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经济学人》对马克思的恶毒攻击看马恩二人思想的差异

马克思诞辰200周年纪念日。老马的学说自从诞生之日起,从不缺对他的谩骂和诋毁,不过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很遗憾的是,《经济学人》今天扮演了蚂蚁和蚍蜉的角色,发表了一篇2000字的长文,对马克思做了痛批,文章的开篇翻译如下:

卡尔•马克思传记好的副标题应该是“对一个失败者的研究”。

马克思声称自己哲学的立足点,不是如何去理解世界而是去改造世界。对于世界上生活的最糟的一批人来说,他的哲学确实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世界:20世纪还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政权下有40%的人,还在饱受饥荒、古拉格监狱和独裁政党的煎熬。马克思认为他的科学辩证法不但能让他预知未来,还能认清当下。然而他却未能预见20世纪两大现象的出现:法西斯主义的崛起和福利国家的兴起——而且还错误地认为共产主义能在世界上最发达的经济体内生根发芽。

 今天,自封为以马克思主义为主导的政权,只有一个成功了,而且这个还是个对资本主义的热心实践者——中国(所谓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

文中还指出,马克思最失策的地方是太低估资本主义的自我修复的能力了。这是非常典型的自由派经济学家对老马的批评,无甚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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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文中对马克思的最恶毒的、可以说最无耻的攻击,是说他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他居然连犹太人都骂!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就是个犹太人吗?”

马克思是站在经济学和哲学的高度,对犹太人现象做了整体性批判,到今天为止,再看马克思的《论犹太人问题》,仍是字字珠玑!

“犹太人的宗教的基础本身是什么呢?实际需要,利己主义。”

 “犹太人的神世俗化了,它成了世界的神。金钱是犹太人的现实的神。犹太人的神只是幻想的金钱。”

“犹太人的实际政治权力同他的政治权利之间的矛盾,就是政治同金钱势力之间的矛盾。” 呵呵,老马戳痛了太多人。

不过,除了对马克思的谩骂之外,文中有这么一段话激起了笔者的兴趣,

After Marx’s death in 1883 his followers—particularly Engels—worked hard to turn his theories into a closed system. The pursuit of purity involved vicious factional fights as “real” Marxists drove out renegades, revisionists and heretics. It eventually led to the monstrosity of Marxism-Leninism, with its pretensions to infallibility (“scientific socialism”), its delight in obfuscation (“dialectical materialism”) and its cult of personality (those giant statues of Marx and Lenin).

这段是说,马克思的继任者恩格斯将他的学说变成了一个封闭的体系,导致了“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和“异端”马克思主义者的内斗和党争。那么,马恩二人的思想有没有重大区别?

马克思和恩格斯这两个人思想的差异,在上世纪整个的马克思研究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原因比较复杂,抛开政治因素,学界对这个问题的问题意识也极为淡薄,直接把马恩看成一体,就好比并称的“孔孟”或者“孔颜”一样,如果你问:孟子的思想有什么很误解或者和孔子思想相当不合拍的?这个问题本身就会被劲儿劲儿的新儒家们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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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个问题还是很值得研究的。我们通过对马恩二人思想的差异的厘清,更能看清马克思本人思想的精髓。就这个问题本身而言,西方的马克思主义者已经做出了很多学术成果。比如现当代西马名头最大的卢卡奇,在他的名篇《历史与阶级意识》中严厉地批判了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思想,认为抛开人的活动去谈自然运动本身,这就倒退到谢林哲学中去了。卢卡奇还说了,在马克思看来,自然是一个社会范畴,它的媒介是人的社会活动——卢卡奇消解了自然辩证法存在的意义,认为只有社会历史辩证法。

马克思和恩格斯自然观的差异不仅仅被卢卡奇点了出来,后来萨特和施密特分别在他们的论文《科学和辩证法》以及《马克思的自然概念》中做了阐述。

一个核心问题是,恩格斯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实践”概念是什么?恩格斯把它理解为“实验和工业”,很有可能受到实证主义的影响。马恩二人在一系列哲学问题上的分歧,是学界绕不开的。

1888年,恩格斯发表了他的哲学代表作《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下面简称《终结》),在这本书的后面,他附上了马克思的经典著作,1845年写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并且对《提纲》做了少许的改动。我们发现,马恩二人哲学思想的差异,可以在这两部著作中集中体现出来。

《提纲》中,马克思有一项重要论断:

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

在这里,马克思告别了旧的唯物主义,后者的出发点是“客体或者直观形式”,而马克思的实践唯物主义主张从“主体方面”,从“实践”角度去理解。

在《终结》的序言中,恩格斯虽然称马克思的这个提纲“包含着新世纪观的天才萌芽……”但在《终结》的第二部分,恩格斯开门见山地列出了他的主要论点:“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

既然恩格斯在这里用了全称判断,所以他口中的“所有哲学”,无疑是包含马克思主义哲学。恩格斯的“存在”基本相当于“自然界”,“思维”也基本相当于“精神”,他以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视角,主张从自然界出发去解释精神。


问题来了,恩格斯眼中的“自然界”又是什么呢?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强调的是自然界自身的运动,《自然辨证法》就是明证:

“唯物主义的自然观不过是对自然界本来面目的朴素的了解,不附加任何外来的成分,所以它在希腊哲学家中间从一开始就是不言而喻的东西……但是,社会发展史却有一点是和自然发展史根本不相同的。在自然界中(如果我们把人对自然界的反作用撇开不谈)全是没有意识的、盲目的动力,这些动力彼此发生作用,而一般规律就表现在这些动力的相互作用中。”

上一段中括号里的话,证明恩格斯将马克思的人的实践活动对自然界的影响抹掉了。

后来,施密特还专门写过一本书谈马克思的自然概念,书名就叫《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对恩格斯的理解做出了一个很精到的批评,认为恩格斯没有把两个“自然”很好地加以处理:“在恩格斯那里,被社会中介过的自然概念和独断的、形而上学的自然概念确实毫无联系地并存着。”

马克思早在写《巴黎手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创造“人化的自然”这个概念,而且有这样精彩的表述:“被抽象地孤立地理解的、被固定为与人分离的自然界,对人说来也是无。”这就是马克思区别于旧唯物主义的一个很好的突破口——马克思的自然界必然是一种被人的实践中介过的自然界。

很遗憾的是,恩格斯仍然坚持了一种排斥实践的,从“客体或者直观”的角度看待自然界,所以他走向了一条“旧唯物主义”道路。

另一个问题是,我们来看看恩格斯是从什么角度来入手谈思维与存在的关系的,因为这个问题是他认为的哲学根本问题。

通过对《终结》一文的了解,我们发现恩格斯有严重的认识论路径倾向:

“但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还有另一个方面:我们关于我们周围世界的思想对这个世界本身的关系是怎样的?我们的思维能不能认识现实世界?我们能不能在我们关于现实世界的表象和概念中正确地反映现实?”

最明显的是这么一段:

“还有其他一些哲学家否认认识世界的可能性,或者至少是否认彻底认识世界的可能性。……对这些以及其他一切哲学上的怪论的最令人信服的驳斥是实践,即实验和工业。既然我们自己能够制造出某一自然过程,按照它的条件把它生产出来,并使它为我们的目的服务,从而证明我们对这一过程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康德的不可捉摸的‘自在之物’就完结了。动植物体内所产生的化学物质,在有机化学开始把它们一一制造出来以前,一直是这种‘自在之物’;一旦把它们制造出来,‘自在之物’就变成为我之物了,例如茜草的色素——茜素,我们已经不再从地里的茜草根中取得,而是用便宜得多、简单得多的方法从煤焦油里提炼出来了。”

恩格斯在此处驳斥了认识论中的“不可知论”,试图解决哲学史上的一个重大难题:康德的自在之物。恩格斯的这个举例非常有代表性,对后来的列宁等包括苏联哲学家产生了重大影响。

很遗憾的是,恩格斯没有从根本上理解康德的自在之物,因为这个概念至少有两重含义,从认识论上讲,自在之物是认识的界限和感官刺激的来源;另外一处,自在之物是实践理性的范导性假设(本体论意义上的)。这个本体论意义上的自在之物直接刺激了后康德时代的哲学家们思考,实践理性和认识论上的纯粹理性的“桥梁”,即如何沟通问题,可以参见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恩格斯对自在之物做了庸俗化的理解——用试验和工业去解决,这还是实证哲学认识论的路子。

而马克思是如何解决自在之物呢?还是用的“实践”这把手术刀

“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revolutionaere Praxis)。”

这个革命的实践是本体论意义上的:“直观并不是本体论上的初始性现象,相反,它是第二性的,是在人的实践活动的基础上得以展开的。正是人的实践活动决定着人可能会去直观甚至改变哪些对象。”

感性直观不是静态的直观,“只有当物按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时,我才能在实践中按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 康德的“自在之物”恰恰代表了一种实践的匮乏,从费希特、谢林到黑格尔,无不对这个自在之物做某种程度的磨平和消解,这个绝对不是恩格斯一个实验和工业能解决的,因为这个本体论意义上的超越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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