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燃的西伯利亚,无人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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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森林大火在俄罗斯已经烧掉了相当于三个丹麦的面积。

根据绿色和平组织的统计,自2019年年初起,截至到八月初,俄罗斯西伯利亚及远东等地遭遇焚毁的森林总面积已经超过1310万公顷,这相当于一个希腊,或是三个丹麦,但能不能打破七年前的纪录目前仍未可知:2012年,俄森林火灾总面积达到了1800万公顷。

8月5日,火灾的主要爆发区之一——位于西伯利亚中部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州(以下简称克州)州长亚历山大·乌斯对外宣布,该州已持续到第七个月的西伯利亚森林火灾“形势发生了重大转折”,“火情高峰已经过去”。

同天,绿色和平组织却提醒人们不要过于乐观:“尽管俄罗斯当局发布了相反的声明,但西伯利亚森林火灾的烈度并没有在减轻。”

毫无疑问,2019年对于西伯利亚森林来说是个糟糕的年份,但还算不上最糟——这片森林每年夏天都在燃烧。

或许对于这片森林来说,更合适的形容是:没有最糟的年份,只有一年比一年更糟。

从环境事故,到公共事件

虽然每年都会发生,但西伯利亚山火在今年酝酿出了一次大规模公共事件。

截至目前,来自西伯利亚的浓烟已经跨越了俄罗斯境内六个时区,东达俄美边界白令海峡,西及距离莫斯科不到1000公里的鞑靼斯坦,南北则分别进入了蒙古境内和北极圈内。以目前的天气条件,烟雾抵达莫斯科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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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7月16日,俄罗斯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的着火点分布 / Siberia Times

这意味着至少数百万人受到了火灾的影响。从七月开始,浓烟笼罩着不同城市的无数条街道,城市居民不得不取消大部分户外活动。

Instagram上,“西伯利亚在燃烧”和“请扑灭西伯利亚火灾” 话题分别汇集了三万和两万余贴,森林燃烧的照片也在不同的社交网络上疯传,一份要求全西伯利亚地区进入紧急状态的网络请愿收集到了120万个签名,绿色和平组织发起的“拯救西伯利亚”请愿则获得了40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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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nstagram上“西伯利亚在燃烧”标签中出现了很多棕熊的图,西伯利亚森林是棕熊重要的栖息地,显然棕熊被伤害是俄罗斯人很难忍受的一件事 / 网页截图


公众情绪不断发酵,并愈发地将矛头指向政府不作为:整个七月,俄罗斯政府几乎没有对森林火灾采取应对措施,如今在主要的火灾爆发区——克州,州长亚历山大·乌斯在7月29号甚至表示,试图扑灭森林火灾的行动“全无意义”,“甚至可能有害”。

他在两天之后不得不改了口,因为7月31日,普京本人下令国防部直接参与救火工作。大规模的灭火行动直至此刻才真正展开。

尽管之后的几天内军方捷报频传,但在公众舆论角度,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即使从火情大规模爆发的六月底开始计算,到此时也已经烧了一个月有余,既然政府一直有能力灭火,为什么要拖这么久才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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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俄罗斯特维尔州发生森林火灾,一名消防员在紧急灭火 / 视觉中国

灭火只能靠雨?

如同俄罗斯绝大多数地方行政长官一样,州长乌斯在当地民间的名声算不上好,但这一次,问题可能并不出在他身上。

正如《莫斯科时报》(The Moscow Times)的评论所说,不主动灭火是长期以来俄罗斯地方当局的正常做法,只是此前没有人像乌斯这样公开说出来而已:2015年,俄罗斯政府已经通过了在各森林地带设置“控制区”的决定,与名字含义相反,划入“控制区”意味着即使发生火灾,地方政府也不必干预火情,而如今发生火灾的绝大多数森林都位于控制区内。

换言之,地方政府的火情应对常规方案是:1.任它烧,2.等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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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地方政府对于大规模森林大火很难有积极的作为 / The Moscow Times

尽管听起来有些难以接受,但这其实是进行了成本收益权衡后的无奈之举:按照目前的权责分配,保护各地森林的第一责任人是森林所在州的各州州长,保护经费也应由地方财政负担,但森林火灾救援代价高昂,林区火情又如此多发,多年以来捉襟见肘的地方财政不太可能负担得起这笔庞大的额外支出。

同样的权衡也发生在救火过程中。由于起火的多是无人区,救火只能依靠直升机往下倒水,高昂的财政成本只是这种方式的问题之一,更为严重的还有直升机飞行员可能被浓烟遮挡视线从而导致空难事故,而它的灭火效率始终为人诟病。

8月3日,俄罗斯独立媒体《新报》采访到的多位相关领域专家一致表示,直升机救火很有可能得不偿失,“除非下雨,这星球上没有什么能灭得了森林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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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4月,俄罗斯远东地区发生森林大火,俄民防部门直升机在海水中取水,协助灭火 / 视觉中国

环境问题,还是政治问题

在现实面前,无论行政责任、经济权衡还是舆论力量方面,西伯利亚都显得力不从心:或许没有人真的希望看到森林起火,但也没有人有能力改变现状。

8月7日,俄检方宣布调查结论称这次火灾的发生原因是“为了掩盖森林盗伐而进行的人为纵火”,相关多个州政府则被指瞒报及应对不力。这再一次将各州地方当局变成了众矢之的,尽管盗伐以及造成盗伐的根源——地区贫困——几乎已经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但无论如何,指责地方政府总没错。

环境议题在俄罗斯从不缺乏关注,也是最容易动员起来的城市政治问题。8月2日,约千人在克州首府集会,要求州长辞职;而在莫斯科,环境与自然资源部门前也出现了少量抗议者。

如果考虑到几个月之前,叶卡捷琳堡为了保护城市绿地发动了怎样规模的社会运动,这场影响遍及俄罗斯绝大多数行政区的森林火灾对于社会情绪的作用,很有可能没有真正表现出来。

目前已知的是,关注森林火灾的人绝大多数是城市新中产或以上——这正是最有可能怀有类似政治敏感性的那群人。

根据俄罗斯商业媒体RBC所做的调查,过去三个月里曾在社交网络上为西伯利亚森林积极发声的用户,与6月底开始声援莫斯科市议会独立候选人的人群呈现出高度重合,而后者,如今正在持续发动俄罗斯近七年来最大的一次政治抗议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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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8月,莫斯科地铁站内的烟雾 / 网络


2010年,另一次规模惊人的西伯利亚山火也曾造成过一次蔓延全俄各地、时间长达数周的严重空气污染,几乎整个八月莫斯科都笼罩在烟雾之中。

在当时这并没有立即表现为公众事件,但一年多以后的2011年底,普京时代最大一次政治抗议在全俄罗斯爆发,事后亲历者们在回顾心路历程时,这场远在西伯利亚的火灾被许多人列入了催生转折的契机。

2019年,Instagram上的用户为这场森林火灾发明了一个新的tag:#сибирьгоритмосквамолчит,意思是“西伯利亚燃烧,莫斯科沉默”。

莫斯科买单?

西伯利亚持续燃烧,当“人祸”成为从政府到民间的共同关注点,另一个问题却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森林火灾的频发,特别是近年来概率和规模的不断增加,其实在更大程度上仍是“天灾”。

这个夏天,西伯利亚地区与大半个欧洲一起,经历了新一轮前所未有的持续高温,这与干旱一起,构成了森林火灾的最高危因素:部分区域测得的当地同期温度,平均比1981到2010的三十年间高6摄氏度,这些地区的火情也最为严重。

按照目前的专家估算,西伯利亚遭遇焚毁的森林恢复时长可能在60年至150年不等,但考虑到未来气候变化的因素,普遍预测这一恢复速度可能显著加快,同时产生树种交替。换言之,原本在低温条件下需要150年才能长成的森林植被,如今或许只需要100年或更短。

但至少对于地球气候来说,这算不上好消息:新西伯利亚森林的二氧化碳吸收能力可能将因为树种更迭和植物生长速度的变化而显著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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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罗斯西伯利亚森林的二氧化碳吸收能力将因树种更迭而显著下降 / 视觉中国

与此同时,燃烧的西伯利亚本身就是堪称恐怖的排放源头:根据绿色和平组织的估算,当前火灾造成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可能已相当于3600万辆汽车一年的排放总量。除此之外,飘到北极圈的烟雾可能导致北极冰川加速融化,北方地区冻土的融化还将释放出甲烷——比二氧化碳更加强力的温室气体。

同样是8月初,美国气象协会发布的报告指出,当前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正在又一次刷新历史记录。

而所有这一切,都在继续增加未来西伯利亚森林火灾的爆发可能。

8月9日,绿色和平组织驻莫斯科办公室负责人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说,俄罗斯政府“必须提供足够的钱,然后才有可能避免明年灾难的再次发生”。

但目前的西伯利亚山火更像是一种系统症状——在全球变暖的大趋势下,西伯利亚很难幸免,将全部责任推给俄罗斯政府,恐怕仍非可行的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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