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解释谁说了算?这篇干货为你揭秘粉丝圈政治那些事儿

公众号:动画学术趴/babblers

文/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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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圈赋权的终点就是获得解释权。”

今年是《网球王子》系列作品连载的第二十个年头,这部漫画在2008年于《周刊少年JUMP》宣告完结。次年,原作者许斐刚继续在同一家杂志开始了《新网球王子》的连载。

不过在今年年初,国内针对这部续作中的主角越前龙马这一角色形象的变化,生发了不小的争议:部分粉丝认为,现行作品中越前龙马这一角色的行为,已然越过了粉丝的容忍底线,彻底颠覆了在旧作中为粉丝所喜爱的原有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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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龙马Fans俱乐部为首的越前龙马四家粉丝站发表联合声明,宣布不再承认《新网球王子》中的越前龙马形象,同时,也发表了不再组织任何对《新网球王子》相关的应援活动等形式的抗议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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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独有偶,汉化《我的英雄学院》漫画的民间非盈利性质汉化组,因台词翻译不当,被部分粉丝冠以“篡改原文”、“夹带私货”等罪名。迫于压力,汉化组在上个月宣告终止汉化该漫画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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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化组宣布暂停汉化工作

开年至今,国内漫画爱好者的这两波操作引发了极大的争议,无论是鼓掌叫好者,还是悒悒不乐者,似乎都可以找到一套自恰的逻辑支撑他们的这种情感。然而比起这两场争议本身,似乎还有更值得讨论的事情,借着这股话题的“热度”,学术趴想斗胆陪您聊聊粉圈政治的那些事儿。

“粉圈”到底是什么?

既然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么有粉丝在的地方,就有“粉圈”。关于“粉圈”是什么,似乎还要从粉丝这个概念聊起。

当人们谈论起粉丝,不少人的脑海中至少会在一瞬间闪过一个狂热的、非理性的形象。如果你真的不曾热爱过什么,那么由于缺乏自我情感的投射,大概会很容易接受这样一种粉丝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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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样一种印象本身并无太多问题,关键点在于人们如何去理解狂热与非理性。当我们将理性与情感并置,你是否可以因理性而轻慢情感呢?

一定程度上来说,如果我们用辩证的态度去看待问题时,很少会将“情感”视为负面的,贬义的符号。但是有趣的是,当它与粉丝群体连接的时候,“情感”就成为了粉丝群体被攻讦的软肋。

粉圈亦或者粉丝之间的关系,恰恰是基于这条软肋建立起来。著名的德国哲学家、社会学家马克思·韦伯曾提出情感社群理论,他认为情感社群是“不同于世俗的、政治或经济的共同体”同时又是“短暂的,多变的组合”。在他的研究中,将教会视为一种情感社群组织。而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的那样,今天我们所讨论的“粉圈”也可以在这个框架下被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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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图所示,粉丝群体基于对偶像的爱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二级关系。以最简单的粉丝关系模型来说,这种二级关系的基础是共情——我们喜爱同一个人,有相似的趣味。在此基础上,粉丝群体通过二级关系的建立获得一种社群认同感(也可以认为是自我实现的一种表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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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只是最简单的一种粉丝关系,前人理论家遵循一种文化研究的经典范式:收编/抵抗(incorporation/resistance paradigm)去看待粉丝或观众时,更注重讨论创作者(作品)与粉丝之间的关系——作品仿佛一个筛子,过滤掉坚决“抵抗”的非读者(观众),留下的部分就是被“收编”的粉丝群体。

在文中一开始提出的越前龙马粉丝抗议事件如果在这样一个框架下思考,他们的行为逻辑是极容易被读解的——这种抗议可以被解读为一种收编后的抵抗。将读者与创作者之间的关系看作一种权力博弈的话,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著名推理小说家柯南·道尔也在让他笔下的大侦探福尔摩斯殒身瀑布之后,迫于来自读者的压力,使角色重新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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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范式将创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以一种极为二元的方式呈现了出来,然而,你是否也感到这种范式在解读的过程中,将什么重要的信息含混的忽略掉了呢?

是的,如果说收编/抵抗范式可以作为一种解读创作者(作品)与读者之间关系的工具,读者内部的关系又该如何破译呢?

随着文化理论研究的深入,英国社会学家尼古拉斯·艾伯柯龙比提出了一种新的范式——奇观/表演(Spectacle/Performance Paradigm),这种范式关注受众在不断流变的结构内多元且多变的身份构建。更有利于人们去解读粉群内部的行为逻辑与权力关系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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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一点讲,没有哪一个现实生活中的粉群关系会如上图的模型中那般单纯,在粉丝与粉丝缔结的二级关系中,时刻存在着斗争和融合。《我的英雄学院》汉化组终止汉化事件就可以表明,粉丝群体内部存在着结构之外难以读解的复杂关系。

随着情感社群的发展,人员的壮大,粉群内部的权力关系也会更加复杂。同样是爱,谁能够在这个群体内部掌握话语权,他们的“领袖地位”又如何确立呢?下文将围绕奇观/表演范式尝试解答上述问题。


表演的诉求与政治合法性的获得

2015年8月17日,数万盗墓笔记迷齐聚长白山,共赴“十年之约”,接《盗墓笔记》中的角色张起灵“回家”。当时这则新闻不仅仅是引发了网络的热议,连当地的旅游相关部门也被动的卷入了这场粉群的狂欢。一场“虚拟世界”的约定,带动了线下数万人风尘千里,不可谓不是一场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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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作为小说世界中的虚拟人物,相信绝大多数奔赴长白山的盗墓笔记迷都清楚,是不可能在那里接到真正的张起灵回家的,但不惜财力物力的来到长白山,以接他回家作为口号,却不问结果,这种情感看起来是是一种去功利性的,无私的纯粹的释放。然而事实上粉群在其中所获得的,远远大于行为的结果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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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粉群内部的政治合法性和粉圈之外的身份合法性。

奇观/表演范式强调通过“表演”构建身份。目前大多数的粉丝群体依靠网络连接,在虚拟空间身份的构建几乎是一种本能。通常情况下,现实生活的标签只有在个体与个体深入的情感交流之后才会逐渐明晰,在此之前,粉丝个体的角色形象是在粉群这一结构性空间之中,通过各类选择而逐渐明晰的。

“你是唯粉吗?”(专注于某一位偶像)

“NO”

“你是团粉吗?”(专注于某一个团体,并且尽量一碗水端平)

“NO”

“你是N-1的团粉吗?”(专注于某一团体,对大多数人好感,不喜欢其中的一位成员)

“YES”

“那么你不喜欢的是XXX吗?”

“NO,我不喜欢的是YYY”

【结束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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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只是用一种尽量简单的形式展现粉丝在塑造个体角色的时候,进行的人物选择,现实生活中这种问答很少会直接出现,但是人们会通过微博内容、同人创作、应援活动等形式来明确自己在粉群结构中的身份。

当粉丝完成了粉群内部的身份构建,就会有下一步的粉圈政治诉求,包括了在粉圈内的话语权、选举权等。回到接张起灵回家的活动中,如果你参与了,那么你就有了阐释这场活动的权力,或者说你有了进一步生产内容的能力。粉圈内的内容生产力大多数时候与粉圈内的地位成正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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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内容(段子、表情包、前线照片、REPO、同人作品、资源整理、内幕消息、cosplay等)生产,可以逐步吸引粉群内部的一些人与自己建立1.5级的关系(如下图),一定程度上与自己的偶像共用部分粉丝资源,成为所谓的“大粉”。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如果偶像是神明,粉丝是信徒,那么这些所谓的“大粉”就是传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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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粉群内部的身份构建有时是自觉的,有时是无意识的。然而随着粉群的情感纽带逐渐坚固(这种坚固有时是内力使然,有时候是应对外部压力的反弹),粉群会开始寻求外部世界的认可,企图树立一种由偶像冠名的集体形象。具体的操作方法有例如生日应援的“排面”、公益活动的力度,同人生产的业务水平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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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一步,粉群的发展趋于成熟,粉群内部的权力关系始终在流动发展,但是外部形象会逐渐定型,成为这个群体的一个共识。至此,一个粉圈完成了它的结构性发育。

三次元的粉圈与赋权

上文在阐述粉圈相关概念的时候,没有注意区分二次元和三次元粉圈之间的差异,然而事实上,在三次元的粉圈中,由于偶像的社会性,粉丝需要顾及的事情远比三次元偶像要多的多。这首先体现在以三次元偶像冠名的粉群形象构建,有浓烈的主流社会化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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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理论家认为粉群即便是在向世界宣告自己的身份时,其目的也不是为了接纳更多的新鲜血液,而是一种标出性行为。前人在研究中援引语言学的“标出性”这一概念,用以诠释非主流文化和主流文化对立融合最终螺旋上升的过程。

简单的说,非主流文化是文化这个集合概念中被标出的一元。然而被标出的部分会在某种情况下成为主流,标出性符号因此丧失意义,新的标出性内容可能是新的一元,也有可能是过往的主流内容。一部分学者认为这就是文化发展的一个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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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我们熟悉的哔哩哔哩,在运营初期有较高的准入门槛,成为主流视频网站中被标出的一部分。包括其所代表的的早期弹幕文化都是标出性鲜明的产物。然而众所周知,弹幕目前对于大众来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尽管以弹幕为载体的内容生产距离其最初的生产品质已大幅下降,但弹幕这种形式的标出性符号不可避免的已经消失了。

这里指出这种文化生产的发展趋势,用以解释在三次元偶像冠名的粉丝群体中,尽管他们在初期可能出现标出性行为,但是最终都会有向主流话语靠拢的倾向。而这种趋势在以二次元偶像冠名的粉群中,并不明显,甚至大搞“圈地”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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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元偶像因其虚拟性,大大降低了粉丝群体的需要担负的责任。在义务下降的同时,粉丝权力前所未有的膨胀。然而如果说三次元偶像的粉丝的权力边界是法律、公序良俗、偶像本身的意愿所围成的栅栏的话。二次元偶像则基本不具备为自己代言和申辩的能力。即便是他的创作者在粉圈的语境中,也并不能够等同于偶像本身。

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鲜明的矛盾,创作者在现实世界拥有法律保护的对自己创作的角色的相关权力,而粉丝所拥有的权力到底从何而来呢?

本文认为二次元粉丝在粉圈外部的权力一定程度上是基于概念偷换进行的自我赋权。

因为粉群作为一种情感社群的表现形式,正如前文中论述的那样——粉群中粉丝个体与偶像,粉丝个体之间的联系全部基于情感。在粉群结构中,情感本身就是一切的基石,是拉近关系的纽带,弥合差异的粘剂。但是在粉群结构之外,这套逻辑在大多数时候是难以服众的,粉丝群体可以因情感在粉群内部获得合法性,便也会惯性的认为这套逻辑可以作用于现实世界。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产生了一种权力的撕裂。越前龙马的粉群抗议,正是这样一个例子。

自我赋权带来的影响,除了权力的撕裂之外,更重要的是情感对象的虚拟性使得粉丝与偶像之间的关系以及偶像本身变得可阐释——粉丝可以定义、解读、诠释偶像到底是什么。

元语言与解释权

前文中将粉丝、偶像和“大粉”比成了一种宗教关系。虽然不太恰当,但是或许可以方便人们理解这种解释权在粉圈中有多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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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世纪中叶,天主教会在欧洲兜售一种名为赎罪券的文书。天主教会宣称,购买这种文书即可获得救赎。神的意志是借由教会诠释的,即便是同一本《圣经》,不同的神父阐释得也会有微妙的差异。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很复杂,包括历史的、文化的诸要素,还带有读解者本人的主观性。可尽管如此,信徒们仍然会对特定的解释心悦诚服,并进一步投入情感力量。

回到本文开始时列举的两个事件,越前龙马粉丝与原作者之间的矛盾在于如何定义“越前龙马”,而《我的英雄学院》汉化组终止汉化这个例子中,汉化组与抗议的粉丝群体之间的矛盾核心在于如何解释作品的问题。

所以本文认为赋权的终点就是获得解释权。在粉群中,解释的对象包括了偶像身份、偶像与粉丝关系、粉丝与粉丝关系三个方面。三次元偶像最为独特的地方在于,它是一个纯粹的抽象符号,这些符号的读解是空前自由的,粉圈内部权力的流动也因此可以理解为元语言的争夺。(所谓元语言,是指“用来谈论、观察和分析另一种语言的符号语言”。随着粉圈的发展,元语言的文法规则逐步的确立起来。学术趴之前曾经介绍过hurt/comfort一词的具体应用和心理背景。可以说该词就是一个典型的粉圈元语言。)

结语

本文尝试从粉圈政治的角度去读解文章开头提出的两个案例,理清其内部的权力争夺与情感纽带。但是由于篇幅有限,许多论述还不够充分,部分例证也没有得到深入的讨论。

而事实上,粉都研究中关于元语言和虚拟空间(赛博空间)相关的探讨还有很多有趣的值得发散思考的问题,本文论述推理的部分有限,更多的是对现状的描述。希望能以本文为引,让更多人了解粉都文化的内涵,获得一些有益的启迪。

如果您对粉都或粉都研究有什么看法或者感兴趣的问题,欢迎在下方评论区留言,理性地进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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