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印度枪版‘一带一路’是个玩笑,没想到真有重大隐情”

乔纳森·富尔顿 |美国大西洋理事会

纳夫迪普·苏里 | 印度前驻阿联酋及埃及大使 

​卡比尔·塔内贾 | 观察者基金会

罗宋唐 (译) | 文化纵横新媒体

【导读】近年来,印度以较高的经济增速成为全球第五大经济体,也因此在国际舞台上展现出世界大国的野心。印度不仅在G20、金砖国家等多边机制中代表“全球南方”发声,也积极深化与西方各国的关系,试图在国际秩序转型中扮演关键角色。这就使中印两国不可避免地在特定领域表现出“竞争关系”。印度在对华竞争中形成了哪些独特的战略?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的竞争优势和劣势?

美国大西洋理事会的播客节目《新德里视角:IMEC能否与中国的"一带一路"抗衡?》让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IMEC)成为热点话题,在西方媒体看来,这条走廊是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的竞争对手或制衡手段,但印度学者认为这种比较过于简单化,更倾向于把IMEC视为“一带一路”的风险均衡。许多中东国家同时是“一带一路”的参与国,参与IMEC并不一定意味着选边站队,而是多边合作的一种表现。

IMEC的构建目标也与“一带一路”不同。从参与国的角度看,IMEC一方面旨在构建多元、韧性的供应链,以及摆脱对苏伊士运河等单一咽喉要道的依赖,另一方面也希望让中东地区从当前的紧张对立转向通过繁荣实现互联互通。而从印度自身角度看,借助IMEC可以在其具有传统贸易关系的中东区域,以及在数字技术、绿色能源等关键领域,构建一个由自己参与主导、规则和标准更符合自身利益的平行合作体系。印度并不寻求与中国全面竞争,而是在中美博弈的两极之间,与沙特、阿联酋、欧盟等伙伴开拓独立的合作空间,最大化自身战略选项和议价能力。

然而,这一计划目前面临重重挑战。2023年10月爆发的加沙战争及其引发的地区紧张局势,严重冲击了IMEC的推进势头,特别是其中涉及以色列作为关键枢纽的部分。未来伊朗、埃及、土耳其等国可能由于本国利益受损,对该走廊项目采取抵制策略。此外,项目协调难度较大,融资机制尚未明晰。面对动荡世界的重重困难,IMEC能否成功,对印度是否具备领导型大国实力将是一个极大的检验。

本文为文化纵横新媒体原创编译系列“重点区域国家的内情与远略”之二十八,原载于大西洋理事会(Atlantic Council),标题为“The View from New Delhi: Can IMEC Rival China’s Belt and Road?”;延伸阅读节选自《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地缘政治不确定时代下的互联互通》(The India-Middle East-Europe Economic Corridor: Connectivity in an era of geopolitical uncertainty)。篇幅所限有所删编。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诸君参考辨析。

文化纵横新媒体·国际观察 

2025年第56期  总第276期

新德里视角:

IMEC能否与中国的"一带一路"抗衡?

在本期《中国-中东北非》(China-MENA Podcast)播客节目《新德里视角:IMEC能否与中国的"一带一路"抗衡?》(The View from New Delhi: Can IMEC Rival China’s Belt and Road?)中,主持人乔纳森·富尔顿(Jonathan Fulton)与嘉宾纳夫迪普·苏里(Navdeep Suri)大使及专家卡比尔·塔内贾(Kabir Taneja)共同探讨了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India-Middle East-Europe Economic Corridor ,简称IMEC)及其如何可能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形成竞争。我们将剖析印度在中东地区的重大战略利益,以及该地区如何看待印度在推动经济繁荣与增强区域安全方面日益扩大的作用。欢迎收听本期中国-中东北非播客,参与这场跨越大陆与文化的启迪性对话。

乔纳森·富尔顿:新德里观察家研究基金会(New Delhi's Observer Research Foundation,简称ORF)近期发布了关于IMEC的报告,今天很荣幸邀请到报告的两位作者——纳夫迪普·苏里大使和卡比尔·塔内贾。苏里大使是印度外部关系研究所的访问学者。他在印度外交部门拥有36年职业生涯,曾任职于全球多个岗位,包括埃及和阿联酋大使。卡比尔是ORF战略研究项目的学者,其研究聚焦印度与西亚关系,尤其关注该地区国内政治动态、恐怖主义、非国家武装组织及整体安全格局。诸位嘉宾,欢迎来到节目。纳夫迪普,请允许我先向您提问。能否请您先阐释IMEC的定义?该组织成立的背景及其核心特征是什么?

纳夫迪普·苏里:我认为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项目的核心支撑,既包含地缘政治考量也涉及地缘经济因素。在我看来,该倡议的真正契机源于2020年的《亚伯拉罕协议》(Abraham Accords)。这些协议为以色列与阿联酋的关系奠定了基础,进而促成了以阿两国于10月21日成立的“I2U2”(译注:又称中东四方安全对话,是印度、以色列、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和美国之间的战略伙伴关系)合作机制。2022年7月,该倡议的首届虚拟峰会随即召开。随后在利雅得举行了多国国家安全顾问的特别会议,我们获悉各方将共同推进战略运输走廊及互联互通项目。我认为幕后工作早已展开,在9月印度举行的二十国集团峰会期间,美国总统、欧盟领导人、法国、德国、沙特阿拉伯、印度等国元首达成一项重大协议,共同承诺推进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项目。

自那以后,这个雄心勃勃且极具前瞻性的项目显然面临诸多挑战。加沙战争及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尤其在多个阿拉伯国家中弥漫的强烈愤慨情绪——确实削弱了项目推进势头。但值得关注的是,多个关键参与方始终在持续强调该项目的重要性。这条走廊能否成为区域格局的转折点——从当前的紧张对立,转向通过繁荣实现互联互通?今年二月印度总理访问阿联酋时,双方联合声明重申了对走廊建设的承诺。法国总统马克龙一月以主宾身份出席印度共和国日庆典,并宣布将任命专员负责走廊事务。希腊对此尤为热切,因该计划若能连接比雷埃夫斯港等地区,将为其带来巨大利益。由此可见,尽管面临挑战,各方持续关注度不减。至于核心特征,关键在于:不同于全球多地传统的贸易走廊构想,此计划实为建立面向未来的经济走廊愿景,而非拘泥于历史模式。它利用了十年或二十年前尚不存在的范式。

该计划不仅旨在连接印度西部港口与海湾地区,再通过铁路延伸至海法乃至欧洲,更将可再生能源电网互联纳入考量。例如印度与阿联酋已就电网互联项目展开磋商。这将完美契合印度在国际太阳能联盟中倡导的理念——“同一太阳,同一世界,同一电网”,既能充分利用太阳运行规律,又可减少对电池储能技术的投入。该计划还将绿色氢能纳入考量范畴——这一备受瞩目的新兴领域正致力于探索未来绿色能源的可行性。最后,鉴于多国对海底光缆脆弱性及中国在该领域主导地位的担忧,该项目还致力于构建国家间清洁、高速、安全的数据互联网络。综上所述,我认为这正是战略四大支柱。

乔纳森·富尔顿:我觉得你的重点在于前瞻性思维——不是讨论如何维持传统模式,比如出口石油进口物资。而是聚焦新兴技术,探索后碳氢化合物时代的转型路径——这对本地参与者至关重要且极具价值。卡比尔,我想请你谈谈,报告重点阐述了交通、数字化和能源三大互联垂直领域,这些领域在IMEC中如何体现?

卡比尔·塔内贾:我认为核心理念在于:所有伙伴国在技术、交通等领域都拥有相当完善的国内政策和本土项目。某种程度上,IMEC的构想与以往交通走廊的设想存在显著差异。尤其当人们将其与南北交通走廊进行比较时——后者在推进过程中屡屡陷入停滞又重启的循环。因此某些领域确实存在悲观情绪,质疑该项目能否真正落地。但我认为,在当前这个初创阶段,该项目主要目标是建立基础性联通,涉及技术领域的共享,比如探讨如何将印度西海岸(或任何印度海岸)的港口与沙特、阿联酋、阿曼等国正在建设的中东铁路网络相衔接。因此,目前尚未形成大规模合作池。IMEC目前尚未形成任何单一焦点。但其核心目标是在基础阶段将所有要素有机整合,观察整体运行效果。正如苏里大使所言,这更关乎经济一体化。虽然目前仍处于基础阶段,但至少在初期阶段。

乔纳森·富尔顿:很好。纳夫迪普,你如何看待印度将中东定位为战略利益枢纽?中东各国政府及民众对印度的接受度如何?

纳夫迪普·苏里:我们不妨回溯历史。我认为越深入理解该地区的历史,就越能把握其发展脉络的深度与时间维度。印度与亚历山大港、埃及红海沿岸地区自古就存在贸易联系。若追溯至中世纪,印度古吉拉特邦、喀拉拉邦马拉巴尔海岸与海湾国家之间曾存在蓬勃的贸易往来。再看20世纪初英国与休战邦的协议,可见这些地区实际上由孟买主导运作。直至1967年,这些地区普遍流通的货币仍是印度卢比。可见两国传统上存在着极为紧密的联系。我认为印度当前正致力于重振与近邻地区的传统合作关系。

过去几十年间发生的两三件大事极大改变了局势,使其对印度更加有利。首先是沙特阿拉伯、阿联酋等国因石油繁荣带来的快速经济增长。这些国家创造的庞大市场不仅面向印度商品,也面向印度侨民。如今约有800万印度人在海湾地区工作,他们已成为这些国家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次,我们看到这些国家的看法发生了改变,印度被视为未来经济增长的引擎。正如我们在阿布扎比、利雅得、巴林等地看到的那样,这些国家变得务实,他们已意识到,若印度能维持当前增长态势——几乎所有经济预测都表明,未来数十年我们将成为全球最大且增长最快的主要经济体——那么,这些国家未来的经济繁荣将与印度发展紧密相连。

印度在该地区的安全事务中正日益被视为净贡献者。尤其在过去几个月里,印度海军舰艇积极拦截海盗、挫败海盗袭击等行动有目共睹。如今人们普遍认为,鉴于地区影响力,印度将成为关键角色。因此回答您的问题:是的,该地区各国政府和民众都非常欢迎印度加大对地区的参与力度。这很大程度上源于务实的利益考量,以及对局势走向的清醒认识。必须指出,在对该地区多年的忽视后,印度如今正积极开展外交接触。莫迪总理执政十年间已七次访问阿联酋,访问频率可能超过任何其他国家。

事实上,我们与阿联酋、沙特阿拉伯,以及如今与埃及的关系,正逐渐成为我们在该地区最具影响力的伙伴关系。因此,您会发现印度与中东地区历经数世纪形成的紧密联系——尽管曾有过短暂中断——如今正逐步恢复。

或许有些观众会觉得难以置信:阿联酋这个小国竟是印度第三大贸易伙伴。我们双边贸易额已突破800亿美元,未来几年有望突破1000亿美元。这甚至超过了印度与法国、日本、德国、英国等七国集团国家的贸易规模。许多人尚未意识到这点至关重要。值得一提的是,沙特阿拉伯的贸易额也紧随其后,且增长迅猛。这两个国家都将成为印度经济的重要投资方。

他们看中的是自己庞大的资本池。在欧洲这个相当停滞的区域,以及在美国,他们无法获得丰厚回报。更多回报将来自印度等国家。而且,某种程度上,他们对印度的倾向性正日益增强,部分原因在于中国经济增速放缓,以及印度在过去几年间日益凸显的战略地位。因此当前诸多因素交织,正为两国关系创造黄金契机。

乔纳森·富尔顿:在阿布扎比表现得尤为明显——我2006年就在这里了,以前和学生谈起印度,他们大多讨论自己最爱的电影和食物,很少从战略层面出发。过去十年间,印度确实大幅增加了参与度,互动甚至可以追溯到辛格总理执政时期,现在这种趋势正在加强。两年前阿联酋在印度签署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协定》,如今两国贸易额正呈火箭式增长。当然,我们谈论的是中东地缘政治,情况并非总是如此乐观。

报告里提到,以色列被重点强调为承载重要战略功能的支柱,海法港连接东地中海并通往欧洲。从十月以来,这一设想面临重大挑战。在经济层面,这一系列项目展现出极强的雄心,与其说是一个总体项目,不如说是由众多相互关联的项目构成,需要大量创新性融资,无论是公共还是私营层面。鉴于该地区当前面临的政治和安全问题,容易获得资金投入吗?

卡比尔·塔内贾:关于资金的问题一直有讨论,不仅涉及印度、阿联酋或沙特阿拉伯等国之间,也包括来自欧洲和美国的资金。一些技术性问题仍然是个大疑问,比如主要资金究竟会从哪里来?正如我之前提到的,如果设计理念是把国内或区域内优质、稳健的项目整合到一起,而不是打着横跨大陆的单一项目旗号进行营销,那么资金问题应该不会太难解决。事实上,参与IMEC这类合作机制本身就对多数国家极具吸引力,不仅是阿联酋和沙特,还包括一些较小的阿拉伯国家,特别是以色列。当然,自10月7日以来出现了挫折,目前谁也说不准。值得肯定的是,《亚伯拉罕协议》为IMEC等合作项目提供了跳板,协议本身未遭瓦解已是积极信号。 

至少目前,以色列与阿联酋之间仍有人员往来,两国间的交流并未中断。这些都是未来几个月值得关注的积极信号。尽管推进速度会放缓,合作势头仍在延续。

乔纳森·富尔顿:大概在九月底,我在节目里采访过一位阿联酋智库学者,穆罕默德·巴赫伦,他在迪拜经营一家智库,整个访谈聚焦于中东局势缓和意味着什么。他反复强调,整个地区正涌动着一股强劲民意,人们渴望摆脱区域紧张局势和敌对关系,专注于建设更为一体化、功能健全的区域。尽管加沙局势极其可怖,但这种潜在逻辑仍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推动该地区许多民众和政府前进的动力,是朝着更积极方向发展的趋势。

纳夫迪普·苏里:阿布扎比的领导层普遍认为,当前的局势难以持续。人们希望通过加强互联互通,扩大贸易往来,深化合作,来化解过去75年的冲突。同时人们也认识到,走廊项目是一项需要长期培育的工程。需要大量的技术、财务工作。例如,绿色氢能运输的具体实现机制在现阶段尚未明确。但人们相信技术进步终将使之成为可能。

该地区有些国家对项目感到不安——伊朗显然担心被印度-中东-欧洲贸易走廊绕过,但担忧的不止是伊朗。埃及人对苏伊士运河的垄断地位可能受到冲击,这对其经济至关重要。土耳其历来视自己为连接各国、连接欧亚两大洲的天然桥梁,却被排除在新格局之外。我认为亚欧贸易增长势不可挡。未来印度在全球贸易中的份额扩大也几乎是必然趋势。

印度正日益将自身定位为全球供应链的关键参与者。如今,iPhone在印度制造并销往世界各地;现代、斯柯达等品牌的小型汽车也在印度生产并出口至其他国家。未来十年,这一趋势将呈指数级增长。因此,供应链的韧性与可靠性对印度乃至其他许多国家至关重要。我们曾目睹一艘船只堵塞苏伊士运河导致供应链彻底瘫痪,也见证了胡塞武装自2023年11月以来对红海地区的破坏行动。它迫使五大航运公司不得不绕行走6500公里的好望角航线。一艘从印度西海岸出发前往鹿特丹的普通集装箱船,将因此额外增加70万至75万美元的燃油成本,航程也因此延长20天。此外,所有这些因素都会对保险费率、成本产生连锁反应,并推动通货膨胀。因此,任何从战略角度出发的人都应建立多条运输走廊,不能仅依赖这条运河。

但我个人认为,如果能在南北之间再建立两到三条连接通道,不再因一条通道中断就产生严重连锁反应,该地区的状况将大大改善。这对印度至关重要,因为欧盟是我们最大的市场。我们能否拥有多重选择,这很关键。

乔纳森·富尔顿:完全赞同。所以我们称之为咽喉要道。胡塞武装袭击红海航运,苏伊士运河船只搁浅,这些重大事件对全球经济造成了巨大冲击。因此多元化布局势在必行。当然,海上贸易始终占据主导地位。超过90%的全球贸易依赖海运。为了建立替代港口和航线……

纳维普·苏里:其中30%要通过这条海运通道。

乔纳森·富尔顿:卡比尔,现在让我们聚焦北京。当IMEC被宣布时,就像“I2U2”等其他计划一样,被视为“一带一路”倡议的竞争对手或者反面。你认为这种对比是否公平?若不公平,原因何在?

卡比尔·塔内贾:我认为这种比较既简单又方便。某种程度上,对媒体和公众舆论更适用。这么做很吸引人。任何地方任何项目出现时,都有间接或直接的通道因素,毕竟他们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人们难免会得出这些结论。该地区包括阿联酋在内的许多国家是“一带一路”倡议的参与国。因此我们也可以将IMEC视为对中国的制衡。

但更现实地看,参与国是把IMEC视为均衡风险的项目。若非如此,我不会将其视为对中国模式的反面,因为“一带一路”与IMEC的目标截然不同。当然,这只是我个人观点。我想所有人都明白:至少在未来十年至十五年内,中美之间将是一场两极竞争。这种博弈若持续下去,印度、沙特、阿联酋等国不仅要充分抓住新机遇,更要设法在新局势中蓬勃发展。实现这一目标的最佳途径,正是共同努力,开展更多项目合作。因此,我不认为这是直接对抗,而是对风险认知的重新梳理。


[ 延伸阅读 ]

IMEC的起源与进展(2023–2025)

​Afaq Hussain & Nicholas Shafer

美国大西洋理事会

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IMEC)是一项拟建的多式联运走廊计划,旨在促进印度、中东与欧洲之间的贸易往来及共同繁荣。该倡议于2023年9月在新德里二十国集团(G20)峰会上宣布,通过构建二十一世纪新型铁路、海运及基础设施走廊,强化现有双边关系,有望重塑从印度洋至地中海的贸易、能源与数字格局。

这条从孟买延伸至地中海北部港口、全长6400公里(3977英里)的走廊,将整合现有及未来的基础设施项目,实现印度、中东与欧洲的互联互通。该走廊的运输系统将分为三个独立段落,一是连接印度西部港口与海湾地区的海上通道,二是经过约旦和以色列,将海湾港口与地中海相连的多式联运铁路,三是连接东地中海港口与南欧的海运通道。依托多式联运走廊的骨干网络,IMEC计划通过整合可再生能源、能源市场一体化及光纤电缆等领域的能力,拓展能源与数字互联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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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IMEC谅解备忘录签署方及潜在未来签署方

▍IMEC的起源

该走廊是美国、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和印度在联合外交活动中构思的,旨在培育一个更安全、更繁荣、更稳定的中东地区,使其与印度及世界其他地区相互联通。这些外交活动促成2023年《印度-中东-欧洲走廊倡议》在新德里二十国集团峰会期间签署,该倡议在贸易、能源和技术三大相互关联支柱领域确立了初期优先事项。2023年谅解备忘录(2023 memorandum of understanding,简称MOU)的初始签署方包括印度、美国、阿联酋、沙特阿拉伯、意大利、法国、德国及欧盟委员会领导人。尽管以色列和约旦未签署协议,但鉴于拟议路线规划,二国实质上被纳入倡议范围;希腊亦是该走廊的主要倡导者。其他可能融入IMEC,或因该倡议而核心利益受影响的关键区域参与者包括:巴勒斯坦权力机构、埃及、叙利亚、黎巴嫩、土耳其、塞浦路斯、卡塔尔、巴林、科威特、阿曼和伊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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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接海湾合作委员会港口与东地中海的核心IMEC运输走廊

▍IMEC的建设依据

过去十年间地缘政治与区域发展的交汇,加速了该走廊的建设进程。关键咽喉要道的不稳定性,尤其是曼德海峡和霍尔木兹海峡,暴露了现有海运贸易和能源通道的脆弱性。自2023年以来,胡塞武装对商业航运的持续威胁,导致经苏伊士运河的集装箱运输量锐减90%,船舶总通行量较2023年10月前水平至少下降60%。作为全球贸易最重要动脉之一,苏伊士运河年均承载全球贸易量的12%至15%,涵盖全球集装箱运输量的30%及欧洲贸易总额的40%左右。IMEC希望为特定商品提供经济高效的转运冗余方案,并深化新兴经济伙伴间的区域内贸易。

能源安全是所有IMEC签署国的优先事项,尤其在俄乌战争后,欧洲正寻求能源供应多元化。印度现已成为全球第三大石油进口国和国内消费国,其国内能源需求快速增长,且已有59%的化石燃料进口依赖阿拉伯海湾国家。因红海威胁导致航线绕行好望角,对能源贸易造成尤为显著的影响,全球约12%的石油运输面临中断风险。在胡塞武装对红海国际航运发动袭击前,苏伊士运河日均油运量达790万桶,此后骤降至约340万桶。这一中断导致进口国及能源消费国(主要为欧洲国家)的总体成本上升。欧洲能源需求预计将以每年约2%的速度增长,并于2027年恢复至2022年前水平。通过供应链多元化,IMEC可借助天然气或转运石油保障能源供应安全,同时借助区域电网整合势头,更好地平衡风能、太阳能等间歇性可再生能源的供需。

与此同时,《亚伯拉罕协议》为以色列与关键阿拉伯国家——尤其是阿联酋和巴林——开辟了前所未有的合作渠道,对区域经济一体化产生深远影响。2022年,区域一体化倡议通过建立以色列-印度-阿联酋-美国(I2U2)集团延伸至印度,旨在深化贸易、科技及粮食安全领域的合作。若能将沙特阿拉伯及其他关键阿拉伯和穆斯林伙伴纳入《亚伯拉罕协议》,将为IMEC的全面落地创造条件。然而10月7日事件后的动荡局势,阻碍了该地区深化一体化进程,使其无法充分利用亚洲与欧洲交汇处的战略位置。

IMEC倡议也建立在海湾地区强大的区域领导力和发展计划基础上,包括沙特“2030愿景”和阿联酋“2031愿景”。由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于2016年启动的“2030愿景”,旨在推动沙特经济摆脱对石油的依赖并实现社会各领域的现代化。该规划设定到2030年实现3万亿美元投资的宏伟目标,其中8000多亿美元专项用于基础设施建设。IMEC所需的铁路与港口基础设施几乎全部纳入"2030愿景"规划,这些项目既契合沙特国家发展目标,也符合IMEC的政治愿景。阿联酋还根据其国家发展计划,并遵循日益多极化、以商业为先的外交政策方针,在经济互联互通领域进行了大量投资。

IMEC走廊与印度的"向西行动"战略高度契合,印度人民党(BJP)更将其纳入2024年大选纲领。欧洲国家不仅视IMEC为经济机遇,更将其作为战略举措:既要通过多元化摆脱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又要通过加大对印投资来规避中国供应链风险。

约旦有望成为IMEC最重要的物流枢纽之一,既可通过IMEC促进东西向贸易,未来还可能通过涵盖叙利亚、伊拉克和黎巴嫩的新兴南北向路线,拓展贸易网络。在适当的政治与安全条件下,约旦亦可成为支持黎凡特地区更广泛经济一体化的重要区域枢纽,特别是对巴勒斯坦领土而言。

IMEC提供了"一带一路"倡议的替代方案,既为美国在欧亚地区重申经济领导地位创造了契机,也推动了《亚伯拉罕协议》的实施。

▍IMEC现状

自2023年以来,IMEC所有签署方尚未举行过正式会议,但得益于市场需求和政治推动,相关国家及双边的项目仍在推进。

最活跃的板块是印度至阿联酋的连接线。两国政府通过2024年3月签署《政府间框架协议》,2024年9月启动阿联酋-印度虚拟贸易走廊。监管接口系统(MAITRI)的开发有望实现单一互操作性与协调贸易门户的运营化。沙特阿拉伯在IMEC框架下的建设也取得进展,尤其体现在红海沿岸与沙特"2030愿景"相关的港口及铁路开发项目。2025年4月莫迪总理国事访问期间,沙特与印度发表联合声明,重申2023年IMEC谅解备忘录,并再次承诺支持基础设施建设、数据互联及电网互连。

欧盟也迅速深化了与印度的关系。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在2025年2月承诺,将"采取具体措施实现印中经济合作中心"。法国于2024年2月率先任命IMEC特使,意大利于2025年4月跟进,欧盟各国在2025年持续推动IMEC进程。意大利凭借的里雅斯特港,希腊依托比雷埃夫斯港和塞萨洛尼基港,法国则以马赛港为依托,成为欧洲最可能受益于IMEC的国家。德国正联合其他国家逐步为IMEC注入动力,将其与聚焦中东欧多式联运基础设施、能源及数字投资的"三海倡议"(3SI)相衔接。

随着特朗普政府第二任期开启,印美合作伙伴关系呈现复苏态势。2025年2月,特朗普与莫迪共同将IMEC确立为美印两国的战略优先事项。特朗普在任期初期便盛赞该倡议"堪称史上最伟大的贸易通道之一"。

由于政治和财政方面的挑战,IMEC交通走廊的关键组成部分仍陷于停滞,特别是连接沙特阿拉伯与以色列、途经约旦的铁路走廊。

沙特阿拉伯近期宣布支持经埃及和蒂朗海峡的路线,而黎巴嫩与叙利亚的政治局势变化可能为北部路线创造机遇。阿曼可提供重要的阿拉伯海辅助通道,绕开全球能源贸易关键咽喉要道霍尔木兹海峡。在条件成熟时,IMEC可为战后重建的加沙提供持久的物流与经济引擎,推动该地区繁荣发展——未来十年重建成本预计将超过530亿美元(其中未来三年需投入200亿美元)。一旦实现稳定停火并启动可行政治进程,IMEC一体化铁路与经济特区将能刺激约旦河西岸经济增长,同时为通往加沙的贸易——尤其是食品、药品及其他易腐品——提供安全通道。

随着结束加沙战争的谈判取得进展,沙特及其伙伴国正致力于推动巴勒斯坦问题持久解决之路。IMEC既能成为激励和巩固区域一体化的有效工具,又能根据政治谈判进展,为将巴勒斯坦纳入中东未来图景提供机制保障。

IMEC沿线国家展现的政治意愿,以及在交通、能源和数字化等领域取得的进展,都将有助于在短期内维持该走廊的发展势头。但若缺乏高层关注及中央协调机构的监督,在所有签署国间营造有利的政治和监管环境,并为走廊关键组件面临的挑战寻找解决方案,该倡议很可能无法充分发挥其经济和战略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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