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解放军创造了一项世界纪录,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

来源:微信公众号“这才是战争”

鱼雷艇,号称“海上爆破手”,“海上送炸药包的”,近距作战,危险性很大。在世界海军向来有个说法:敢上鱼雷艇的就算半个英雄。

上文讲到:1955年1月10日,解放军著名战斗英雄张逸民在一次战斗中因为鱼雷管故障,鱼雷发射失败未能打击敌舰。返回基地后,张逸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突然,听到中队长吊床上的电话机又响了,我想一定是有新情况、新任务就侧耳听。王队长放下电话机就对高东亚说:“副队长,是大队长的电话,命令你带着3分队出击。海上的情况是两艘“永宁”号。副队长,你干掉一条“永宁”号,就算完成了任务。”副队长转身向外就跑。

我听完这个情况,果断命令102艇全体艇员,马上上艇备航。我对中队长、王政指说:“让我参战吧,我一定能完成任务。”他俩都坚决说不行!并且说了一大堆大道理。一定要我服从命令。我说:“好吧,你们不代我向大队首长请战,我自己请战去。”没办法了,王队长说:“好,好,我再向大队长代你要求出战。”大队长回答十分明确:“不准”!我知道中队和大队的领导这是对我的爱护,都是行家,知道今天这海况带着一条右雷出海是玩命,一不小心艇就翻了。但我就是不死心!一连三次要求参战,最后一次,大队长批准我出战了。王队长交待:“大队长同意了,但是交待你:安全第一,别急着追赶3分队,要千万小心。”“是”!我此刻没那么多时间去仔细听了,兴奋地跳出登陆艇大舱就向艇上跑,102艇随即解缆起航,离开登陆艇这座“浮码头”向东方追击。我都进俥了,王队长还在喊:“张逸民,记住出击点在积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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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逸民)

快艇临近积谷山时,我才忽然想起来,这待机点是积谷山以南,还是以北呀?刚才急着赶路都没有听清楚中队长的交代。好在大队指挥所雷达能看到我,是积谷山就得了,不管南北了,不就是待机点吗!

3分队早我10多分钟出发的,快艇跑10分钟就早跑没影了。我单艇独雷,航行十分困难。我在想,赶不上,我就单挑,有伴没伴我不在乎。一出白岩山锚地一路向东,这段路是旁风旁浪,一直顺着浪窝子滚来滚去。我此时操艇比前一次出击难多了。稍微加点速度,就右倾的厉害,有时右发射管插进浪窝,好长时间不能复正,非常危险!这次出击最大的难题,就是加不上航速。双俥800转/分都十分困难,这顺浪窝滚,若是低速航行摇摆度更大了。好在这段行程很短,也就是10浬吧,我真是格外小心谨慎地驾驶着我的快艇。说实话,这次出击就是在玩命,考虑不了生死了。这一刻,我的脑海里就两个字“拼了!”

我大约是22时20分操艇离开锚地。用了20分钟,就到了积谷山的北1浬处了。我接近待机点时,大队指挥所及时给我发来指令:“接敌航向135度。”指挥所没有提航速。我知道:这是大队首长体谅我单艇独雷没法开大速度。我就从待机点就近进入了135度的接敌航向。

此刻,天气比出来时要好:由90°转入135°,我的感受最大不同,就是风从后边吹来,由旁风旁浪,到顺风顺浪,至少舵的作用大多了,艇身大倾斜也少了。月亮升起有一个多小时了,航路上一眼能望出去好远,心里亮堂多了。此刻,我觉得手很麻,一只手把着舵轮很吃力。此次出击我的轮机长已换了新人叫田义丰。我原来的轮机长关全荣,因老慢支老毛病又犯了,这次很重,喘不上来气。于是中队让他留下养病,换上个新手。

虽说田义丰当轮机长是新手,可轮军龄他是个老兵。他是辽宁省本溪市人,1948年入伍,高小文化,陆军时任机枪班长。这次来我艇前,是1号艇的轮机正手。用高东亚的话说:“机舱里有个田义丰我多省心啊”。现在调来我艇任轮机长,我当然更放心了。田义丰,首先他业务熟,是真正的行家里手;他身体又好,很棒,从不生病,很抗折腾;他干活从来不用领导督促,该干的活一件一件不仅干得快,而且质量很高。我很喜欢他,我真跟他很投缘。年龄比我小三岁,是1931年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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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在出击的路上,他见我手冻的红肿了,特意用他的左手握住我的手,让我取暖。我觉得战友间的情谊,就表现在相互关照这些方面。不在于究竟暖到什么程度,而在于情谊。打仗的时候,最靠近我的有两个人:水手长张德玉;轮机长田义丰。张德玉在驾驶台上就坐在我身后,靠近我好不时报告情况;轮机长也在驾驶台,他是在我下方,他的头就在舵轮左方。我低下头说话他能听见,我要多高速度,是通过左手伸几个指头表达的,这是暗语,业内人士全都懂。若是有人追问谁教的,快艇学校教师没教,实习时教练艇长也没教,就是艇长们闲聊时学会的,是无师自通吧。

我就告诉田义丰,基本航行速度就是800转,你自己掌握吧。倾斜大时就减到650转,稍好时再加上来。就在刚转入接故航向时,水手长跟我说:“艇长,大家都提议:让舱面五条壮汉都站到左舷发射管前段来,兴许能让斜倾度小点。”我说:“好,你通知他们全站左侧。”水手长一声喊叫,五条大汉,成一字排开,列成一行。怎么也有大半个鱼雷重哦。说实话,肯定有作用,不管实际效果究竟如何,至少给我以力量了,这就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军人,这就叫生死与共的战友情。

我离开登陆艇时,脖子上围了一个我老婆给我编织的围脖,有一斤重,又挺长的。在港内驾艇围着很暖和,可今天一出海,却成了我的负担。你想啊,快艇冲起来的浪花,一个个连续扑打过来,我们浑身上下就全湿透了。这海水灌进脖子流到肚子,再从肚子往下顺着裤子流进一双水靴里,水靴满了,再溢到驾驶台里。那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围巾沾上水,天冷一结冰,便有两个结果:围脖冻成一个大冰球,很重,成为一种负担;结冰的海水有多凉啊。海水不停的顺着肩流向两只手,手都冻得红肿、麻木了。我浑身湿透了冻僵了,田义丰过来用他的右手抓住我的手,我根本就没感觉到。

大约在23时左右,我偶然从月亮下边的光带上,发现了一个黑影。这个黑影的特点是细长,太细小了,无法分辩。我让张德玉用望远镜再仔细看看。他用望远镜看了一下说:“艇长,望远镜沾水了,望不清。”我真的心有不甘,明明是个黑东西嘛。我对自己的眼睛很有信心,我从来没看错过目标。于是我立即下令:“加强瞭望,艇首左侧,发现目标,立即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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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逸民,右侧

我艇在大风大浪中,艰难的航行着。艇首一会扎进浪窝里,一会儿翘得高高的。不管海面情况有多恶劣,我艇大体以18节的航速接敌的决心不会改变。现在最值得我欣慰的,就是动力有保证。有动力还怕什么艰险。在艰难的与风浪博斗过程中,我始终注意光带上的那个黑影。在距目标有50链时,光带上的黑影清晰多了:只见黑影细长,究竟是个啥子目标,搞不清楚。虽说分辩不出是什么,但我心中有个估计:从细长的特点判断,军舰可能性大。

约23时10到12分之间,我判定的目标有30链远近,我设定的敌舰航速为14节,敌向角约为50度,我将这两个数据设在瞄准具上。按此数据得出的提前量接近。此时,我大声喊道:“准备战斗!”身旁的五条大汉立即一溜烟地各归自己的战位,

快艇又前进了2分钟,我判定我距离目标有25链,其外型像个“太”字号。我下令:“右管准备战斗,深度1公尺,打开锁气盒。”约1分钟后,鱼雷兵丁安文完成了所有的动作,开始向我报告:“右管准备战斗完毕,深度1公尺,锁气盒打开,右管前盖没有打开!”

这次出击,我们艇上多两个兵:一个是无线电兵罗仕彦;一个是鱼雷兵董存礼。罗仕彦是广西省桂林市人,大学肆业;是快艇学校二期学员。他没有艇,就到处帮忙。人很好,既很合群,文化素养又满高,在1中队,大家都很喜欢他。他是1950年入伍,工作很积极,业务熟练。董存礼,1948年入伍,是快艇学校三期毕业的,山东省胶县人。他分配到我们艇上,还不到一个月,我跟他谈话时,有一句话,给我印象很深刻。他说:“我很满足了,上艇还是个新兵,就参加了海战,我心满意足了。”

敌舰进入10链以内了。在光带上,甲板有人走动,我都看清了。我开始最后测定敌舰运动要素:敌向角65度;判定敌航速14节;我决心采用近距射击法,发射鱼雷。但我对这是什么类型的舰艇,始终拿不定主意。从外型看与国民党海军的“太”字号完全一致,但舰体长度又肯定略小于“太”字号。既然定不了,就当小“太”字号打好了。

我艇与敌舰距离已进入500米以内。我决定靠近了再打。现在敌舰已抓到我手里了,绝不会再让它跑掉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进入250公尺后再射雷。

我的攻击航速虽说只有17节,当敌我相距500公尺时,我敌之间的距离缩短是极快的。说由500公尺缩短到200公尺,顶多也就是40秒钟吧。我又最后一次设定射击诸元:敌向角65度;敌舰航速14节;鱼雷航速41节。全艇随即进入待发状态。

水手长张德玉是我的好助手,他是老水手长了。作为水手长,他是我的第一代理人。我如果在鱼雷攻击中牺牲了,由他来完成施放鱼雷攻击的责任。因此,操艇、攻击和航海这一套都是内行。现在他在我的身旁,已是第二次催促我该放雷了。我心里知道,这已经是极限距离了。此刻,102艇真的如猛虎扑食一般,冲向敌舰。

在我认为真的到了我心中的极限距离时,我高喊:“预备,放!”“放”字一出口,鱼雷从右管应声而出,立刻感到一种后坐力,使艇的速度猛然停止一般。鱼雷入水后跃出水面一次,再入水后,约10秒后爆炸。此刻,距敌舰很近,也就是150米吧。我看有危险,立即停伡,然后打左满舵前进,退出战斗。我在停伡倒伡过程,高喊:“无线电员,记录时间!”

当我转过头来,距敌舰有120米时,在敌舰艇桥下方,突然闪出一个光亮度极高白色光球,随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巨响,艇员们高呼:“鱼雷命中了!”

白色光球闪过后,光球随即变成淡淡的金黄色;随着金黄色急剧膨胀。颜色由亮变暗,瞬间又成了一个大火球又变成一团烟雾,并迅速升高,掩盖舰体后,再从火焰中升起一个水柱,水柱足足有三个舰桥的高度,然后水柱消失。这个变化过程也就3秒钟吧,总之,是个短促过程,我有机会看得如此清楚,又如此仔细,因为我就停伡在附近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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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逸民所驾驶的鱼雷艇艇种,前苏联生产的123型鱼雷艇)

这鱼雷爆炸后产生的冲击波,也随即冲击了过来。当时我正面向敌舰,突然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扑过来,我是半边身体受力,整个身子在一股巨力冲击下不自觉歪向一边;右耳随即失聪;水下的压力也传导到了艇上,艇身立时像烈马受惊股蹦跳摇晃起来,艇上所有带玻璃的制品,全部被震得粉碎。轮机舱的人员向我报告:“舱体中弹!”我随即纠正道:“没有中弹,是鱼雷爆炸波”。我艇舱面人员共6人:我、张德玉、杨贵、王如元、丁安文、董存礼,全部被震的耳朵失聪。我最重,约3个月后才逐渐恢复,但一直无法恢复到原来的听力了。到若干年后,大约2000年起,我的左耳又开始什么也听不清了;右耳原来就处于半失聪状态,现在家人需大声喊才可听到。

我停伡于敌舰10链外,开始向指挥所报告:“102艇单雷一条命中敌舰,请示行动。”

23时30分,接大队指挥所命令:“立即返航!”此时我又一次清查人数:全艇参战人数为11名指战员。现在11人全在,人、艇平安。

舱面人员抱成一团,喜极面泣,并一再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而我此刻更感到痛快淋漓。我和战友们怀着对党、对祖国的赤胆忠心,承受着难以想像艰难困苦,冒着艇沉人亡的危险,不就是为的这击沉敌舰而激动人心的一刻吗!

事后得知,被击沉的是美制蒋军炮舰“洞庭”号。战后有一位专家说:“张逸民够幸运的,他再往前冲20米,恐怕就要跟‘洞庭’号一块同归于尽了。”是啊,这次冒死出击都是极限:射雷距离是极限,人艇能幸运的回来是极限,大概只有解放军才敢在生死极限上走上一回!

我驾艇胜利归来,让那些为我艇安危捏把汗的战友们,压在心头上的一块石头落地了。王队长、王政指都在登陆艇上与我热情拥抱。而高东亚虽不是第一个与我拥抱的,但他的心我早就领了。他动情地说:“张逸民,好样的,今晚真是太难为你了,冒着这么大的风浪,只有你才会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而我最关心的则是他带领3分队战况如何?询问后,他说:“一言难尽啊,没打好,以后再详细说吧。”他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又伤感。我懂,此时不便多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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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政指则拿出自己的衣裤递给我,说:“张逸民,快去换上,看你冻成这个样子。换好衣服快去休息。什么都别想,也什么都别干,你的任务现在就是休息。”

其实,此刻我睡意全无。战斗归来,人虽冻得瑟瑟发抖,换上干爽的衣服很快就缓过来了。然而由于战场上那股兴奋劲头还未消失,根本无法入睡。

过去在陆军打仗,那是鲜血换取来的胜利。作家常用杀出一条血路来形容战场的残酷。而今夜虽未杀出血路,却又胜过一条血路啊。我问自己:“张逸民,你此生还有机会遇上比今宵更艰险的航程吗?如果再有的话,你还敢如此搏杀吗?”回答是肯定的:“只要我张逸民不死,就敢!”

作者简介:张逸民,1946年参军,新中国海军第一代鱼雷快艇艇长出生,先后参加六次海战,共击沉敌舰3艘,重创1艘(后报废),是人民海军中参加海战次数最多,战绩最佳(击沉敌舰最多)的海军英雄,有一项本领更是军内唯一:可以不用领航员的全天候海上指挥员。

编者按:老英雄很谦虚。这一战,是世界鱼雷艇战史上绝无仅有的,张逸民以单艇独雷在200米距离发射鱼雷击沉敌舰,创造了世界纪录。

前景回顾:遇到危机时刻,老兵从不去想死话

公众号作者简介:王正兴,新华社瞭望智库特约军事观察员,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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