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万篇投稿数据揭示跨学科研究“潜规则”

在跨学科研究热度攀升却面临发表挑战的背景下，本文结合近期一项发表于 PNAS 的研究，介绍跨学科性对审稿结果的影响，并给出可能打动审稿人的策略与建议。

撰文 | 郭瑞东

如今越来越多的跨界研究发表并获得广泛关注，因此许多研究者加入了跨学科研究的行列。但同时，从事跨学科研究，由于相关成果在教职招聘、晋升，以及通过同行评审顺利发表论文概率上的劣势[1-4]，让部分科研人员望而却步。近日《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PNAS）发表一项研究[5]，研究者基于12万篇论文投稿及评审数据，揭示了什么样的跨学科研究能获得审稿人的青睐。

01

跨学科研究的分类

近年来诸多新型研究涉及多个学科，例如人工智能与医学结合进行辅助诊断；使用博弈论模拟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用机器学习算法解析大脑信号，并将其转化为控制外部设备指令的脑机接口。除了这些成功的跨界融合，也有一些引发争议的跨学科研究，例如量子经济学，该领域试图将经济数值“量子化”，从而扩展经济学的领域。这样的交叉学科能吸引眼球，但究竟有多少应用潜力或概念突破，仍然存在许多疑问。

有的研究从标题就能看出这是一项跨学科研究，这种被称为“主题跨学科”（Topic interdisciplinarity），例如AI与生物学结合的生物信息学，获得2024年诺奖的Alphafold正属此类；有的却需要根据正文以及其引用的文献来判断，这可称为“知识库跨学科”（knowledge-base interdisciplinarity），例如认知科学相关的研究、合成生物学等。前者可以看成是“缝合怪”，而后者是专注于某领域的某个问题，等到该学科的研究方法无法应对时，再使用其他学科成熟的方法，以期待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02

跨学科研究更容易发表吗？

关于“跨学科研究”本身的研究，一般属于科学学研究的范畴。而过去很长时间里，研究者并没有区分上述两种不同类型的跨学科研究，有一些是基于主题来确定一项研究是否为跨学科，另一些则是基于知识库（引文）。由于对于“跨学科研究”问题本身缺少清晰的定义，这就可能导致不同的研究得出相互矛盾的结论。例如在2016年一项发表于Nature的研究[6]发现，跨学科研究获得资助几率更低，同时表明跨学科研究的成果不一定是最具创新性的。然而，另一项研究指出：从长期来看，发表跨学科研究的科学家无论是在获得资助还是论文影响力方面，都超过了那些单一学科的同行[7]。面对这样的纷争，我们首先要做是擦亮双眼，明确定义，这正是近日PNAS新发论文[5]其突破所在。

该研究考察了英国物理学会出版公司（IOP Publishing）2018至2022年间62个STEM期刊发表的128,950篇稿件的标题、摘要及引文，还包括评审意见及是否发表的决定，以此构建了数学模型以探究跨学科研究与论文发表的关系。尽管期刊主题是物理学，但其中涵盖广泛的跨学科研究，如“神经形态计算与工程”“环境与气候问题”及“物理学教育”等。

这项研究同时使用了上述两种评价研究是否跨学科的方式，结果发现知识跨学科性能带来正向评价，相比所有论文，一项研究每增加1个标准差的知识库跨学科性，论文被接受的概率提高约0.9%。而主题跨学科性带来负向评价，每增加1个标准差的主题跨学科性，论文被接受的概率下降约1.2%。对于标榜为“跨学科”的期刊，上述趋势出现的逆转，主题跨学科研究不再如单一学科期刊那样具有更低的发表几率（图1c）。这项研究的结论，和之前基于更少数据的一项研究（900名科学家的32000篇已发表研究[8]）一致，两者都发现，以所引文献的视角，跨越学科是有益的；而从主题来看，跨学科研究的结果质量较低或难以定位。

图1 所有期刊、单学科期刊以及跨学科期刊中主题/知识库类跨学科研究发表与审稿推荐的关系。纵轴是以各期刊接收论文概率的标准差为基数，计算得到的相对倍数。图片来源：参考文献[5]

那如果一项研究，从主题和知识库上来看，都是跨学科的，这时这项研究能否有更高的几率发表？答案是，当主题高度跨学科且知识库同样高度跨学科时，主题带来的负面影响显著减弱（图2A）；而知识库不够多元，仅靠主题跨学科反而会加剧负面评价（图2B）。

图2 同时考虑知识库和主题跨学科研究对论文发表的影响（SD表示跨学科标准差单位，Mean表示）。图片来源：参考文献[5]

03

跨学科的价值，取决于你如何讲这个故事

研究发现，对于跨学科研究，科研人员多半有些抗拒。例如2021年的一项研究发现[7]，人们发表出跨学科研究对其的确具有增加影响力的意义，但进行这项研究的人面临着早期职业生涯的障碍。最初跨学科性最高的研究人员往往在职业生涯早期就停止进行科研。

为何审稿人面对跨学科研究时，多持有保留态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对于审稿人来说，这类研究的质量难以判断，评价指标不明确。在这种情况下，审稿人大多会偏保守地给出负面评价。一个很现实的场景是，审稿人遇到一篇主题类跨学科研究，需要花费更多精力审稿，这时自己可能拒绝审稿。对于期刊编辑来说，这时光是找到能够有自信审稿，觉得自己能看懂这样跨界研究的审稿人都困难，更别说论文能通过同行评审发表。而对于知识库类的跨学科研究，由于其跨学科性体现在用来支持作者论点和结论的信息，因此对于审稿人来说，这是从自己熟悉的问题出发，之后发现作者可使用其他领域的方法解决问题，这无疑有更低的认知负担（学习曲线更平滑）。同时由于待审论文中提到的新方法，可能启发自己的研究（如利用相同的方法），因此更愿意花时间阅读。

科研的目的是了解自然或解决生产中遇到的问题，学科划分是工具而非目的，科研人员要关注的不该是发表多少论文，而是探求真理。从这一点出发，应当多多进行跨学科研究，扩展未知领域的边界。这需要研究者认识到跨学科不是单维现象，而是分为“问题导向”与“方法论基础”，对于两类跨学科研究，配备各自的“打开方式”：基于主题的跨学科研究要避免噱头化的炒作，不要强行套用差异较大学科的概念；对于基于方法论的跨学科研究，要先了解方法的优劣，之后再选择合适的方法解决自己熟悉学科的棘手问题。

为了让跨学科论文更有可能获得审稿人的青睐，笔者基于上述研究，有如下建议。如果论文提出的跨学科问题是新颖的，但未能用同样跨学科的知识体系去支撑，就容易被认为“空泛”或“不扎实”。若投稿给单一学科期刊，建议保持主题聚焦，但可广泛引用跨学科文献以增强说服力。此外，要理解跨学科研究的价值只有在与其预期读者（如跨学科期刊）匹配时才能充分体现，若投稿给跨学科期刊，则可以大胆提出跨领域的研究问题，并配套使用多元化的知识资源。

对于科研管理者与政策制定者，为鼓励更多更优质的跨学科研究出现，应设立专门的跨学科评审机制与资助渠道，避免传统学科范式对创新性研究的压制；同时跨学科期刊的存在已被证明能有效缓解评价偏见，应鼓励更多此类平台的发展。

事实上，进行跨学科研究，虽然历史数据表明论文发表的概率偏低，但却是一项高风险高回报的长期投资。研究表明[7]，具有跨学科资助记录的研究者在学术合作网络中占据主导地位，即使在短期来看，跨学科研究没有获得更高的引用，但长期来看却能获得更多的资金资助。

最后，让我们探讨一个更一般通用的科学方法论。2025年的这篇论文之所以能取得突破，在于其是从对问题定义进行细分开始，让看似自相矛盾的结论（跨学科研究更容易还是更难发表）得以归于一个更大的认知框架，最后得到一个自洽的结论。从该案例中，读者可以了解研究的创新性，不论哪个学科，都可从给问题做出更细致划分、更清晰的定义中获益。先讲清楚你的问题是什么，是科学思维能带给我们的一般性思维利器。

参考文献

[1] D. Rhoten, A. Parker, Risks and rewards of an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path. Science 306, 2046–2046 (2004).

[2] A. Paytan, M. Lou Zoback, Crossing boundaries, hitting barriers. Nature 445, 950–950 (2007).

[3] B. Nelson, Interdisciplinary studies: Seeking the right toolkit. Nature 476, 115–117 (2011).

[4] Fischer, E. V., et al. "Is pretenure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a career risk?." Eos, Transactions American Geophysical Union 93.32 (2012): 311-312.

[5] Xiang, S., Romero, D. M., & Teplitskiy, M. (2025). Evaluating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Disparate outcomes for topic and knowledge base.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22(16). https://doi.org/10.1073/pnas.2409752122

[6] Bromham, L., Dinnage, R., & Hua, X. (2016).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has consistently lower funding success. Nature, 534(7609), 684–687.

[7] Sun, Y., Livan, G., Ma, A., & Latora, V. (2021b).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ers attain better long-term funding performance. Communications Physics, 4(1). https://doi.org/10.1038/s42005-021-00769-z

[8] Leahey, Erin, Christine M. Beckman, and Taryn L. Stanko. "Prominent but less productive: The impact of interdisciplinarity on scientists’ research."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62.1 (2017): 105-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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