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孩子谈政治（二）资源不足，权力不足，能力不足，先例不足，精力不足

熵宝：我越来越认识到世界上有很多国家政府的水平是有很大问题的，但是如果想要进一步分析，我需要一套有一定普遍性的方法论。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建议。

持续低熵：我的建议是从标题中所说的五个不足入手来分析。

熵宝：我们一个个看。首先所谓“资源不足”，是不是指经济和生产力方面的资源不够？

持续低熵：是的。如果在非和平年代，那么军事军队方面的资源也是极重要的。另外你还要注意区分人均资源与总资源。比如说共和国历史上很多事情没有办好的一个原因就是资源不足特别是人均资源严重不足。又如，美国历史上多次“过关”和他的资源在很多重要的历史关头都（相对于当时的世界）很充足密不可分。如今你要分析美国的很多困难，需要意识到当今的美国政府存在着比历史上要糟糕的财力和实体经济生产力资源紧张问题。但另一方面，美国社会在长期富庶的背景下也积累了可观的资源，使得他的状况即使不太好也有不少的家底可以消耗。

熵宝：我明白了。那么权力不足和能力不足呢？

持续低熵：“权力不足”，指的是制度的限制导致上位者没有足够的权力来做一些大事。至于说“能力不足”，这就指的是上位者的个人水平了，这和制度限制造成的权力不足是两个相对独立的方面。比如美国现在就是典型的权力不足。我以前强调过多次中央政府的权力相对于州权偏低（突出表现为摇摆州对选举的影响太大）以及总统任期有限制导致搞大手笔改革缺乏政策稳定性预期。而能力不足方面则主要是90年代以后上位了一大批执政水平非常糟糕的政治家。由于个人水平和履历的缺失他们根本驾驭不了美国的政治体系。

熵宝：你能不能举一下某国或者苏联的例子？

持续低熵：这两国长期以来在权力方面的限制是比较模糊的，即两国的体制都允许上位者获取巨大的权力但不保证这一点。这件事情是双刃剑。如果配上的是能力强的领导人，那可以做成很多了不起的事情。但如果配上极差的领导人，下限也可能很低。苏联就是两种情况都出现。而某国的幸运之处就在于始终没有出现时间略长的能力不足问题。

熵宝：这样依赖于“运气好”，从长期看是不是风险过高了？

持续低熵：以前是。但现在轻舟已过万重山。在现在这个时代以后，某国将积累起异常强大的家底和相对优势，即使未来的时代出现能力不足的问题也有巨大的缓冲余地。更何况我只说了三个不足，还有两个不足没有分析。其中的“先例”因素对于你对未来出现能力不足人士的忧虑有强烈的平衡补偿作用。

熵宝：好，现在让我们谈谈你所谓的“先例不足”是怎么回事。

持续低熵：先例不足，指的是在你这个政治实体的历史上干成艰难事情形成有益经验的先例偏少。这里艰难的事情可以是克服巨大的困难，也可以是纠正严重的错误。后面一类先例尤其珍贵。

熵宝：先例不足，可不可以理解为政治传统底蕴不足。

持续低熵：是政治底蕴不足的一种特殊情况，但是我把它单独拿出来强调。高度不平凡的政治操作先例，将使得未来的政府在遇上重大危机的时候能够从中汲取精神力量。越是重要关头，少数人关键时候的勇气与意志越是不可或缺，此时不可低估先例的重大心理示范意义。而在这样的决断发生之后，民众或者体系内的主流是否因为先例的存在而愿意在理性分析不能提供足够把握的情况下追随重大决策也尤为重要。

熵宝：能不能用我最喜欢的某国和美国再举例？

持续低熵：美国在这方面是非常可惜的。作为一个古老的国家政治实体，其200多年的历史本来是可以提供很多伟大的先例的。但是我以前总结过，他在历史关头经常在取得极佳运气的时候政治上严重掉链子。比如南北战争胜利之后林肯突然死了，之后对州权的压制没有抓住机遇上一个新台阶；比如二战快要胜利的时候罗斯福突然死了，之后国会通过了十分恶劣的总统任期限制；比如完成了中美俄大三角调整的初步任务以及从布雷顿森林体系过渡到美元新阶段特别是石油美元的初步任务之后，尼克松被搞下台了；比如稳定协助全球过渡到后苏联时代以及在海湾战争取得军事统战双胜利之后，老布什被选下台了。这些事情会让美国政治家和民众潜意识里老觉得自己会站在历史好运的一边，与此同时可以背刺伟人，可以中断伟人推进的大业，可以限制伟人集权的机制，或是让宵小之辈获取政治胜利果实。一旦美国好运用尽而又遇上巨大挑战（比如当下），提供正确经验的先例不足的问题就会尤为突出。

熵宝：那么某国呢？

持续低熵：某国的先例非常足。从革命年代到前30年的历史，再到改革开放相对于前30年的调整与保守，然后是新时代相对于改革开放时代的调整与保守。每一阶段都累积了了不起的先例，也不难看出存在着明显的精神气质上的继承。而新时代的伟大之处之一就在于开创了一些不仅在某国历史上乃至在全人类历史上都非常罕见的极其成功的政治先例。比如说2013-2017年的一些操作，其成就之大，起效之快，代价之小，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熵宝：你之前说的你对某国未来可能存在能力不足的问题没有那么悲观。除了认为彼时家底已经太厚以及竞争对手太弱，我猜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各种纠正自身错误的先例太多。

持续低熵：是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我以前讲过某国历史的几个关键点是可靠的半代人战胜了不可靠的半代人：要么权力直接交到了可靠的人手里面要么有落到能力不足的人手里面的风险但很快出现某种形式的拨乱反正。这样的先例我认为至少有三次，算是很多了。

熵宝：现在能不能解释一下“精力不足”？

持续低熵：只要是大国，中央政府处理问题就一定是精力不足的，除非中央集权程度很低。比如说当代某国在我看来处于一个相当好的状态，但即便如此，也有很多让我和亲建制网民感到不满的治理方面的问题。这些方面我认为基本上都可以归因为精力不足。比如现在网络上最时兴的男女问题就是典型的中央精力不足造成的。这个问题，顶层只要开足够级别的会，从讲政治讲大局的高度来处理，则实现明显的男女关系缓解其实是比较容易的。而问题迟迟得到不了解决就是因为精力不足根本管不过来。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

熵宝：分权能不能缓解“精力不足”？

持续低熵：短期能。但中长期遗留问题可能很大，容易造成权力不足以及收回权力时出现更严重的精力不足。此外，对精力不足不要过度恐慌。在其他方面情况较好的前提下，精力不足造成的麻烦上限不会太高：麻烦到一定程度，就不得不有精力来处理了。比如10年代初中期民族宗教问题造成了很多矛盾。后来问题严重到一定程度，迫使中央把精力转过来，事情就大为改善了。还有10年代末期到20年代初期的某自由港问题也是这类例子。

熵宝：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不可以说“精力不足”是中央集权相对于其他体系的一个弱点？

持续低熵：不一定。中央集权是造成精力不足的一个充分条件但不是必要条件，还有其他很多原因能造成精力不足。比如像美国精力不足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选战过于频繁，选举时间也过长，这件事情造成的精力不足更为严重。

熵宝：那么请问这五个不足中那些比较严重那些相对来说没那么严重？

持续低熵：我认为“资源不足”和“能力不足”最具有破坏性。相对破坏力最小的一般是“精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