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奇陨落,赛博乌托邦崩解

文 | acel rovsion

4月11日,维基解密创始人阿桑奇被英国警方逮捕,一个时代落下帷幕。让我们为诞生这位互联网斗士的年代做一番简短的总结。

前阿桑奇时代

现代国家治理机器从欧洲诞生,理性化法权框架、理性化官僚体制、主权意识和工业化组织社会终结了小群封建领主、公侯国、庄园主、私兵群体对统治机器暴力使用权的分享,这一变革同样帮助美国走向巅峰,并使美国成为二十世纪上半叶到冷战末期的现代国家与现代国际体系的主导者。

冷战结束后,美国政治学家卡赞斯坦宣称的“多孔化”国际社会体系到来。在卡赞斯坦的理论中,在冷战结束后,全球化,国际化的加速使过去封闭的地区成为多孔的、开放的地区,地区实际上没有明确的边界,外部势力从任何一个孔都可进入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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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大国的主权机器管辖缝隙中,在国际多边协调机制的扇区中,形成了一片片的治理空白,这形成了冷战后新的政治空间和政治模式。

阿桑奇向左,极端主义向右

在上面说到的冷战后新的政治空间中,诞生了两个异端产物。

首先是极端主义。当代国际社会高度组织化的暴力和行动共同体的暴力,使得非国家组织无法在武力上与国家正面竞争,这导致了恐怖主义(游击队)模式的诞生:它利用理性化国家必须创造稳定预期的特点,通过破坏治安专门打击居民对国家的稳定预期。

我们以某些极端组织为例,其和一个通常的现代政治组织相比,至少完全不具备两个基本要素。它的内部治理依靠交感化的非理性教法和习俗,对外则拒绝承认现代国际体系的基本原则。由于不具备一个现代主权机器的组织能力,只能通过扩散极端思想和不对称打击来试图破坏传统政治体的稳定性。美国目前面临的就是这种麻烦。

这种极端主义产物并不仅限于恐怖主义。当代多元化媒介制造了极化群体,且改变了人群通过和社会机器碰撞形成价值观的传统生活模式,人的价值观可能来自网络舆论和极化的宣传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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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现代社会,一种极端的信仰,理念或者宗教往往产生于现实社会中面临类似的基础环境或阶层的群体,并通过一定的路径进行传播和扩散。但人类进入多元媒介时代之后,信仰和理念的传播完全可以脱离现实基础,依靠迷惑性的极化宣传扩散传播,比如欧洲的各类极端环保理论,在毫无现实基础的中国也能获得受众,仅仅是由于他们脑中不切实际的幻想。

目前欧洲的各种极右民粹思想很大程度都是这种模式的产物。多元媒体不光有助于极端模式的传播,其承载信息能力,保真能力之强还有助于强化极端属性,使得各种古老的,原教旨的非理性仪式行为都得以复活和发展。

然后是信息无政府主义。进入互联网时代之后,现代政治中高度组织化的信息上下行系统(当代文官协调系统)和多中心化的互联网场域产生冲突。互联网冲破了作为理性治理机器的前提的科层制最基本的要素,比如文官系统中的复式簿记制度和文书上下行制度,是以信息权限为基础的内部信息制度,多中心的互联网天然会对这种制度造成冲击,同样,文官系统对外的信息反馈渠道也是有限的,需要层级权限的。互联网同样天然对其造成冲击。

这导致,传统治理机器无法对互联网的信息披露,公共审议和信息进行全面监控,互联网对传统工具理性的治理机器可以进行不对称攻击。

在社会事件上,治理机器传统上喜欢把信息权限留在机器内部模式,在互联网时代的不对称冲击下不得不转变为需要回应外部的信息披露和质疑。

然而不止针对社会事件,更重要的是,在牢牢把握政治信息传播控制权的欧美政治发声和政治协商渠道体系中,互联网的无政府无国界势力显然也是各个工具理性主导的现代治理机器最头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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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奇显然就是应运这个时代背景而生。新技术带来的去中心化生态和纪律化的传统治理模式发生了激烈冲突,这使得依赖于技术流程和资本主义生产模式粘合在一起的破碎社会重新变成了多个不相交位面的杂合体。而维基解密变成了这个杂合体中,无数传统政治触及不到的空白中最具有破坏性的一个点。

终结阿桑奇

特朗普在竞选时候无数次用维基解密作为外部政治筹码来打击希拉里的舆论盘,然而特朗普现在翻脸不认人了。厄瓜多尔在新总统上位之后同样无法再容忍阿桑奇的存在。至于英国,因为政治原因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件事上充当美国的马前卒。

这些都充分说明传统政治体虽然会借助这些第三方力量,但是这股力量本身是不能被容忍的。早前的斯诺登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因为背后的大国深层博弈和斯诺登本人一定程度上的妥协,斯诺登也不可能最终顺利的到达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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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奇的境遇揭露了一些现代政治体的本质。

在现代政治框架下,体系中的上位者内部依然存在协调体系和政治共同体,依然存在”隐形政治”“深层政治”,这对于我国人民来说看起来属于常识性的东西,然而,对于自认为处于“民主自由”体系之下,且严重依赖于媒体政治宣传的西方世界,阿桑奇毫无疑问是扯下了皇帝新衣。

从全球层面来说,西方世界说到底还是一个以美国为首的的政治统一体,这个统一体对内以技术规制来治理内部的不确定性,比如在邮件门大爆发后,纽约时报配合政府相关人员对邮件进行筛选过滤,确定哪些可以披露哪些不可以,以技术手段既保证满足民众知情需求,又不会产生实质上的不确定隐患。再如从阿桑奇对美国造成威胁之后,从阿桑奇被瑞典警方指控强奸,到英国警方对其实施抓捕,到最终被抓捕,都是这个政治统一体内部的技术规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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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这个政治统一体对外通过极端的技术手段和政治协调,对不确定性的政治危险进行预测性的网格化治理。这样的例子在近十多年的全球政治史中同样比比皆是。

所以程序员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构想的由网络空间(我们科幻一点,叫赛博空间)构成新权力场域,并试图在这之中实现去中心化的信息无政府主义,随着阿桑奇这位传统政治挑战者在美英体系的绞杀之下陨落而彻底破产了。

著名吐字不清的胖子齐泽克,强调阿桑奇之死昭示了数字公地被传统政治占有,而资本主义的技术监视也毁灭了自由这个中介机制。但我想说,与其非要把话语拆成诗歌用来痛苦吟唱,西方世界的左中右们还不如学会举起拳头,毕竟——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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