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 | 英媒：穆尼尔元帅如何拯救濒临崩溃的巴基斯坦？

编者按

2025年印巴冲突后，巴基斯坦在外交上的一系列讨好动作重获特朗普欢心，巴陆军参谋长阿西姆·穆尼尔将军（Asim Munir）更是三次与美高层密切互动。从地缘战略角度，穆尼尔在中美战略竞争间隙中实施“多向对冲”政策。一方面，通过三进白宫强化美巴安全合作，借关键矿产开发吸引美国战略投资。另一方面，与中国保持中巴经济走廊框架下传统合作的同时，试探性开放帕斯尼港引入美资平衡中国影响力。这种高风险的地缘政治操弄，本质上源于巴作为“中型强国”在战略自主与生存需求间的永恒张力。值得注意的是，穆尼尔虽然雄心勃勃，但其在国内推行的“超宪法权威”模式正面临结构性挑战。一是经济增长停滞、青年失业率攀升与持续恶化的财政状况形成恶性循环。二是巴青年群体意识崛起，选民更愿意支持巴基斯坦正义运动党（PTI）执政。这种代际政治分野与军方传统控制手段间的冲突，可能演变为巴“颜色革命”。当前，巴正处在关键历史拐点：若穆尼尔的地缘政治成就不能转化为切实的经济社会发展，军方主导的稳定终将难以为继。南亚研究通讯特编译此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巴陆军元帅穆尼尔。图源：美联社

巴基斯坦军方高层人士总爱说，陆军元帅阿西姆·穆尼尔终于重拾元气了。2022年底，当这位身形精干、蓄着胡须的将领出任陆军参谋长并实际执掌巴基斯坦时，这个拥核国家正深陷政治危机，濒临债务违约，在国际舞台上被日益边缘化。

过去数十年间来，美巴盟友关系都处在若即若离之中，而自2021年8月，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后，表面其已对这片地区失去兴趣。中国作为过去50年间巴基斯坦最坚定的支持者、近10年关键资金援助方，也开始显露出疏离迹象。

巴陆军元帅穆尼尔。图源：美联社

而今，巴基斯坦已强势回归国际舞台。2025年来，特朗普已两度与穆尼尔会晤，并公开称赞其为“最欣赏的陆军元帅”。9月，穆尼尔陪同总理谢里夫与特朗普进行闭门会谈，期间其向特朗普介绍了关键矿产样本的场景，并借此吸引外资注入。 

2025年5月，印控克什米尔地区流血事件引发的4天印巴冲突后，美巴双方领导人建立起了“兄弟情谊”。对此，美巴官员感到不解。 

特朗普对外宣称促成了印巴停火协议，穆尼尔不仅热情致谢，更是公开提名特朗普角逐诺贝尔和平奖。印总理莫迪的回应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新德里方面明确拒绝承认美国在印巴停火协议中发挥的调停作用。 

巴前参议员、资深评论员侯赛因（Mushahid Hussain Syed）表示，“特朗普欣赏我们从不吝于赞誉。”如同许多精英阶层人士一样，其欣喜于：不仅巴基斯坦重获美国青睐，更因在印美在20年亲善关系后，莫迪与特朗普间显现出了明显疏离。

巴人均实际GDP与印度差距持续扩大：1980-2030年经济表现对比及预测。图源：IMF

与此同时，穆尼尔与总理谢里夫（10月，其在埃及和平峰会上盛赞了特朗普的调停努力）持续拓展与其他大国的关系。9月初，二人赴北京与中国领导人会晤；两周后访问利雅得，与沙特签署了《共同战略防御协议》；自8月来，两人至少三次会晤伊朗总统佩泽希齐扬（Masoud Pezeshkian）。 

当今世界，地缘政治格局剧烈重构。10月18日，穆尼尔在海拔2500米群山环抱的巴基斯坦陆军学院宣布：“巴基斯坦已稳步重归国际社会应有的地位。” 

然而，穆尼尔在国内面临着复杂的舆论风波。 

其支持者认为，当前国际局势纷繁复杂，穆尼尔的铁腕手段可应对国家面临的多重挑战；批评者则指责，其延续了军方干政的传统——军事领袖们承诺维护国家稳定却最终走向军事镇压、腐败与毁灭性战争。自1947年独立以来，巴基斯坦曾历经四位军事独裁者的直接统治，其余大部分时间，军队则藏在幕后干政。 

根据巴宪法规定，文官控制军队，即陆军参谋长应接受民选政府领导。但在所谓“混合政体”架构下，反对派与分析人士指出，穆尼尔的权力高度集中程度，甚至已超过巴历史上某些曾正式实施军事管制的军方领袖。议会上，穆尼尔任期延长至五年并可连任，也就是说，其很可能执掌巴长达十年（编者注：印媒11月8日报道，巴政府向国会提交27号宪法修正案草案，拟赋予国家最高军事领导层更高权力）。从2025年6月，仅其一人获邀与特朗普共进午餐事件，这一事件凸显了他对巴基斯坦的掌控力。

在巴国内，媒体也铺天盖地地进行宣传。从中央平原通往拉合尔的高速公路两旁，矗立着印有特朗普、穆尼尔和谢里夫头像的巨幅广告牌，并印有“团结促发展，世界皆敬重（United for Pakistan. Respected by the world）”“英明领袖铸就国家尊严（Pakistan stands tall because of their leadership）”等标语。

美国务卿鲁比奥（Marco Rubio）、巴总理谢里夫、穆尼尔元帅三人把手言欢。

据知情人士透露，穆尼尔常以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为榜样，萨勒曼通过震慑对手和异己确立权威，并推进改革议程。有人士，将穆尼尔比作1961-1979年执政的韩国军事独裁者朴正熙将军（Park Chung-hee），认为二者皆主导激进的铁腕改革。 

穆尼尔在巩固权力方面确实手段凌厉：司法系统较以往更为俯首听命；电视主播与专栏作家坦言面临严苛审查；主要反对党巴基斯坦正义运动党（PTI）领袖被迫锒铛入狱或东躲西藏。与此同时，军方对商业领域的渗透也日益加深。 

然而，要改革这个脆弱且四分五裂的国家绝非易事。一是巴面临双重边境争端、两场内部叛乱、根深蒂固的裙带资本主义盘根错节。二是国内经济增长疲软让2.5亿民众民怨四起。三是正义运动党（PTI）领袖伊姆兰·汗（Imran Khan）深受选民喜爱却身陷囹圄，这令众多民众愤懑不已。 

资深反对党议员阿查克扎伊（Mehmood Achakzai）提出，要想破局，仅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建立独立司法、自由媒体与主权议会使巴基斯坦成为一个真正自由的国家。第二条路，民众走上街头爆发彻底性革命。

当前，穆尼尔的首要议题是稳定政局。 

作为伊玛目（imam）之子，穆尼尔是巴首位自称能全文背诵《古兰经》的陆军参谋长。其援引经文，立誓要平定困扰资源丰富西部地区的两场叛乱。然而，其安全部队在遏制武装分子的同时，又在西部边境与巴基斯坦的前盟友塔利班（现阿富汗执政者）陷入冲突。 

2001年，美国主导的军事行动推翻首轮塔利班政权后，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巴安全部门中的某些派势力曾暗中支持这一强硬派组织，对抗北约领导的驻阿部队。但自2021年塔利班重掌政权以来，巴阿双边关系持续紧张，10月更濒临战争边缘。 

虽经双方经调停达成了停火协议，但外交界普遍对塔利班政府是否有能力，又或者是否愿意约束阿富汗境内武装分子尚存疑问。2025年来，这些武装分子已在巴境内搞恐袭已造成超1400人死亡，创下了10年来新高。 

值得注意的是，巴军方的平叛行动因长期的强制带走、拘押活动人士等强硬措施，已导致西部省份民众强烈排斥。巴媒体“呼罗珊日记”（The Khorasan Diary）的创始人菲尔道斯（Iftikhar Firdous）透露：“军方在当地的民众基础已丧失殆尽。” 

巴基斯坦已明确表示对塔利班政府失去耐心，正以“下令驱逐140万名阿富汗难民回国”等强硬手段予以回应，丝毫不顾部分难民家庭自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起就一直在巴定居。 

巴军方发言人谢里夫中将（Ahmed Sharif Chaudhry）表示，当前塔利班问题令人难以接受，并警告称：“若你们阿富汗不能管理好自己的‘家务事’，那我们将采取一切必要行动”“巴基斯坦和塔利班就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图源：《金融时报》

巴军方的镇压行动得到了美国支持，美方已无意再向阿富汗驻军。巴基斯坦方面认为，真正对特朗普最具吸引力的是巴大量可供开发的矿产资源，尤其是铜与稀土。巴官员甚至提议，由美国出资开发阿拉伯海沿岸的帕斯尼港（Pasni），以便贯通巴内陆的矿产输送。

在帕斯尼建立美据点这一设想极为敏感，因为该地区毗邻中国运营的瓜达尔港且临近伊朗边境。《金融时报》披露该项目后，在巴国内引发政治风暴。各方担忧此举可能危及中巴关系——中国已通过“一带一路”走廊向巴提供了超过400亿（$40bn）美元的发展贷款。

谢里夫中将表示，巴基斯坦对开发帕斯尼或“任何其他港口”的商业提案持开放态度，但其谨慎强调，尽管美巴有着“非常深厚的关系”，但中巴更是“铁哥们”。对巴而言，如何平衡与中美两大国间关系的同时应对印度威胁，始终是其复杂外交政策的核心议题。自印巴分治以来，巴印之间已爆发过四次战争。前参议员侯赛因表示：“我们曾是西方的亲密伙伴，如今也是中国的好朋友。没人要求我们选边站队。”

2025年5月的印巴冲突中，中国的支持至关重要。中方提供的战机、导弹与情报共享帮助巴方击落了2至6架印度军机，这成为了巴重振国际影响力的重大推力。但中巴间双边关系亦存紧张因素，包括中国领导人在内的中国官员对巴境内激进袭击造成中国公民伤亡事件多次表达严重关切。

当前，印巴冲突仅限于舆论战，双方互相指责对方在本土支持恐怖主义。印度方面，指控巴方支持印控克什米尔地区武装分子。巴基斯坦方面，指责塔利班与印度共同资助俾路支省和开伯尔-普赫图赫瓦省的叛乱势力。

预测2025年亚洲发展中经济体数据显示，巴投资水平居于末位。图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

美官员已决定把赌注押在穆尼尔身上，寄望他让这个濒临“破产”边缘的国家恢复稳定。巴高层人士则为美国给予的19%优待关税而欢呼雀跃，该税率远低于对印度征收的50%。

但巴资深外交官清醒意识到，鉴于特朗普一贯出尔反尔，巴美关系随时可能在一夜之间再度恶化。

对巴基斯坦精英阶层而言，国家稳定的真正威胁或许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国内。

对巴政权最糟糕的情况是：这个拥有2.4亿人口（其中三分之二年龄低于30岁）国家的青年群体，发起类似过去18个月里在孟加拉、尼泊尔、印尼、摩洛哥和马达加斯加所地的大规模抗议。民调显示，若现在举行大选，被监禁的伊姆兰·汗所在的PTI将以压倒性优势获胜。

现年73岁的伊姆兰·汗曾是世界最著名的板球明星之一，曾在2018至2022年担任巴总理。其起初与军方关系融洽，但后来双方决裂。2019年，其免去穆尼尔三军情报局局长职务，2023年遭到逮捕并入狱。这位前总理面临包括腐败与恐怖主义在内的150余项指控，但均被其驳斥为政治迫害。

在2024年的大选中，尽管面临一系列打压，PTI仍赢得最多席位。但是，军方与巴两大传统政党联合阻挠PTI组阁上台，数十年来，这两大家族政党来轮流执政，目前已组成脆弱的联合政府。尽管伊姆兰·汗执政时期，因其政策反复备受诟病，但如今众多巴青年群体开始钦佩其敢于对抗将军集团和政坛旧势力。

近日某天下午，在关押伊姆兰·汗的拉瓦尔品第监狱（Rawalpindi prison）外，其姐姐阿利玛（Aleema Khanum）面对数十名身着卡其制服的警察毫无惧意，向小规模支持者发表抗争宣言。 阿利玛告诉《金融时报》：“这个‘窃取授权’的政府面临的问题是，他们无法在狭小囚室里摧毁他的意志。”

7月拉合尔某电子集市，商贩与顾客在拥挤摊位前交易检测电子产品，墙面挂满手机配件。而通往这座古老贸易之城的高速公路旁，仍矗立着特朗普、穆尼尔与谢里夫的巨幅宣传牌。图源：法新社

阿利玛还称，“巴基斯坦正在走向民主，我们的政权被长期操纵得太久了。新一代正在崛起，社交媒体改变一切，民怒在持续累积。人民从未选择过穆尼尔。” 

如今，PTI的官员中普遍弥漫消极情绪。在其执政的开伯尔-普赫图赫瓦省省会白沙瓦，地方官员谨慎避免刺激性言论，并声称政府镇压已使其几乎无处发声。 

即便如此，巴政府、军方均意识到，他们正与时间赛跑。技术官僚们主张把握时机吸引投资并推进结构性改革，但前景并不乐观：世界银行向巴发出警告，巴国内扶贫进程已陷入停滞，去年贫困率升至25.3%，创八年新高，而2001-2022年间该指标曾下降46个百分点至18.3%。 

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全面推高了全球大宗商品价格，加上2023年巴国内遭遇毁灭性洪灾，巴基斯坦一度濒临债务违约边缘。世界银行表示，巴国内再度遭遇“灾难级”洪水，已将截至2026年6月的巴财年增长预期下调0.5个百分点至2.6个百分点。 

巴财政部长、前摩根大通银行家奥朗则布（Muhammad Aurangzeb）表示，其有信心驾驭IMF的70亿美元（$7bn）援助计划并推行必要改革，以增加税收、鼓励投资和削减进口关税。 

其底气在于，巴国内实现了14年来的首个经常账户盈余，2024年3月其上任时，超过20%的通胀已得到控制。此外，评级机构将巴主权展望上调至“稳定”。值得注意的是，巴债务继续攀升，预计截至2026年6月的本财年贷款利息支付将达到预算的46%以上。 

奥朗泽布警告称，当前经济增速与年度人口增长率持平或更低已成为巴“生死攸关的问题”。其表示，若经济继续维持2.5%左右增长，“这完全不可持续”。 

巴国内总投资占GDP比重仅13.8%，为南亚最低。随着宝洁等跨国公司近期撤离，巴基斯坦的外商投资环境更是持续恶化。

巴国内贫困率显示其减贫已陷入停滞。图源：世界银行

迄今为止，穆尼尔在地缘政治上钢丝表演尚能维持双边债务展期并争取到美国对IMF纾困的默许。10月，巴政府促成阿布扎比国际控股公司收购一家小型国有银行。 

但两年前军方主导设立的投资平台，当初承诺的750亿美元海湾资金仍远未到位。军队深度介入经济更使改革举步维艰，7月底，纺织业公会等团体专程飞赴拉瓦尔品第（Rawalpindi）陆军总部，要求穆尼尔限制拟赋予税务机关的拘留权。 

在巴基斯坦军事学院演讲中，这位陆军元帅宣称投资正涌入，“深埋地底数十年的宝藏已开始浮现，成为照亮光明未来的希望曙光”。 

穆尼尔的顾问透露，其愿景是先稳定国家再推行雄心勃勃的改革。反对派指出，历届陆军参谋长都需维护军官团体的经济利益，且现任政府支持基础薄弱，穆尼尔是否具备改革意愿与支持仍未可知。 

前政府顾问、复旦大学访问学者哈桑（Javed Hassan）称：“若执政者无需对公众负责，就难以形成挑战自身利益的强力改革动力。” 

但眼下，穆尼尔的国际影响力与自信已升至半年前不可企及的高度。反对派除观望外无能为力。阿利玛坦言：“我们现在称法律为所谓的‘阿西姆法’（Asim Law），谁敢与穆尼尔作对，就要承担严峻后果。”

作者简介：

亚历克·拉塞尔（Alec Russell），英国《金融时报》外事编辑，负责监管该报的驻外记者网络，并统筹全球重大议题的报道工作。2016 年至 2023 年期间曾任《金融时报周末版》（FT Weekend）主编。

胡姆扎·吉拉尼（Humza Jilani），巴基斯坦记者，以伊斯兰堡为驻地，负责报道当地商业、金融及政治领域的动态，2023年11月加入《金融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