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G为什么不是一场美国能赢的比赛

美国总统特朗普宣称“5G竞赛是一场美国必须要赢的比赛”，这个说法误导了许多人。

特朗普是一个讲政治大于讲科学的总统，他说的话在科学上站不住脚，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但他的粉丝认为他别有深意，从政治上确保美国利益有其可行之道，因此即便对于5G这些高科技领域的话题，很少有人怀疑，作为堂堂美国总统，他的观点从政治上同样并不高明。

5G是指无线通信第五代，这个产业好比是信息高速公路的建设，是做基建的。基建的任务有很多，无线通信的最终目标是为人类信息社会的效率提升服务，而投资基建是中国一直擅长的，其好处也在于拉动经济增长、创造就业等。基建要结合国情，立足用户，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听说国与国之间，将基建作为一种谁必须要赢的竞赛。

如果有哪个国家一定要在任何一种基建上与中国比赛，那自然还没开打就输了。中国政府在基建的组织能力和执行力上有体制优势，中国有数量与质量遥遥领先的工程师群体和最广阔的市场，华为徐直军说得好，新西兰的5G市场还不如他的家乡益阳。即便强大如美国，如果要和中国比基建，那也是自找“诚不可与争锋”的对手，只需要看看4G的情况，中国4G用户10亿，全球一共20亿，中国占了半壁江山，这还怎么比赛？

更何况，全世界的主要通信设备厂商只剩下华为、爱立信、诺基亚和中兴，如果欧洲说要和中国在5G上竞争，还可以理解为争夺市场，当然欧洲并没喊什么5G竞赛，四家的格局已经很稳固了，运营商出于自身利益和市场竞争原则不可能只选择一两家供应商。那么，美国又有什么可争夺的呢？在5G方面，美国没什么资本参与主要竞争，美国确实有一些专利技术和高端元器件是领先世界的，但特朗普的做法可是背道而驰，不让拥有广阔市场的中国厂商购买，等于是损害美国厂商的技术进入市场。

那么特朗普说要比赛，一定有其政治上的考虑，我们试着分析一下。

第一种可能是，特朗普虽然知道规模上没法比赛，他想确保美国在尖端技术上的优势不被中国超越。这可能是特朗普考虑的，但实际行动中，特朗普掐断美国技术“走出去”的做法，起到的是相反效果。

任何技术只有被用起来才能发展，具体来看，5G上美国的技术优势还是在半导体方面，尤其是高端的射频芯片、光通信芯片和天线技术。全世界能做5G的厂商很少，而任正非强调“5G基站和微波结合起来做得很好的只有华为”，这里的微波就是指毫米波。

毫米波是波长在1～10毫米的电磁波，对应频率为30~300GHz。毫米波虽然有带宽大的优势，可以大大提高数据传输速率，但现有技术并不成熟，最大的问题是信号衰减，高频带来的信号覆盖范围小是先天不足，遇到降雨的衰减大也是难以克服的挑战。

5G部署上，不同国家和地区承载5G所用的频率不同，这是结合自身情况的，也是基础设施建设共通的产业规律。3.5GHz是国内运营商争夺的主战场。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获得3500MHz频段试验频率使用许可，中国移动获得2600MHz和4900MHz频段试验频率使用许可。对于中国来说，由于高速光纤覆盖远远超过欧美，国内运营商用毫米波技术本来就不经济，因此在部署的计划上也晚于欧美，这正体现了基建不是比赛，而是服务这一规律。

毫米波技术有百年历史了，过去用在卫星、雷达，但直到5G时代才想着大规模商用，原因还是需求小、成本高和技术不成熟。在技术的前沿上，美国暂时是领先的，比如高通就在毫米波天线模组、毫米波射频链路架构等产品上有优势。现在按特朗普的“禁售”做法，中国不急着用，美国也不让给，华为这样驱动技术商用的中流砥柱被限制，最受伤的自然是掌握产业链上游高端技术，希望尽快推广的美国厂商。

因此，无论特朗普的主观意愿如何，他想确保美国技术领先用的是违背美国高科技公司意愿的做法，伤人害己，这自然谈不上高明。

第二种可能是，特朗普知道基建上没啥好比赛的，美国也比不过，但他就想对中国基建搞破坏，比赛只是借口。清华大学阎学通教授就说：“美国采取的是破坏政策，它在阻碍华为的5G技术成为全球标准。比起建立标准，搞破坏容易很多。美国在做一件容易的事，而中国在做一件难做的事，这就是为什么好像美国的政策效率比中国的政策效率高。”

美国对中国搞破坏其实一直有，中国军工企业早就在实体清单上了，只不过现在破坏到了民用领域，超出了国际秩序的常态，也引起了中国普通老百姓的关注，但这种新常态大家也早晚会适应。

确实，搞破坏是比较容易奏效，但通常来说这不是高明手段，因为你破坏别人，别人也可以破坏你。当然，中国是维护国际秩序的坚定力量，是正能量的一方，不可能学美国的一些手段，但这个过程对中国“历练”极大，也可以起到促进中国改革的作用，因为形势决定了特朗普只能采取破坏而不可能发动全面战争，在美国能够实现的限度内，任何破坏最终都将使中国更强大。“堡垒是从内部攻破的，堡垒是被外部加强的”，任正非就引用过这句话，并表示：“公司内部正在松散，奋斗的意志正在衰退的时候，是外部压力激发我们内部加强了密度、巩固了团结。我们决不能妥协，一定要胜利，除了胜利，我们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具体到5G上，特朗普是怎么搞破坏的呢？就是用安全问题和掐断供应等来打击中国企业。在安全问题上，美国的盟友从技术和价格出发，从自身利益出发，没有以意识形态来选边站，就连英国都允许华为5G在非核心网商用了。在禁售问题上，美国自己的公司不情愿，因为不仅商业利益受损，信用也被透支，美国之外的科技企业更是会以自己的利益为首，台积电就把美国商务部官员打发回去了。总之，破坏虽然相对容易，但特朗普对中国5G的破坏有几点问题。

一个问题是，时机太晚了。4G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比如做到了接近香农极限的编码（5G更接近些也只能提高1-2%），4G可用最大带宽是100MHz，数据传输速率上限是1Gbps，现在做到600Mbps毫无难度（华为何刚亲测联通5G网络，下载速率略超1Gbps）。一位从业将近20年的通信行业老兵称，4G时代人类通讯技术已经达到极限的90%了，依我看，从信息论角度这是有一定道理的，当然后面可以继续发展，向更高频、制造更多个信道（比如多天线）来演进，但对于中国这个基站和光纤覆盖如此领先的国家来说，可以说无线通信从来不是中国信息社会发展的障碍，这里没有比赛，因为比赛还没开始，中国已经赢了，中国的精力本来是瞄准一带一路信息基础设施建设的，综合成本、功耗等不同角度，即使人类目前还不存在5G这项科技，中国眼下也大有可为。

因此在组网上中国本来也不急，美欧韩一些运营商主推NSA，就是非独立组网，核心网还是4G的，相当于中枢神经或者主动脉是4G的，只是神经末梢或者毛细血管改成5G，NSA方案因为核心网络没有动，因此无法支持5G的高可靠低时延和大连接这两个特征。我认为，中国运营商此前是瞄准SA的，就是独立组网，能够真正满足5G时代工业互联网对于高可靠低时延和大连接的需求。因为中国移动此前主导了5G SA标准的制定，中国电信也在白皮书中表示“优先选择独立组网SA方案”。

中国本来非常淡定，等待标准冻结、技术成熟，但特朗普搞破坏，反而驱动中国在5G发展上提速，工信部的牌照发放就比预期提前了，运营商也开始推动部署简单、起步快和投资少的NSA方案，对此无需争议，两种方案其实各有利弊，当下NSA方案有更多终端支持，推动会更有效，在需要重点推广工业互联网的地方可以先缓建，或者采用可以通过软件升级切换到SA的基站设备。总之，中国从等待SA一步到位，到边打边干，让NSA先动起来，特朗普的干扰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让中国更加积极主动，只要还坚持按照科学和产业发展规律办事，中国5G发展会更快更好。

时机太晚当然不是特朗普的错，他也一直在抱怨美国错过了遏制中国的最佳时间窗口，但他明知时机并不对，还企图搞破坏，这就是不高明的地方，这就涉及另一个问题，反作用太强了。

特朗普选择这样粗暴的搞破坏方式，不仅迫使中国加速5G的推进，激发了中国科技产业的斗志，而且破坏了自己的声誉，原来美国科技公司是随时会因为行政命令导致不能对客户交付的，这种形象比起客户的失去，对美国企业是更大的损害。有些人喜欢拿当年的“东芝事件”来和华为对比，但当年美国惩罚东芝，是东芝确实违背了日本法律，日本通产省依据《外贸及外汇管理法》行政处分东芝，日本警视厅自己逮捕了东芝的高管，美国所做的也只是禁止东芝的一些产品向美出口，终止一些与东芝的合作，其实对东芝的影响很有限，东芝的营收和利润没过几年就企稳回升。

相比过去，特朗普这种粗暴破坏方式其实是刷新三观的，美国拿不出任何合理依据，却要别人在美国技术和华为之间二选一，在美国政府和华为之间二选一，不仅给华为打了广告，也降低了自己的身段。而美国一些议员更是美国自己的高级黑，比如一直对华整幺蛾子的参议员卢比奥，竟然提出不保护华为在美国的专利权，这已经是置美国标榜的价值观于不顾，置美国苦心经营的国际专利体系于不顾，向流氓国家看齐的行径，可以说如今美国搞破坏，既加速了中国5G发展，更多破坏的又是自己的软实力，怎么能够算高明呢？

第三种可能是，特朗普也知道5G没法比赛，也知道阻止中国5G发展是痴人说梦，但特朗普最大的动机是拉动美国就业，他以比赛为由，推动美国5G发展，是学习中国道路，学习中国在基建上的成功经验。我认为，这是合理的，也是特朗普所有可能动机中，最高明的一种，只不过，这已经否定了“5G竞赛”这个命题的真实性。

根据计划，美国政府和私营企业部门总共计划在5G网络上投资275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84万亿元），创造300万个就业岗位，并为美国经济最终增加5000亿美元的效益。特朗普很想由政府主导5G政策，不过最后他还是让步了，宣布美国将把5G建设交给私营部门，但无论如何，特朗普确实很想借鉴中国模式，他认识到大规模基建要依靠政府，光靠美国的私营部门，他感觉做不成。

按照工信部官员的说法，中国预计5G投资达1.2万亿元，大约为4G的1.5倍，可见美国给出的计划也是极富有野心的。特朗普说“5G竞赛是一场美国必须要赢的比赛”的那段视频，很多人可能印象深刻，特朗普高呼美国公司必须引领世界无线通信技术，要保护这些技术不被敌人掌握，并称“我们是有敌人的”。中国学者汪涛就指出，视频中特朗普身后站的，却不是代表美国无线通信尖端技术的企业大佬，而是带着工作头盔的蓝领工人。

是的，特朗普的所作所为，正如前面所分析，终究没有让引领技术的美国科技企业受益，他没有听取这些企业大佬的抱怨，他听到的是美国工人的声音。假如使美国工人失去工作岗位的是美国的敌人，那么除了自我革命，美国不会再次伟大。特朗普当然不能说他要学习中国，他也未必能学到什么，但他通过预设一场并不可行的与中国的竞赛，证明了自己对中国实力的认可，作为历史上第一个这样的美国总统，他是不会被中国人忘记的。

还是基辛格说得深刻，在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这位95岁的老人表示，“特朗普可能会成为结束时代、强力推进脱下旧日伪装的人物之一。当然，这未见得表明特朗普是有意为之，或已在考虑有什么备选项。恐怕这只是一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