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分钟删减内容曝光，徐克“沉冤得雪”？
肉叔电影官方账号这几天，我一直在看一部老片，《英雄本色2》。
不是为了怀旧，也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与现实的勾连，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自此之前从未曝光过的版本：吴宇森最初剪辑版。
相比于公映版，它长了足足37分钟。
众所周知，《英雄本色2》期间发生过一件历史悬案——
一度互帮互助的徐克与吴宇森因为这部电影产生了嫌隙，并从此“反目”，再也没有合作过。
吴宇森甚至不认为《英雄本色2》是自己的作品。
为什么？
38年来，两人一直对此事保持着缄默。
我们也始终不知为何。
如今，长达142分钟的吴宇森原始工作版问世，我们也第一次有了机会，来看看当年，拥有着最终剪辑权的徐克，到底对吴宇森做了什么，使得许多年后吴宇森一直耿耿于怀。
话不多说，让我们先回到“案发现场”。
01
吴宇森最初是没打算拍《英雄本色2》的。
但他又不得不拍。
他似乎被推到了一个自己也无力左右的境地，让他必须把这个已然完整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英雄本色》说的是什么？
情义。
现实中，正因为徐克的情义，他才会把这个构思已久的故事（龙刚翻拍版）交给当年很落魄，却更合适的吴宇森，也正是因为吴宇森自己在影片中倾注了巨大的情感，才让这部电影火爆香港，成了自己的翻身仗。
如今，所有人都在跟风《英雄本色》，所有人都赚得盆满钵满。
面对帮自己翻身的公司，吴宇森如何拒绝？
他也得把“情义”二字放在首位。
可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正是因为这份“情义”，让他与老友徐克渐行渐远。
最初是创作方向上的分歧。
吴宇森打算拍前传。
他的意思是，既然小马哥已经死亡，那么唯一可行的方式是拍小马哥如何成为小马哥的故事，类似于徐克后来接手的《英雄本色3：夕阳之歌》，或者他自己执导的《喋血街头》。
可徐克却有另外的想法。
徐克的意思是，既然第一部《英雄本色》说的是落魄的人绝地翻身的故事，那么第二部的概念也不能变，在第一部里，翻身的那个人是吴宇森，是周润发，而第二部，他打算把重点放在一个新角色身上，那就是石天饰演的龙四。
徐克想帮石天一把。
这样的想法其实“特别徐克”，在我的理解里，徐克总是有一种香港导演少有的“迷影情结”，他会翻拍大量的老港片（《倩女幽魂》《新龙门客栈》《刀》等），也会找到很多他儿时风光过的大导演们，投资他们拍新片（楚原《花心大少爷》胡金铨《笑傲江湖》等），而石天，则是70年代香港的著名笑星，虽然创立了新艺城，成了三巨头之一，但他既不如麦嘉（主导《最佳拍档》系列）也不如黄百鸣（主导《开心鬼》系列），所以状态一直很低迷，郁郁不乐，甚至跑到美国，有了退休之意。
于是徐克想和第一部拉吴宇森时一样，这部如法炮制，“拯救石天”。
吴宇森又能说什么呢？
他拍了个情义值千金的故事，如今已然成为了“情义”的代言人，在这样的身份下，他不得不接手拍摄《英雄本色2》，又不得不认同徐克的想法，帮一把落寞的石天……
他只有执行的份了。
可是这里面就出现了一个矛盾——
人们期待《英雄本色2》，主要看的是主角三人组，尤其是小马哥。
如今小马哥已死，新角色又是个“老人”，该如何解决？
徐克于是大手一挥——
给小马哥加一个双胞胎弟弟就行啦。
Emm……
果然是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点子，而吴宇森也没什么新招，于是只好尽量润色剧本，让这个故事的质量不至于太差。
拍摄过程其实并不顺利。
当时为了赶着上映，所以在剧本尚不完整的情况下，便开始了拍摄。
而且分为两组——
一组是吴宇森带队，去纽约拍摄周润发与石天的故事。
一组是徐克坐镇，在香港拍摄张国荣与狄龙的线。
最后汇合起来，再由吴宇森拍摄两组人马的集结，以及最终的大战。
所以严格来说，虽然影片导演署名吴宇森，但其中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情节是监制徐克拍的。
但吴宇森其实对石天的线并不感冒。
所以他拍得很痛苦。
尤其是在精神病院的一段戏，后来他回忆起来时，觉得备受折磨。
熬过去就好了？
根据我们后来人的视角，我们知道影片上映后反响还不错，当年的票房成绩虽然不如第一部，但也高达2272万，豆瓣评分也达到了8.4分，属于是“不过不失”，至少没有遭遇滑铁卢。
但吴宇森却并不这么认为。
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剪辑权被剥夺了。
事情是这样的——
最初拍完后，吴宇森剪了一个自己的版本，时长高达140分钟（另一说为160分钟），远超当年普遍90分钟的港片长度，于是公司不满，勒令其在上映前剪出一个短版来。
可此时离上映没几天了，怎么办？
徐克便又插手了。
那个时候《倩女幽魂》在香港大爆，其电影工作室连续两部作品（《英雄本色》《倩女幽魂》）的成功让徐克有了极为夸张的权力，于是他决定继续两头并进，他与吴宇森各自剪辑一段素材，最终由自己合二为一，成为最终版。
在徐克的意识里，这或许是极为效率的一种做法。
可真正的导演吴宇森怎么看呢？
他自己拍的电影，非但理念是别人的，部分镜头是别人的，最终自己剪辑出来的版本也被否掉，成片如何自己完全说不上话。
他只会觉得，创作权被剥夺了。
就像后来我查到一则1987年电影首映的新闻，彼时呈现的已经是被剪辑过的版本了，时长110分钟（应该徐克还会再减5分钟），但影片放映时，导演吴宇森对最终成片的样子一无所知，他居然没有完整地看过。
其憋屈之情，可想而知。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徐克与吴宇森，两个曾经互相推荐，在醉酒时共同发誓要改变香港电影的年轻人，也就渐行渐远了。
徐克甚至退出了吴宇森下一部作品《喋血双雄》的创作。
而此事，也成为了徐克的一大罪证。
指责其干涉创作，并时常把一部优秀的作品带入一个平庸的地步。
毕竟就事实而言——
原定的《英雄本色》前传故事两人都拍了一个版本，但徐克的《英雄本色3：夕阳之歌》，其质量远不如吴宇森的《喋血街头》。
以成败论英雄的话。
徐克在《英雄本色2》中的干涉，显然是不应该的。
02
可真的如此吗？
38年来，人们一直这么认定的，原因也很简单：《英雄本色2》的成片质量明显不如第一部，它过于赶剧情，缺少了前作的情感张力。
倒推来看，徐克势必是为了电影时长删了很多不该删的内容。
这样的理解不无道理。
事实上就这部140分钟的“原始工作版”来看，有不少关键情节被徐克删掉了——
比如张国荣、狄龙卧底后与上司曾经见过一面。
上司要求张国荣抓捕狄龙。
而张国荣却说：
那是我大哥，我不会抓他
这里体现是两人与警方一直都有联系，以及两人的关系俨然超越了第一部。
比如张国荣曾经被大傻殴打。
说明其并不被信任。
被打之后，张国荣还回了趟家，看到怀孕的妻子。
这里着重交代了他的内心情感。
而更大的情节删减，则是张国荣所在的主角团假扮警察，绑架了买伪钞的商人。
目的是促使对方加快交易。
这一段内容是完整的情节，最终被整个删除。
但发现了没？
基本上所有大段的删除，其实都发生在香港，发生在张国荣这个角色身上。
鉴于先前提到的分工。
可以大致勾勒出一个画面来——
吴宇森拿着140分钟的版本交到公司，公司要求其删减到90分钟，吴宇森不满，于是徐克决定两人分头进行删减，每人删减20多分钟，可最终，徐克把自己的部分删了很多，而吴宇森只删减了几分钟，最终成片仍有110分钟，徐克开始不满，并不经过吴宇森的同意，再次删减了5分钟。
这样的猜想有可能吗？
当然有。
事实上，纽约的部分更多的删减都是以“秒”的长度进行的。
比如周润发照顾石天一段。
两人对话。
原始版是正常的镜头正反打逻辑，石天说完周润发说，对照着各自不同的反应，算是一个完整的对话。
而最终版里，却往往是镜头还没移动的时候，另一个的声音便出来了。
随后转移镜头，摇到了说话人的身上。
如此一来，既不影响剧情本来的逻辑，也减少了几秒钟的过渡时长。
徐克标准的“偷时间”大法。
这样的删减在影片里比比皆是。
比如石天女儿的死亡。
原始的镜头是，张国荣回到家发现她不见了，然后发现一张字条，随后镜头给到她回到了自己住处，她见到了大BOSS，而不远处，大傻出现，偷偷放了冷枪，杀死她，随后两人离开，张国荣赶来，只看到了一具尸体。
这么拍完全没有问题，但你再看最终剪辑版。
它是张国荣回家与石天女儿被杀并行。
这样的好处是，你既能明白整个事件的经过，也无需更多的镜头来交代事情原委（比如谁先接触谁的），省却了大量的交代过程。
其实是个很高效的做法。
当然也有剧情上的删减。
比如原来的版本里，狄龙曾经和身处纽约的周润发打过一次电话，希望他能照顾石天。
这个情节其实是有bug的。
原因就在于，在此前的情节中，狄龙甚至并不知道小马哥有个弟弟存在。
如何会有如此交代？
我相信吴宇森在设计这段剧情的时候，是想让香港、纽约两条线有个交集，不至于变得很割裂，但最终的效果却是两人的关系脱离了故事设定，让观众一头雾水起来。
删掉这一段情节，应该。
而这其中，影响最大的其实是最后一场戏——
别墅大战。
故事是说，主角团终于发现了伪造的印刷点是在大BOSS的别墅里，于是三人翻墙而入，把对方几十个人干得人仰马翻，最终赢得了胜利。
这场打戏是这部《英雄本色2》最大的亮点。
火爆，激烈。
但如果你看原始的版本，你会觉得这段打戏稍微有些拖沓。
非但是一些动作场面不紧凑。
还有一些多余的内容。
比如说，狄龙在遇到杀手小庄时，枪没子弹了，于是拔出武士刀。
小庄见状，也扔了枪。
拔出了刀。
两人互砍。
如果单论这一段的拍摄来说，其实拍的不错，擅长刀剑片的武术指导程小东与武侠片出身的吴宇森之间有着很好的配合，算是有所发挥。
但在激烈的枪战与爆破之间加入这么一场戏，却给人以拖沓之感。
它的确交代了小庄的性格。
但整体而言，却让整个动作戏的节奏没有那么干净利落，甚至于小庄连续两次的“君子之风”展示，有了一定的重复之嫌。
而删减之后，这一段刀剑戏直接删除。
后来小庄与周润发的对决，也减少了一些细节的展示（抛硬币），显得更为紧凑。
这是吴宇森也不得不承认删得好的地方。
所以怎么说呢？
我知道对于导演来说，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就是创作的完整性，是一个故事要按他设想得那么表达出来，而徐克插手剪辑之后，这样的完整性被破坏殆尽。
就像影片的结尾，吴宇森设计的是三人入狱。
而徐克则删除了那些。
这样的更改，明显是违背了导演的本意。
但于观众而言，这却并非坏事。
至少在我这一次仔细的对比之中，我看到的是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徐克的删减并没有多少不妥之处，它在某种程度上，对影片的帮助是要大于破坏的。
说“徐克毁了《英雄本色2》”，其实并没有什么道理。
吴宇森当然会生气。
不过我觉得，他所生气的点，可能更多地是在于，一个曾经很要好的朋友，如今站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而不再顾及他的想法罢了。
两人的“分道扬镳”，创作理念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03
其实说这些并不是为徐克“翻案”，也不是为了“考古”。
而是想重申一个事实——
当年的港片，很大一部分都是集体创作。
大家不分彼此。
这里说的并不是电影的集体属性，而是说，在当年的香港电影圈，很多人都会互相帮助，甚至不求回报。
就拿吴宇森来说。
没错，他的《英雄本色》有着不少的内容是徐克在帮忙，甚至帮他拍了一些内容。
但他也一直在帮着别人。
就像之前，许冠文在拍摄《鬼马双星》时，因为第一次当导演，能力不够。
于是吴宇森去了现场，帮他拍了一场大场面的戏。
非但没有署名。
甚至在《鬼马双星》创造香港电影票房记录，全城轰动时，他也没有对别人说起这件事。
而其他人呢？
麦嘉为了提拔新人导演林岭东，让他去拍一部喜剧。
可林岭东根本不会拍喜剧。
于是麦嘉对他说，不要紧，如果有拍不好的情况发生，我可以帮你拍。
刘伟强在拍摄《古惑仔》时找了不少人。
其中摄影就有钱文琦。
不过因为是“偷师”+”帮忙”的性质，钱文琦说，他最终并没有挂名。
这里面最夸张的自然就是新艺城了。
他们的剧本大多是七位老板的集体创作，导演基本上都不能改的。
不过到最终署名阶段，也很少会有集体署名。
（《英雄本色2》的剪辑署名“新艺剪辑组”纯属例外）
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从某一方面我们会觉得，这样的做法不专业。
但也至少证明，“情义”造就了港片。
所有人都是“家人关系”。
如果不是情义，早年的吴宇森就不会三番五次地推荐徐克去嘉禾、去新艺城，如果不是情义，徐克就不会特地找落魄的吴宇森，拍摄那部叫做《英雄本色》的电影，如果不是情义，《英雄本色》最终呈现的，也不会是如今这番样子。
这样的情义，让港片始终散发着一种迷人的魅力。
所以哪怕徐克吴宇森后来闹掰了。
但他们闹掰了之后，也不是分清彼此，去讨论谁的功劳更大一些。
而是齐头并进，创造出无数港片经典。
只是可惜，这样的时光一去不返了。
现代人很在乎界限。
从劳动分配，或者专业角度来说，这样分清彼此的做法是件好事，是个进步。
可不知为何，我总会怀念那个你中有我的时代。
电影本该是感情丰富的。
而不该冷冰冰地，只有利益与算计。
场内场外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