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量时代,成都如何“逆生长”?

先找“故事”,再动“砖瓦”
城市因人而生,因人而兴。今年年中的中央城市工作会议明确指出,“城市发展正从大规模增量扩张阶段转向存量提质增效为主的阶段”。在此背景下,城市更新成为城市工作的重要抓手。
11月1日晚,第三届三联人文城市奖颁奖典礼在西村大院举办。这座本身就荣获过首届“公共空间奖”的建筑,以其“竹院混凝土”的独特形态,成为了成都“生活哲学”的空间载体。当晚,“东郊记忆·成都国际时尚产业园”(下称“东郊记忆”)项目荣获组委会特别奖,颁奖词提到,项目“让年轻人成功回归城市并热爱城市”。
奖项与城市实践的交织,为观察城市更新提供了一个精准的切口:在存量提质的转向下,城市更新的运作范式正发生着怎样的变化?而成都近年来的“发现生活,找到故事”,又能够为城市在探索内涵式发展的主线时,提供怎样的实践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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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重塑:找到一个新故事
存量时代,一片“沉睡”的城市空间,其价值不再仅仅由其物理形态或历史年限来定义,而更多取决于它能够讲述一个怎样与当下共鸣的故事。因此,城市更新的核心任务之一,已转变为一种内容生产与叙事构建的能力——即为物理空间注入一个新的、能够自我驱动的“故事内核”。
东郊记忆的实践,正是对这一逻辑的印证。昔日的国营红光电子管厂,如何在工业历史的静态纪念碑之上,进而成为吸引年轻人的引力场?其解法,是一次精准的“动能置换”,即敏锐地捕捉到时代脉搏,用一个关于潮流、原创与未来的新故事,来激活旧有的空间叙事。

图片来源:家琨建筑
想好了要讲的故事,接下来便是如何将故事“讲好”。这个新故事,由一系列高势能的商业与文化内容构筑而成。华为全球旗舰店、帝视特浪美术馆中国内地首馆、Brandy Melville西南首店……这些并非简单的商业填充,而是构建新叙事的“模块”。它们持续不断地为这片土地生产着新鲜感与吸引力,这种叙事能力,直接转化为市场的号召力。
数据显示,目前东郊记忆的游客平均停留时长已从1小时提升至3小时。这一转变的背后,是从一次性打卡的“历史遗存”到持续性消费的“活力现场”的经济模型重构。这不仅是空间的盘活,更是城市注意力的重新捕获。
一个直观的反馈是,在刚过去的国庆、中秋双节期间,东郊记忆策划的潮流嘉年华总客流超80万人次,其中中青年游客占比超80%,展现出强大的“原创力”和“年轻力”。
东郊记忆并非孤例,这种以“叙事先行”重构价值的逻辑,并非局限于工业遗产改造,它同样适用于历史文化街区的活化。
比如,在中心城区的祠堂街,其更新逻辑同样是先深挖出“新文化运动发声平台”与“抗战大后方文化中心”的“双阵地”核心故事,再通过引入艺术酒店、创意市集、文化沙龙等一系列可被体验的场景,将深厚的历史文本,巧妙“转译”为当代青年能够亲近、消费和参与的文化语境。

祠堂街艺术社区 图片来源:红星国际
可以说,价值重塑的起点,已不再是施工图纸,而是故事脚本。为一个存量空间找到一个具有市场穿透力和情感连接力的叙事主题,并围绕它构建一套可持续的内容生产体系,这正在成为城市更新新的胜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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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理织补:发现那片真生活
一个新故事能否被长久地讲述下去,不仅取决于其自身的精彩,更取决于它能否与城市原生的社会网络与生活肌理和谐共生。如果说“价值重塑”关注的是地标性项目如何“开场”,那么“肌理织补”则考验着城市更新在细微之处如何“收尾”的绣花功夫。
从业态更为复杂的特色街区,到深入社区肌理的民生单元,成都的实践展示了另一种能力:并非强加一种全新的生活范本,而是通过精细化的“微操”,去发现、尊重并放大那些早已存在的、真实的生活场景。
玉林东路的改造,是一次对在地生活的聆听与回应。它面临的普遍性挑战是,如何在提升街区品质的同时,避免商业化逻辑压倒其“烟火气”。 其实践路径,便是将设计的重心放在“服务于既有生活”上。
例如,其核心操作之一,是“U型界面”规划对街道空间使用权的重新分配。通过打破“车行优先”的惯例,为步行、闲坐、外摆等非正式的社会交往活动,预留了充足的“冗余空间”。
这种对“人”的尺度与行为的尊重,反过来催生了巨大的商业活力——改造后商户数量由80家提升到153家,入店率提升近20倍。这印证了一个观点:一个对生活友好的城市肌理,本身就是一种极具韧性的商业基础设施。
视角再下沉,深入城市肌体的细胞单元,工人村的改造则触及了“肌理织补”更深层的社会维度。这个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建设工人定居区,随着时代变迁,一度面临空间拥挤、配套匮乏的困境。

玉林东路特色街区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这里的更新由民生需求驱动,并通过“三赋三会”的居民自治机制,让在地者从“旁观者”成为更新过程的“共建者”。居民们深度参与到“改造内容集成、设计方案论证、施工组织商议”的全过程,通过坝坝会、微信群等方式提出了上百条有效意见。这种“共同缔造”的模式,其价值远超物理环境的改善。
在工人村,有一棵已经超过120岁的皂荚树,其见证了工人村的从无到有,再到如今的新生。如今,皂荚树依然挺立,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精神地标。这正是“肌理织补”的终极意义:它所守护的,不仅是建筑的风貌,更是人的记忆与情感,是那些让一座城市之所以成为“家”的、无形的精神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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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理前置:为好故事搭建舞台
一个好的故事与充满活力的生活场景要得以延续,终究需要制度性的舞台来承载。有城市更新的专家认为,城市工作的重心正从过去的“七分建设、三分管理”转变为“三分建设、七分治理”。这一转变的核心,是将长效运营思维从项目落成后的“被动管理”,前置为驱动整个更新过程的“主动架构”。
作为先行探索,东郊记忆在运营机制转换和整体提档升级中,全面引入了专业园区运营团队。这一动作,确保了从招商、活动策划到场景营造的每一个环节,都遵循着专业化和市场化的逻辑,为其持续的活力提供了制度保障。而另一些项目,则在治理结构上进行了深度创新。

东郊记忆 图片来源:红星新闻
玉林东路探索的“O+EPC”模式,是观察这种治理结构变革的窗口。传统的工程总包模式中,建设与运营是线性分离的两个环节。而“O+EPC”模式,则通过将运营(Operation)前置,调整了这一传统序列。这意味着,负责项目未来长效性的运营方,从策划设计阶段就已深度参与。
例如,为了保持街巷的本土特色,运营团队与商会共同提出了合营、业界共治、公益创业等多种模式,形成了以点带面的“社区+”品牌效应,而非简单粗暴的统一招商。
这种精细化的运营思维,也体现在对在地文化生态的培育上。玉林的更新,联动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活跃于此的何多苓、刘家琨等艺术家、建筑家,以及当代的“新派”主理人,持续为街区生产内容。
这种前置的运营逻辑,正从个案探索,演变为一种操作范式。除了东郊记忆与祠堂街对职业经理人制度的引入,玉林东路成立的“多业权街区共发展联盟”,则是对治理模式做进一步深化探索。它试图在一个产权分散、利益多元的复杂环境中,通过搭建共建共治共享的平台,将不同的利益相关者,整合为一个目标协同的生态系统。
从机制创新到生态构建,这些实践共同指向了一点:在存量时代,城市更新的成功,最终有赖于能否构建一个多方共赢的可持续发展模型。
“巧合”的是,颁奖典礼的举办地本身,恰好为这个观点提供了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注脚——西村大院的设计者,正是刘家琨;他同时也是东郊记忆改造方案的第一设计者,其建筑事务所也设立在玉林。这种奇妙的“共振”,也显现出:那些曾经与当下共同构筑了城市生活肌理的新老创造者们,如今又在这片土地上,持续地 “发现生活,找到故事”。
文字 | 石普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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