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代孕实验室的热度不该过去

青岛代孕实验室的热度几乎已经过去了，但我们还是想聊聊这件事。

新闻说这是北方最大的地下实验室，幕后老板被称为丛总，从业十余年，手握两家代孕机构，一年服务客户不多说，至少几十个。

实验室做些什么呢？

“你从前期的试管婴儿选性别开始，然后供卵、代孕、怀孕以后想去国外生孩子，生完了存胎盘和脐带血，制成干细胞再输回去。”

“我们就是一条产业链，做的很多。”

就连孩子出生后的户口问题，也能提前布局。

这么多服务项目，当然会明码标价。

“不选性别75万，包生包成；

选性别95万，可做二代三代基因筛查；

如果供卵，需要5万到几十万不等！”

堪称天价。

对此，丛总表示贵有贵的底气。

2014年入行到现在，他把行业上下游摸透了，手握资源与技术。据他介绍，哪怕是去北京，也找不到这么大规模的地方。

光看他提供的资料，似乎确实如此。

实验室占地800个平方，宽敞明亮，设备齐全且昂贵，耗资450万。

是按照公立三甲的标准，建的手术室。

一个显微镜，价值一台保时捷。

一台培养箱，约等于一辆凯美瑞。

乍一看，确实有那种精尖技术的氛围。

但实际上呢？

根据记者探查，这间“高配实验室”位于一处几乎废弃的汽贸城，占地面积确实不小。

实验室的建立时间不长。

主要是因为以前经常合作的外地实验室接连暴雷，最后丛总野心勃勃地搞了两个。

其中一个甚至还在装修。

知情人士还透露，别看丛总生意做得这么大，其实团队人员并不多，就五六个。

他们的分工是非常明确的。

有人专门负责找上下游客户。

既包括那些想找代孕的人，还包括提供代孕服务的“代妈”和可以捐卵的“卵妹”。

也有人专门对接医院，方便陪代妈做检查。

这些工种没什么技术，学会话术就能干，只是——所谓“代孕”，本质上是辅助生殖技术的运用，当然需要专业医护人员操作。

医生该从哪找呢？

别急，丛总说他们早就打通关系，和一些公立三甲医院的坐诊医生牵上线了。

“不是说哪个医生想来就能来的，我们还得在里面挑技术最好的主任过来做。”

有些医生白天穿着白大褂，文质彬彬地在办公室里坐诊；到了夜里就驱车赶去地下实验室，替代孕机构取卵、移植、非法手术。

费用次结，是明码标价的买卖。

但问题也在于此。

根据《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配子、合子、胚胎。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不得实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术。”

医生跑来这种机构搞代孕，完全违法。

因此机构没办法管理他们，合作全靠默契。一旦医生突然撂挑子不干，机构只能干瞪眼。

结果会出现一些更为荒诞的现实。

比如，产科医生转行来取卵，再让搞卫生的保洁兼职去做B超，做器械消毒。

所以那些看似专业的团队，大概率就是临时凑出来的草台班子，披了层白大褂的皮。

而这样草率构建的公司、环境堪忧的实验室、人员频繁流动的团队，却敢拍着胸脯保证为客户解决生育大事，不可谓不讽刺。

根据大家熟悉的蟑螂理论，搞代孕不可能只有青岛这一家实验室，更不可能只在青岛有。

只能说这行实在历史悠久，源远流长。

在很多机构的描述中，代孕这事牛逼啊。因为它让没孩子的家庭，也有机会享受天伦之乐。所以他们喜欢在宣传图上放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仿佛真是个皆大欢喜的故事。

但有更多事情，他们没有说过。

 代孕的卵子到底是哪来的？

代孕群里，女孩们的信息被分门别类，根据学历身高外貌年纪的不同，卵泡价格也不同。

这些提供卵泡的女孩被叫做“卵妹”。

如今在大学校园或某些公共场所的女厕所，常常能看到墙上写着捐卵的小广告。

网络上也随处可见“志愿者”名义的宣传。

它们打着“无痛无害采卵”的旗号，哄骗到很多年轻女孩，尤其是经济困难、有助学贷款的女孩，让她们以为真有轻松又来钱快的好事。

结果等人上了船才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

丛总的代孕机构里有个女孩，有一次忘了塞麻药进去，以至于取卵手术时整个走廊都能听见她的惨叫声，非常非常非常疼。

那种惨痛的叫声难以形容。当时负责的取卵医生也听不下去，此后再没干过。

而疼痛只是可能的伤害之一。

在正规医院做取卵手术，需要在无菌、恒温环境下进行，代孕机构往往保证不了这种环境，连最基础的消毒都做不好，容易感染。

而且，正常生育年龄的女性每月排卵数量恒定。但为了利益，机构会让供卵者注射药物，刺激卵巢，一次多排十几倍，乃至几十倍，影响卵巢功能，还可能导致卵巢过度刺激综合症。

这和男性去捐精完全不是一个性质，无论是从生理还是心理，都可能引发严重创伤。

总有人说她们是自愿的，又没人非要把她们绑去，还不是为了钱？然而，既没有告知事情全貌，又无法提供安全环境，谈何自愿呢？

 孕妈又是从哪里找的？

有了供卵者，还需要有人提供子宫。

用他们的行业黑话来讲，卵子是种子，而孕妈的子宫是他们为种子找的土地。

恰如大家所了解的那样，需求代孕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有的是富豪家庭的太太，有的是娱乐圈明星，她们就想花钱买个轻松。

而提供代孕服务的这些孕妈，却和她们完全相反，属于社会最底层的那帮人。

显而易见，代孕是一种由上向下的剥削。人们看似自愿，实则是迫不得己的滑坡。

就像西西弗斯的巨石，无论多努力，也无法逃过从山顶滚到山脚的命运。

山东卫视曾暗访过湖北潜江的“代孕村”。

那些村庄里，几乎看不到年轻的妇女。大家为了15到20万不等的佣金纷纷投入代孕产业，包括一些四五十岁的高龄妇女。

在当地，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很多人将其当做一种理所应当的工作，因为“农村的很多弄不到钱，就只能去生孩子呢。”

很多丈夫，会鼓励或要求妻子去做代孕。因为这样能拿到钱，可以盖新房子。

然而，生育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却被他们忽略不计了，“生一个和多生几个有什么区别？”

这些孕妈究竟会遇到什么呢？

和正常怀孕不同，她们没有很多时间调理身体，只能不停打针来催孕、保胎。她们的孕期生活也得不到保障，会被监视或看管。

孩子生不生、怎么生，她们无法决定；身体受不受得住、能不能休息，她们也说不上话。

对那些买家和机构而言，孕妈是不重要的，只有肚子里的孩子是被在乎的。

从她们同意代孕的那一刻起，她们同时让渡了自己对身体的支配权，以及自己的尊严。

 包生包成包性别是怎么包的？

正常生育时，孕妇们需要去医院做很多次产检、做基因筛查，来保证能有个健康的孩子。

即便如此，家长们也常常不能得偿所愿。

但这些代孕机构却能信誓旦旦地保障孩子健康，乃至于保证孩子的性别。

你以为这是他们的技术高超？

大错特错，他们只是用了更残忍的手段。

因为胚胎质量问题，或受外部环境影响等等复杂的因素，代孕妈妈也可能生出不健康的小孩，客户无法接受，机构只好单独处理他们。

至于怎么处理，他们忌讳莫深。

所谓的包生男孩呢，也不是提前筛选胚胎。

而是简单粗暴的人工筛选，怀上女孩就直接人流，再换人怀，堪称现代版“子孙桶”。

那些“包成功包性别”的承诺背后，其实是对法律红线的挑战，是对道德伦理的践踏。

 代孕子的户口怎么解决？

对代孕机构而言，方法特别多。

丛总最常用的是“张冠李戴”。

就是让代孕妈妈使用客户身份信息住院生产，生出来的孩子自然就能落户到客户名下。

还可以“移花接木”。

先让男客户和其它女子假结婚，并且去医院登记、建档，但最后去分娩的是代孕妈妈。

因为会提前打点关系，院方不会仔细核查，最后会开出登记有男客户信息的《出生医学证明》，待小孩上户后，男客户再与女子离婚。

或者利用现在对非婚生子的优待，让男客户和小孩做亲子鉴定，再对相关机构宣称“未结婚，孩子妈妈跑了”，把户口上在个人名下。

还有一种是直接买来别人因故不要的《出生医学证明》，一番操作后让客户冒名顶替。

而这些行为背后都少不了要和大量公立、私立医院维系关系，方便“浑水摸鱼”。

你看代孕这条产业链，上上下下，涉及到这么多违规操作和非法行为。

偏偏他们的广告总能打得光明正大、人尽皆知。这就导致不少人根本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把他们当做正经生意。

而且每每被曝光，处理结果总不尽如人意。

武汉一家医院涉嫌非法代孕，处罚5万元。

海南的涉事医务人员，被暂停执业3个月。

包括这次，涉事医生虽然已经停诊，但对涉事机构的调查却迟迟没有结果。

或许是因为目前国内相关法律法规主要是禁止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对代孕机构、中介、客户没有专门处罚规定，让这些行为钻了空子。

代孕机构可能因为超出经营范围，被认定为“非法经营罪”，情节严重者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而捐卵的“志愿者”、代孕妈妈，以及委托代孕的客户，都不会承担刑事责任。

但这种将孩子当做商品、将子宫当做商品的行为，又怎么不能算是犯罪呢？

我不支持代孕，我觉得这些代孕机构不把人当人的行为很可恶，应该得到惩罚。

但是，我也不觉得把这些代孕机构取缔了，把这些人都关起来了，事情就能解决。

换句话说，在现有环境下，代孕行业是很难完全遏制的。因为市场有需要。

绝大多数人根本意识不到代孕背后的道德红线和社会问题。他们只会考虑更实际的问题——我没孩子怎么办？我儿子没孩子怎么办？

就是这种几乎刻入骨髓的对子孙后代的需求，让这些代孕机构发展得风生水起。

或许有人会问，明明现在医院也能提供生殖辅助医疗，为什么非要找代孕呢？

一来，医院对夫妻双方是有要求的，一定要是无法自然怀孕的夫妻才能做，而且夫妻年龄也不能太大，身体也不能太差。

二来，医院做试管，得太太自己怀，也不允许性别筛选，显然不足以让某些群体满意。

以前听过一件事。有对五十多岁的夫妻，独生子生病去世。夫妻俩悲痛万分，也没机会去医院做试管，最后决定找代孕再生个孩子。

对此，我理解他们的悲痛，但不理解行为。

想想看，夫妻俩都五十多岁了，还要重新养一个孩子长大，不说多的，至少要养到十八岁吧。那时候，俩人都七十多了，还能干啥？

从孩子的角度来看就是，自己还不足以养活自己，就要背上给父母养老的艰巨责任，又有谁能为这个孩子抱一句不平呢？

除开这些想生生不了的，另一群对代孕有“刚需”的是同性恋群体。市面上甚至有专门的代孕机构为他们服务，屡查不止，关了又开。

这些群体一方面是自己想要小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了小孩更容易被家人所接纳。

听起来很荒唐，但的确是事实。

一些父母对同性恋的认知还停留在原始阶段，觉得两个男/女的搞在一起，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这是何等倒反天罡、天理不容之事啊！

一旦得知他们也能有后代，甚至是有血缘关系的后代，家长仿佛消灭了一个心头大患。

可能有人觉得，这总比骗婚好吧。但有个后代就这么重要吗？难道真有皇位要继承？

所以光是禁止医疗机构和医生是没用的。

只要家长对孩子有需求，对拥有自己“血脉”的后代有需求，这类机构就有发展壮大的机会。

甚至就算没有代孕机构，他们也会想出更荒唐的办法，去搞出一个孩子来。

讽刺的是，这些一个劲想要孩子的人，可能也并没有多爱孩子，只是把孩子当做自己的附属品，期待孩子长成自己需要的样子。

控制传染病，我们知道要隔离病源体；保护野生动物，会提倡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想遏制代孕行业也一样，不仅要禁止医疗机构和医疗人员参与，还需要看向那些执着于有个儿子传宗接代、有个孩子养老送终的家长。

毕竟任何一个孩子，都不该是为了单方面满足家长的欲望和利益而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