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深珠澳外，谁是湾区第五城？

佛山制造转型启示录

在粤港澳大湾区，佛山实业崛起是一个奇迹。

论商业精神，佛山比不过潮汕帮。与潮汕人满世界觅食迥然相异，佛山人更喜欢据守本土，一个小镇两个世界500强总部简直匪夷所思。

论区位和机遇，佛山比不过东莞。与深圳广州“两头相连”的东莞，制造业却是“两头在外”，而佛山拥有一批重量级的自主品牌。

论政策扶持，佛山不如珠海，更不用说深圳。佛山不仅没有特区政策，甚至连海都没有，而佛山却生生造就了好几个全国第一的产业集群。

论城市地位，佛山不如广州，不是省会，也不是中心，没有国家意志的眷顾，也没有城市光环的加持，佛山的民营企业却成为广东的一朵奇葩。

好像什么都不沾的佛山，为什么实业规模可以力压东莞，国际影响力可以排香港澳门深圳广州之后，坐稳国际影响力的第五把交椅？

除了佛山民俗文化的优势，佛山实业的崛起，佛山制造功不可没。佛山制造的诸多经验，对大湾区制造业转型升级有特别的启示。

北滘双子星，一个镇上的两个500强

佛山制造被严重低估

城市营销不是佛山的强项，佛山从来不是一个网红城市，佛山人从来不擅长炒作，或者说从来就没有炒作的冲动，如同一个低调的武术世家，不管是面对挑衅还是非议，一概充耳不闻，闭门练好自己的功夫，从来不在浮名上争高下。如果把自媒体时代某些光鲜亮丽的网红城市比作青春萌动的少女，佛山就是一个中年大叔，早已过了买了件新裙子就一定要出门显摆的年纪。

这就不难解释黄飞鸿、李小龙蜚声海内外，武术、粤剧、醒狮、粤菜等世界性的文化名片，基本都与佛山有最直接的渊源，但佛山这座城市却好像一直不温不火，佛山制造的产品遍布世界各个角落，一直陪伴在我们的身边，从房子到酱油，基本是家居生活一条龙，佛山这座城市却好像一直离我们很遥远。

佛山，城市中的中年武术大家

与同佛山这座城市一样，佛山制造，一直被严重低估。

佛山的民营经济占到GDP60%以上，佛山的民营经济，以制造业占绝对大头，工业总产值可以叫板广州，藏富于民，直接造成佛山以人均9万的存款，力压深圳。佛山的制造业发展的经验，是中国制造的一个样板。

敢为人先

佛山制造扬名世界，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作为历史上“四大聚”（中国最早的“一线城市“）、“四大名镇”之一的佛山，明清年间，就以铸铁、制药、陶瓷和纺织四大产业成为岭南最繁华的商都。始建于明正德年间的南风古灶，柴烧500年薪火不断，更是佛山制造的活化石。

南风古灶

改革开放以后，早在1983年，当大部分地区还在为姓资姓社争论不休的时候，佛山石湾利华装饰砖厂就排除万难斥巨资引进意大利唯高公司彩釉砖生产线，开启了佛山建陶技术革新的道路，为今天佛山建陶全球第一打响了第一炮。

自此以后，以石湾镇为大本营，佛山建陶基本垄断了国内中高端市场，形成了全球最大的建陶产业链，以宏宇集团、新明珠集团为代表的一批优秀企业强势崛起。

直到现在，佛山制造，首先就瞄准了全球领先的领域，佛山人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是佛山制造的原始基因，也是对佛山手工业历史的一种传承。

模式创新

佛山造就过几个典型的模式。

土地改革的“南海模式”。早在1992年，在厂房用地紧张的情况下，南海探索了以行政村或村民小组为单位，将集体财产及集体土地折成股份集中起来组建股份合作组织的新模式。股份合作组织直接出租土地或修建厂房再出租，村里的农民出资入股，凭股权分享土地非农化的增值收益。

这是继土地承包制度之后，南海模式探索了农村土地第二次改革的先锋。当前农村土地改革，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南海模式的深化和细化。

乡镇企业改革的“顺德模式”。20世纪90年代，顺德被确定为广东省的综合改革试验市，提出了“靓女先嫁，靓企先改”的口号，率先提出加快开展产权制度改革。现在如雷贯耳的一大批企业，都是从当初的乡镇企业改革中走出来的。佛山的乡镇企业改革，从效果和意义上来讲，在整个中国，都具有较好的前瞻性，既延续了产业的活力，又造就了企业的活力。

1983年，南海召开农村专业户、重点户表彰大会

直到现在，房地产行业高周转的“碧桂园模式”，家电行业全用职业经理人的“美的模式”，仍然走在企业机制创新的前列。

产品高调老板低调

当老干妈被捧上神坛为国争光的时候，殊不知，佛山海天味业一个酱油的单品，就能顶老干妈一个公司的营业额，而鲜有人知海天老板。

当董小姐满世界与小鲜肉争当网红的时候，看似小打小闹的美的，在营收上领先格力一个身段，而鲜有人知美的老板。

当给我一个五星级的家广告满天飞的时候，作为宇宙最大的房地产企业碧桂园老板，一般不开口，开口一句就是我是个农民，十八岁之前没有穿过鞋子。

当佛山建陶、家具、不锈钢等等产业雄踞全球的时候，大家根本叫不上他们老板的名字。

当前，佛山的民营制造业企业已经涉及33个主要工业行业，形成家具、家电、陶瓷、铝型材、房地产、装备制造业等有全国和全球影响力的完整产业链，贡献5000亿以上的GDP。

总结而言，佛山制造也无论是从历史还是现在，无论从行业还是规模，无论是技术还是品牌，都是中国制造不可忽视的力量，但是他们的老板，却深水细流潜龙在渊，不见头尾。

佛山人低调务实是来自骨子里的实干，这是制造业的立身之本，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情愿佛山严重被低估，而不是诸多城市的严重被高估。

地里长出来的工业之都

佛山制造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本土化，是完全自力更生从地里长出来的工业之都，这与绝大部分城市有显著的区别。佛山的大老板，大部分都是佛山本地人，这与绝大部分城市有显著的不同。

本地人本地事

同样是不打工，佛山人与温州人、潮汕人不一样，他们首先是不愿意打工，要打工也不外出，甚至顺德人不去禅城，南海人不去高明，各个区镇之间，本地人为打工流动是一种反常。而且，各个区镇之间，民间的领地意识非常强，顺德人不觉得自己是佛山人，去市府办事，不是说去市里，而是说去佛山。禅城人看不起三水高明人，“他们都是农民，我们这几百年前就不种田了“。

佛山行政区划图

不同于潮汕帮的传帮带，以语言和家族为纽带凝结一批人到处攻城略地，佛山人，更多的是在家门口做老板，做不了老板，就做老板的帮手，做不了老板的帮手，就做亲朋的下手，做不了亲朋的下手，就做他们的下游，做产业链的辅助和配套。渔耕文明的岭南水乡，手工业文明的商贸重镇，让佛山人早早积累了一种身份的自信和商业的基因，只要给一点雨露，佛山人就能舞出一片天地。

如今，佛山外来人口基本占据一半，外来人口也不乏佼佼者，一大批中小企业的创始人，在佛山找到了自己的事业。如何让更多的佛山人走出门，走出去，在固守与开放间升华，是佛山面临的新机遇，也是考验佛山人兼容并蓄的平衡能力、与时俱进的进化能力的一个关键时期。

本地钱本分事

与潮汕帮的侵略性相比，佛山人一直显得非常内敛，某种程度上甚至是保守得可爱。

体现在资本市场上，佛山体现两个特征，第一是不擅长经营杠杆，也不热衷于资本屠杀；第二是不作恶，在商业规则的前提下，更遵守道德与传统的约束。佛山早期的企业，都不愿意跟银行打交道，顶多是找本地的亲朋集资。甚至有些企业做到百亿，都没有一分银行贷款，更不用说是资本运作。

体现在产业上，佛山一水的制造实业，金融、互联网等虚拟经济比重一直不高。对做实体经济，赚本分钱，佛山人既有自己的优势，也有超乎寻常的热情，更取得过举世瞩目的成就。在动辄市值上千亿，动辄三五年上市的新兴经济领域，基本上看不到佛山的身影。

体现在政府关系上，佛山老板大都不擅长跟政府打交道，或者说大都不愿意跟政府走得过近，佛山人对搞定事的兴趣，远大于搞定人。城头变幻大王旗，善于与政府勾兑的巨富们在富豪榜上起起落落，而做本分事的佛山老板，辛苦钱，万万年，始终屹立不倒，在广东是个应该算是一个奇迹。

2018年胡润全球富豪榜佛山区域名单

如今，佛山制造向中国制造转型，以科技创新引领实业跨越是佛山的产业战略，科创与互联网，实业与金融，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的融合，是佛山制造需要补的一课。

自主发展自有品牌

与很多城市的全民招商思路不同，佛山的制造是自己在地里种出来的，与很多城市的制造业热衷代工不同，佛山的制造一开始就注重自有品牌的打造。

佛山的自主发展，不是排斥外来的先进事物，而是以我为主，以自主的产业作为主导，不会在没有根基的情况下，拔苗助长，更很少为了发展而发展，凭空规划出一个产业。

更为难得的是，佛山的产业体系，基本上都建立了较为完整的产业链，并且形成了领先性的产业集聚。佛山的自主发展，不是规划出来的，不是扶持出来的，更不是招商进来的，这种类似生态系统的产业群落，值得很多城市学习。

佛山的品牌打造，不是广告和营销的成功，是产品的成功，更是时间的成功。佛山人早期也做代工，但大都不是为了代工而代工，这是佛山与东莞最显著的区别。佛山制造的品牌建设，大都晚于产品建设，也就是说，佛山的品牌，不是凭空打造出来的，而是产品基础上的一种延伸。佛山的制造业品牌，能够屹立江湖几十年，从根本上讲，是产品扎根的几十年。

在现阶段，佛山除了自主发展，也面临引进来的问题，如何引进互补性的产业体系，如何发展新兴产业新兴经济，是佛山的难题。

佛山制造的启示

总结地讲，佛山制造的成功之处就是“长跑模式”，工厂与人生一起长跑，而不是东莞大部分小工厂的赚快钱模式。

佛山制造的成功经验，对制造业大国，特别是世界工厂的大湾区，具有诸多的借鉴意义和发展启示。实业兴国的战略不变，佛山的经验就有长远的价值。

坚持做精产品

在产能过剩和消费升级的背景下，受互联网和金融等行业赚大钱赚快钱的蛊惑，制造业仿佛被逼上了穷途末路。但稍微清醒的人都知道，我们还没到否定制造业的时候，实业无论如何都是国民经济的基础，是国民经济的根。

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大国，是脱离实业走上全球巅峰的。美国的实业回归，香港的实体经济空心化，都狠狠给那些鼓吹虚拟经济至上的专家打了一记耳光。

我们的制造业更多的是要适应消费升级的需求，先做精再做强做大，佛山制造的成功，不是企业规模造就了的产品成功，而是产品做精导致了规模的膨胀，与其说是商业的成功，不如说是工匠精神的成功。

如今，制造业上网是大势所趋，但属于营销的上网，在产品制造环节，沾上互联网用户为王、赢家通吃的毒瘾，是制造业的不归路。因为互联网做好了一个产品就可以服务无限客户，而我们的制造业，做好了一万个产品，第一万零一个仍然需要竭尽全力。这是实体经济的持续做精产品和虚拟经济流量为王的本质区别，也是我们实体经济升温和虚拟经济降温的逻辑所在。

大湾区是一个综合性的湾区，如果深圳对标洛杉矶的科创，香港对标纽约的金融，佛山是对标东京湾工匠精神的最佳所在。在中国制造动能转换的今天，除了技术创新，佛山工匠精神的传承和发展，或许是中国制造向智造转型的出路所在，这是佛山给我们制造业转型升级的最好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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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做强品牌

与东莞千千万万绝大部分来自农村的小工厂小老板相比，佛山人的商业传统和生活品味，整体上是高一个层次。同时，恒产者恒心，佛山本地人本地生意，更利于做长线做品牌。但这不应是佛山制造品牌领先东莞的根本理由。最重要的一条，可能还是东莞更靠近深圳，三来一补的订单获取更容易。福祸相依，这种来得容易的生意，让东莞的制造业内沉醉在代工的销魂窟难以自拔，在服务客户和市场的竞争中，也更多了一层焦虑和浮躁。

都知道做品牌是制造业转型升级的出路，但品牌背后的文化品位和产品品质，长期的口碑积累才能形成品牌形象往往容易被忽略。东莞大部分靠代工起家的小工厂，做品牌面临的第一个难处是与自己的客户竞争，需要壮士断臂的勇气，其次是品牌丛林的日趋完善，导致同行业头部品牌的强势加大了品牌打造的成本。

但有一个非常好的机遇是，代工企业如果能在行业的中低端品牌开始切入，用性价比的方式阻击头部品牌的过分溢价，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毕竟，随着国人文化自信和个性文化品位的逐步建立，200元成本卖20000元的LV，会被同品质的1000元品牌吞噬很大一部分市场。

这往往考验的是企业创始人的价值观，而不是技术层面的操作难度。还有一个问题是，即使是佛山制造，更多也是集中于国内品牌的强势，如何塑造国际性品牌，对我们大部分制造企业来说，都是一个难题。

坚持自主创新

佛山制造业的自主创新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产品层面的自主创新，一个是管理层面的自主创新。

产品创新与品牌打造有诸多的联系，也有许多共同的元素，比如都需要投入，都不一定立即见效，都有较高的风险。产品创新更多的是连内功，品牌打造更多是为外部客户服务。产品创新的最佳路径是技术创新，当然我们不能期待每个企业都成为华为，都像华为一样进行国际领先性的技术创新。但技术创新绝对不是华为等大企业的专利，甚至可以说，没有技术创新的制造业，很难适应消费升级的需求。

同时，产品创新并不见得全部依赖技术创新，吸收别人的技术，形成自己的产品解决方案，也是产品创新的一种思路。但这种方式会过分依赖品牌，一个纯粹的组装厂，很难说会有自己强势的长久品牌。

佛山制造的一线集团，在产品创新方面，缺乏东莞的灵活性，但其整体性、持续性、原创性方面，有东莞不及的规模优势。

制造业的管理创新是内部成本控制的全部秘诀，而且不是精益生产和阿米巴几个概念就能无往不胜。最根本的问题是，我们的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跟西方不一样，而我们的管理理论基本全部来自于西方。从思想根源上讲，中国人一定程度上是鄙视管理创新的，认为不过是些小伎俩。但对于制造业而言，管理创新才是常胜之道。

佛山制造的很多产品，与同行业的全国市场基本同时起步，个别甚至是晚起步，佛山能赢得长跑，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佛山制造的管理创新，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是适合适应中国人的，而不是跟很多所谓高大上的同行一样，是借来的抄来的请来的学来的四不像。

制造业转型升级，佛山也一直在路上，只是上半场，佛山走在了湾区的前列。广佛同源，湾区同根，共同的文化让佛山制造的的长跑经验，为粤港澳大湾区制造业转型升级树立了更接地气的示范。回顾佛山制造的昨天，可以期待大湾区制造业转型升级的明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