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将军为什么对尹锡悦爱搭不理？

文 | Samhero

距离尹锡悦发动抽象的“12.4戒严令事件”已过去了将近20天。这场全程不超过6小时的抽象戒严，以部队保持高度克制，未发生流血，议会光速投票解除的方式迅速落下了帷幕。

虽然尹锡悦依托熟悉检察官出身、熟悉法律的优势试图节节抵抗，但已没有太多翻盘希望，这个从上任之日起就引发韩国全局分裂、行事乖张霸道、却又创造了众多名场面的“大韩民国第二十任总统”，正光速滑向政治生命的终结。

随着尹卡卡滑稽政变的内幕爆料越来越多，一个在韩国政治历史中长期存在、形象高度固定化、模式化的元素——朝鲜的出镜频率和含金量在飞速提升。尹锡悦方在宣布戒严令时，将这样一场被认为起因于韩国朝野两党斗争，目的为限制朝野“不听话”势力的内乱阴谋，归因成“防范民主党从北（朝鲜），拯救大韩民国”的“坚定斗争”；

而民主党一方的金宇俊在韩国国会上亦爆料，尹锡悦在宣布戒严令时，不仅要封锁国会，抓捕在野党共同民主党的议员，还要把在野党议员和执政党党魁韩东勋带上车，部队会把他们从国会送到指定地点，并在途中使用韩军模拟朝鲜的假想敌部队HID射杀议员，并最终将一切行为栽赃为朝鲜所为。

考虑到朝鲜自2024年以来对韩国的隔绝态度，及尹锡悦戒严事件中保持的高度克制，大家惊讶地发现，原本在外界看来“疯癫”“不可捉摸”的朝鲜，似乎才是近期朝韩博弈中情绪更稳定的一方。而朝鲜在今年早些时间宣布的“两国论”，似乎也成为了充满先见之明的、防范半岛生战生乱的未雨绸缪。一时间，网络乐子人们纷纷盛赞金将军的先见果断以及对韩国的“恩情"。

其实如果回溯2020年开始的半岛动态就不难发现，今年半岛北边对南边一系列挑衅的回应和态度，一方面体现了朝鲜决策层的冷静清醒，另一方面也是20年之后朝鲜开始对韩国越来越”爱搭不理“的结果。反而韩国仍然如过去大半个世纪一样，离了朝鲜就找不到人背锅。

源自韩国建国史的反共意识形态

尹锡悦之所以在发布戒严令时，将反对朝鲜干涉韩国国内政治、攻击民主党团“亲北”作为最主要理由之一，是因为韩国作为冷战阵营对抗的遗存，在朝鲜依然存在的背景下，源于建国历史的反共意识形态从未消失。

现代韩国（“大韩民国”）的建立，是自日本殖民者撤离朝鲜半岛，美苏双方分区占领后开始的。在这一过程中，朝鲜半岛既存的封建地主制度、苏联引入的共产主义思想、美国带来的西方民主制度都成为活跃的政治势力存在，加上日本人遗存的殖民地治理体系，混合着基层社会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基础，令南北双方在半岛分裂前期充满了血腥的对立和冲突。

单就南部而言，三一节开火（1947）、丽水事件（1948）、济州大屠杀（1948-1954）等事件，就多次引发韩国内政局不稳，严重影响执政者权威和信任。而这些事件背后的影子，则是以祖国统一为根本目的，意识形态明确，受北朝鲜劳动党直接领导的南朝鲜劳动党，即“南劳党”。

作为意识形态奉承美西“自由民主”的一方，出于确保国家意识形态一致，管控国家意识形态核心矛盾，韩国执政当局显然将朝鲜及共产主义思想视作最核心敌人，不仅在各类宣传品中加以丑化否认，更早在1948年制定并发布了《国家保安法》，将反共意识形态作为法律规定的思想基准强推到全国民中。

这部高度模仿日本帝国主义战时《治安维持法》、明确将“称赞朝鲜及朝鲜意识形态”，甚至一度被直接改为《反共法》的刑事法律，颁布时间甚至早于韩国刑法（刑法是1953年才颁布实施的），在韩国建国来漫长的70余年历史中始终保持有效至今，代表了韩国官方思想体系对朝鲜、共产主义思想的根本性否认。

有《国家保安法》作意识形态看门狗，加上一系列军部独裁统治，韩国在20世纪顺理成章地建立了基于反共的意识形态底色，将朝鲜及左倾意识形态视作国家最危险的敌人。直至今日，把对立面议员，特别是进步派民主党系统议员呼吁对朝和解、和平统一打成“从北”“亲北”势力，将军政府时期普通民众百姓的抗争行为说成“朝鲜间谍派遣、对南工作所致”，是传统保守右翼阵营最喜欢的招数。

而在国内外宣传上，物料来源单一、刻板印象严重、无差别否认朝鲜成就，泛娱乐化、泛意识形态化、渲染威胁的propaganda式反朝宣传则数十年如一日地大音量播放。尽管在2000和2018年前后，朝韩曾经出现短暂的蜜月期，但在韩国主流媒体的嘴里，朝鲜始终是活在“苦难行军”中，人民贫穷可怜、政权冷漠残暴的恐怖政权。尹锡悦也正是基于这个基本意识形态，试图继续拿“朝鲜威胁”说事，把自己目无国宪、工器私斗的行径说成是“保卫国家、反对‘北韩’”的高尚行径。

然而讽刺的是，虽然反朝和反共意识形态构成了韩国官修意识的核心主流，但在韩国，真正思想上左倾、意识上进步、行动上亲朝的群体却从未被真正消灭过，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作为推动国家实现民主化的最核心力量。

军政府时期，民主化运动成员间互称“同志”，演唱朝鲜方面歌曲，呼吁民族大团结，派遣成员赴朝参加活动的“从北”行为比比皆是；韩国民主化后，各类亲朝组织和团队更是层出不穷，其中不乏有朝鲜提供支持的团队和力量，但更多的则是因反对韩国长期反共意识形态，不满国家官商勾结现状，试图引入社会主义思想改善国民生活水平的进步人士，而普通百姓也通过更多元、更开放的各类渠道，了解到了社会主义思想，特别是社会民主主义的部分知识，真正死硬反共，连吃药都拒服红色药丸的魔怔人终究已成为社会的少数。

朝鲜的现实主义：从“祖国统一”转向厌韩

作为韩国长期以来的主要对手和意识形态敌人，朝鲜在2024年的当下，又进入了怎样的发展状态，并以怎样的观点看待韩国及其发生的变化呢？

一言以蔽之，朝鲜没在这件事情上太花功夫，因为它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在2017年突破核导技术后，朝鲜即拉开了同外部环境积极和解的序章。这一方面是为了缓解由于核导实验引发的外部制裁压迫，降低本国经济社会发展压力，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为争取外部承认自身拥核地位，成为各方公认核国家。在这一基础上，朝中、朝韩、朝美峰会相继召开，半岛局势呈现空前的和解与对话态势，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韩国总统文在寅同金正恩实现多次会见交流，朝方似乎也进入了一个发展的机遇窗口。

然而，2020年以来，世界局势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方面，全球疫情蔓延，导致各国贸易往来产生严重阻碍，朝鲜长期以来依赖中国原材料和初级加工品的国民经济受到严重挑战，不得不重新实现各类轻重工业产品的“国产化替代”；

另一方面，特朗普在大选中失败，对朝遏制的拜登上台，新“阳光政策”的文在寅政权也步入执政晚期，并于2022年让位于在司法改革期间就结下梁子、代表右翼保守政党竞选总统的尹锡悦，这一切都将朝鲜刚刚建立起来的，试图同美韩达成和解的预期产生极大偏离，以2020年“反朝传单事件”开始，朝韩、朝美再次进入对抗-不信任的斗争螺旋之中。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虽然朝鲜并没有如预期一般，同韩国、美国等旧日敌手改善关系，却阴差阳错地在另一条渠道开展国内经济局势的改革发展，将国家运行的核心任务，从加强武器装备确保生存权，逐渐转移到提高社会生产水平，实现人民群众更高的物质文化需求上了。

2022年，俄乌战争开打，朝鲜第一时间站队俄罗斯，是目前为数不多的明确支持俄罗斯的国家之一。随着俄乌冲突长期化趋势日趋明显，俄罗斯军备出现不足，朝鲜则自2023年起，通过提供弹药、出口武器乃至深化军事交流等方式，支持俄罗斯对乌战争，并最终获得了俄罗斯的认可和肯定，于2024年签订了《朝俄全面战略合作伙伴条约》，获得了俄罗斯的安全保证，事实上大幅缓解了俄罗斯的对朝制裁，极大缓解了朝鲜的外部环境压力。

而源于站队俄乌冲突带来的红利，朝鲜在实现粮食、能源自给上取得长足进步。根据频繁往返朝鲜的中方商人24年初反馈的信息，昔日频繁断电的平壤街头，在他们出访期间从未停电，朝鲜普通百姓则部分“受惠”于联合国水产品制裁，能以更低价格享受到东西海捕获的水产品，提高了蛋白质供给水平。

而从更广泛的角度看，朝鲜2024年推进的以建设地方样板工厂为核心的“地方经济发展20*10计划”，更是体现了其经济建设重点已由保障核心企业、首都供应转向提升地方区域产品质量，“中央经济”与“地方经济”并举的格局正在逐渐形成。

与之相比，朝韩关系无疑是当前朝鲜对外交流中既无现实利益、又面临对抗局面的负资产。尹锡悦尽管是进步思想的意识形态底色（学生时代曾经在模拟法庭中，作为检察官要求处时任总统全斗焕死刑），但上台后，力图将自身打造成坚定的保守派形象，不仅对军队更新了“立即、强有力、反制到底”的对朝武力应对原则，更是在反朝气球放飞、对朝联合军演等问题上屡次触及朝方红线，似乎又将引发朝鲜的新一轮反击。

然而，同以往“超强硬对强硬”的应对预测不同的是，朝鲜在2024年初以正式宣布“朝韩两国论”的方式回应了尹锡悦的系列行径。

用金正恩的话说，就是：

我们党和政府以及人民在过去的漫长历史期间始终从同族、同胞的观点出发，以宽广的胸怀发挥顽强的耐力作出真诚努力，与大韩民国开诚布公地议论了统一祖国的正道。

但从沉痛的北南关系历史中得出的最终结论是，梦想“政权崩溃”和“吸收统一”，推行同我们共和国的全面对抗为国策，在越来越暴戾恣睢傲慢无礼的对抗狂热下阉割同族意识的大韩民国族类不能一起走民族中兴的道路、统一的道路的。

北南关系已不再是同族关系、同质关系而是敌对的两国关系，完全是战争中的两个交战国关系。这一现实是，外部势力的特等走狗集团——大韩民国以万恶而自取毁灭的对抗妄动所造成的北方和南方清楚的现状，向世界肆无忌惮地剥下面纱的朝鲜半岛的现况。

以此为契机，朝鲜全面清理并阻断了同南方的交流与协作，将国内意识形态中“祖国统一”和“我们民族自己”的统一口号彻底删除，切断交通、通讯，还重新部署前哨阵地，放飞“垃圾气球”，对韩方一侧长期播放大音量无意义噪音，展现出了强烈的厌韩情绪。这一过程中，朝鲜的操作看似鲁莽，但却谨慎地根据韩内部动向制定应对政策。

例如，当韩国无人机飞到朝鲜劳动党中央本部上空，投下传单时，朝鲜并未通过物理手段回击，给与尹锡悦升级局势借口，又比如，朝韩尽管在西海水域争端激烈，但此轮局势下，朝鲜所做的最强回击，仅仅是通过在陆地上爆破炸药包模拟炮声，引发韩国炮火回击。

很显然，朝鲜厌韩、反韩但又宣称两国论的深层考虑，更近似于在当前对抗局势下“深冻”住朝韩关系，防范其发生预料外动向，其深层需求，还是要抓紧做好自己的事情，在俄乌战场、国内经济建设中做好自己的事情。而意识形态，似乎是这些斗争之中远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神话的破产

经过上面的描述我们可以发现，朝鲜在国内外政治环境中展现出的高度现实主义倾向，与韩国在“经济政治开放、思想表达自由”的表象下蕴藏着的反共意识形态根基，同我们对两国的刻板印象颇不相同，这实际上也从某个角度展现出了我们在看待和认识这个世界的过程中的一些问题。

毫无疑问，经济实力决定对外宣传基础。拥有阵营的支持、冷战的胜利和民众的支持，韩国在对朝形象构建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内部，其通过妖魔化叙事和刻板印象宣传，构建了一个符合韩国本底意识形态、利于韩国民众思路统一的“坏朝鲜”形象；对外，韩国则通过同一民族的天生优势，抢夺对“朝鲜文化”乃至“朝鲜”国家的解释权，对外发出有利于其意识形态和国家利益的观点。

不过，事实终究需要客观表达和报道。不必说朝鲜当前的经济建设成就和客观发展状态，特别是核导武器的发展及常规武器有能力反哺俄罗斯的现实，打破了刻板宣传中的“技术老旧落后”印象，其大搞地方工业建设、能源供给水平大幅提升的客观事实，也持续让渲染朝鲜总走在苦难行军中的刻板印象遭遇质疑。

相较而言，朝鲜选择通过渲染“韩国国民收入虽高但压迫深厚”“韩国主权被美国控制，不能自己决定前途”等方向实现对韩意识形态反制，虽然也是出于两边经济实力差距的无奈，但从现在看反而不易被快速驳倒。

一直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舆论机器总是在给世人们灌输这样一种刻板印象，即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不以意识形态斗争为核心，专心发展经济和民主，而落后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热衷于搞意识形态斗争，导致经济和社会民生落后西方。然而到了2024年，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从激烈党争的美国到被俄乌战争卷死的老欧洲，再到日本韩国和台湾这些地方，到底是谁为了搞意识形态斗争，不顾历史潮流，不顾经济发展，不顾社会和民众稳定呢？

这种已经塑造了大半个世纪的西方神话，该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