其他都被限流了。过了那阵,我发现再模仿日本人、韩国人就没有太好的效果了。你反复拍这些也倒大家胃口,我就开始模仿一些大家都认识的网红,模仿他们的声音,吃饭状态,效果也不错,粉丝来到了14万左右。

突然间有一天,很晚了,我上烧烤店吃饭,发现旁边有一桌,一男一女,对话特别逗。对话内容其实就是挺low的那种,但我能听出来,他俩不是夫妻关系。他俩的这种感觉是我经常见到的,我就脑洞大开,想能不能还原他俩在酒桌上的对话。回去构思了一下,省略了一些不能说的话,拿了个支架就开始拍,先摁开始,演女的说一段,完了演男的再说一段,录了45秒。

那时候不会剪辑,演女的我胡子也不刮,特别不注意细节。没想到效果特别好。虽然播放量不高,但是评论特别多也特别好。之前看的人都是点个赞完事儿了,这条视频他们就会针对内容评论你,说明他们看进去了,真的打动他们了。我就感受很多人对这个方面的题材会有共鸣,于是就开始延续整个故事。

我拍我们东北的酒桌场景,东北人说拿酒论感情,无酒不成席嘛,不喝酒好像就说不上话。比如我在网上认识了谁,咱们见面,在酒桌上你往往要说这句话:“我提一杯,通过互联网认识了xx二哥很高兴。”很多人看了都认为我是一个能喝的东北人,但我真喝不了酒,酒精过敏,喝了两杯就不行了,脑袋疼,心跳加速。

还有,还原一些日常生活、家长里短的片段。这些内容在抖音平台播放量很高,三个月就涨到100万粉丝。我感觉大家还是很认可,那我就需要再细腻点,再用心点,就加暂停,剪辑,加滤镜,就开始写脚本。

拍视频你总得想新东西,源源不断有新粉丝加入,有些人就变成老粉丝了,你拍重复的东西,对粉丝来说是种视觉疲劳。你就总想更新,用更好的素材留住粉丝。

我的视频其实拍摄很简单,主要是想脚本难。后来我就需要一个非常静的环境,回到自己小屋,门一关,开电脑写。有时候我会想脚本想到失眠。有时候写得停不下来,有时候真想不出来,就需要脑洞大开那一瞬间。

我送快递,路上开着车就想,场景、对话,想到啥就拿快递单的废单开始写。精力心思全花费在这上面,都没法全身心投入工作了。

4

我想所有视频脚本,都是先想矛盾点,再延续。有矛盾才有看点,才有喜剧色彩和戏剧冲突,有层层递进的感觉。没有矛盾,一帆风顺,谁看啊,太枯燥了。

比如说婆婆跟儿媳妇,这矛盾点就多了。你就会站在婆婆的立场想,她为啥生气,错没错,其实没错。又想儿媳妇,她咋想的,她也没错啊。但怎么形成这种矛盾?说白了就是,她没拿她当自己亲妈,她也没拿她当自己亲姑娘。所以会有矛盾,交织在一起,人物之间的冲突就这么形成。这就是东北的人情文化嘛,这很现实,大伙一看,感同身受。

好多人说我表演好,其实我自己没感觉,我觉得我就是模仿,还原生活。我从小心就挺细的,心思重,会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我会想哎呀我说这句话是不是说错了?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会揣摩你的心思,通过你的表情,眼神,感觉去看,就寻思,你要是生气了咋整?从小就心思重,观察人挺细的。

比如我早上去包子铺吃饭,一屋子十来个人,形形色色,你会感觉每个人身上都有特质,都有标签,你会想TA在生活当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看到一个女的领个小孩,这小孩把粥弄洒了,她一顿喊,然后发现大家注意到她了,又会收敛。但是还是暴露出她的性格,你会捕捉到,她这种脾气,一点火就着,表情皱眉,摸鼻子,能联想到她在家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遇到事是怎样的处理方式。

我拍的角色其实生活里无处不在。我在演的过程中就会身临其境,想着自己就TA,那我会干什么?这时候该有什么动作?都是细节。

比如最近小月和小涛那个故事。小涛很厉害,包工头,有钱,经济地位高。小月自然而然就是小鸟依人呗,经济地位决定家里的地位。小月跟小涛提个事一定会这种语气:“你看小丰现在,没啥干的,你看把这个活包给他呗?”那还是小涛做主,他就说:“怕他到时候干不好,他也没有经验,没有人脉,万一干不好,到时候咱不是落埋怨。”小涛说的也没毛病,这事就定了。然后这时小月有一个细节,她去给他整整领子说了一句话:“你看你这一天,造得多埋汰,回来给你洗洗。”

我觉得就应该有这句话,因为能表现出小月在他俩生活的状态下,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一定是给小涛洗袜子洗得特别白的那种,小涛在外面一定是溜光水滑的。男人在外面穿得好,一定是女人持家的状态,我就想体现这个。

角色的外形也会想,这个人穿什么衣服能彰显TA的性格。有的人用口红,有的人就不用。口红颜色重一点,这个人性格比较张扬,挺厉害;没口红,这个人挺朴实,挺温顺,在家总干活,没时间打扮自己。我演了很多女的,也有局限,毕竟你买那么多假发你不疯了吗?只能是买一两个做造型呗,让我媳妇儿给梳一梳,扎个辫啥的。但我在家拍段子都背着孩子拍的,从来不让他看,怕影响父亲的权威形象。

很多人看我拍摄花絮,都说我精神分裂。因为我一人分饰多角,你仿佛看着这儿说话,其实你面前没有人。我只能想象有人, 眼神一定要对好焦,不能飘,否则眼神里那个点儿肯定能看出来,一定要认真地看。没人跟我演对手戏,都靠自己想象。

一定要进入每一个角色。你比如我最近拍的这家人吃饭,大丰酒后说那些话。那天我喝了一瓶酒,喝完脸就红了,找到状态了。喝酒的眼神一定是迷离,飘,你要慢慢地睁开、闭上,呼吸几次。因为喝酒血压高,心跳得快,喘气的声音一定要录进去。他虽然是微笑着,但内心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了,他说的都是好话,但他是在发泄。他特别隐忍。平时我看自己拍的东西没啥感觉,那段我自己看了都有感觉,太可怜了,难受。

演完大丰下一个演小涛,换衣服,再进入状态。小涛有钱,他是抬着头理直气壮的。然后是小涛媳妇儿小月,温顺,不敢吱声,小猫儿似的。接下来是大丰媳妇儿瑶瑶,瑶瑶就是“老爷们儿不行”,甩脸子那个状态。再来是丈母娘,很厉害的东北老太太。往往这种表面强势的东北老太太,内心非常脆弱,什么事她都承受不了,她想用这种强势,让你不要触碰到她的底线,就是我很害怕这事,我不想让他发生。她的心理防线非常脆弱,她不能承受,什么事她都会哭。她的强势是一种本能应激的东西。

我觉得这一家人里喜欢老丈人的都是高人,老丈人这个人物是最有东北代表性的。他活明白了,你说我不吱声,一切我比谁都懂。你说我两句就说我两句,我也不跟你计较,我就这样。他非常明白,不得罪人,你看老丈人总说好话,你觉得他是软弱还是好心,绝对不是,他是在装傻。我个人认为会装傻的人才是智商非常高的,海纳百川了。较真的,非得犟、非要分个胜负的人我觉得不聪明。其实吧,你想要达到某种目的,过程不重要,强势、你有面子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达到目的,只要能达到,在这过程受气也好,说软话也好,都无所谓。老丈人绝对是智者,不会被那些小事牵绊了,心里不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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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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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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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七八月份,我在抖音上听到《野狼Disco》,不知道是谁唱的,反复听很有感触,觉得这首歌太牛逼了。那时不知道这歌谁唱的,后来微博上耳帝转发了我俩相关的文字,就认识了,知道老舅宝石,《野狼Disco》的创作者。正好他要拍《野狼》的MV,就找到我。我认为是抬举我了,这回来北京就是来拍他的MV。

我跟老舅同岁,他写的歌词我都很有共鸣。舞池里的007、大背头、BB机,那都是东北90年代初期的文化。他唱的那个老舅的形象,不管多热都不能脱下皮大衣,东北就是有那种人。过去皮大衣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现在是貂。现在到什么程度了?哪怕没有钱,把房产证放到小额贷款公司贷款,也得买貂,然后挤公交,你说逗不逗?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怕自己在朋友亲戚里不行,怕别人看不起自己,对表面的东西特别在意。这个是东北人的一个特点。

这次来给老舅拍MV是我第一次面对摄像机。我有点紧张,但也兴奋,喜欢这感觉。我两天就睡了五个小时,因为拍摄时间很紧,我也很亢奋。他们绝对是专业团队,导演特牛逼,在国内Hiphop

MV里面算顶级的导演。对我来说这绝对是一次难得的学习的机会。我就学到很多拍摄的技巧,镜头想表达的意境和情感,细节的布置,导演的态度都值得我学习,很多很多,回去确实要琢磨琢磨。特别是怎么在没有语言的镜头里还原场景,能让人感受到有情感,这是最高级的。

这些年大家讨论东北文化讨论得挺多的,像老舅、写小说的班宇,都是在描写东北文化。大家都是在展现东北生活的东西。老舅就提出“东北文艺复兴”的说法嘛。

我自己体会东北文化最深的其实就是生活里人和人之间那种人情矛盾。其实还是感谢互联网,要不是现在有自媒体,我拍那些东西谁看啊。你想想,咱也不是专业的,咱也没啥文化,就是自己体会,用手机瞎拍。有人说我拍得好,特别是在文艺创作上比较有造就的这些人,一些大V,对我赞赏,我都感觉非常有动力。我挺没想到的,有时候会不好意思拍,怕拍不好了咋整?有压力。

这趟来北京觉得很好,真正有想法的人都在这儿。我认识了老舅、李诞、马頔这些人,其实很感谢大家的厚爱。跟他们吃饭聊天,就觉得他们能真的理解你想表达的东西,想法很统一。在我们那儿四线城市,跟我志同道合的人都出去了,很难碰到那种我说什么他能懂的朋友,就像中彩票一样几率太小。我送快递那些同事也看我拍的视频,他们觉得有意思,说,“我老公公就这样”,“我丈母娘就这样”,他们有感触,但体会不出来我想表达的当中细微的情感,也不知道我拍这东西想表达什么。

今年6月份我开始接广告了,以前没敢想这东西能挣钱。现在粉丝多了,既然能变现,能让自己的生活、老婆孩子生活质量更高,当然是一件好事,改变一下生活条件,能接点广告就接点。我现在办了停薪留职,就专心拍视频。但没敢辞职,毕竟我还寻思,说不好听的,网络这东西,说好也快,说没也快,说凉也凉,那你怎么办呢?不稳定。

现在会有一些商业机会找过来,你的想法会很多。但我还是要保持好心态,才能延续好我自己的视频,要是心乱了,就写不出来了,东西也拍不好,我要保持发第一条作品的心态,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不让任何事扰乱我。

—— 完 ——

文中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口述 | 老四

采访、文|黄昕宇

来源 | N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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