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不幸难救马克龙危局

无论对法国人民,还是世界历史,巴黎圣母院遭受火灾都无疑是一场不幸,但是对法国总统马克龙,事情的性质不仅仅是单纯的不幸,还多了几分微妙和复杂。

共同悲伤会唤醒法国人民要求团结的愿望,暂时缓解日益激化的法国社会矛盾,但是中世纪的圣殿不能挽救共和国的危局。

这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事情的发展很快会证明,巴黎圣母院的不幸不能挽救马克龙政权的危局。

 

最初于当地时间4月15日18时50分(北京时间16日0时50分)左右被发现的这场大火,“迫使”马克龙立即取消了原定于20时关于全国大辩论的电视演说,赶赴火灾现场,视察文物抢救工作。

 

“我们将一起重建巴黎圣母院,”马克龙在教堂前广场上发表讲话称,“从明天开始,我们会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具备相关才能的人来重建教堂。”

 

正当马克龙发表电视演说之前一个小时,这场无妄之灾的忽然降临,再次证明真实的历史比之人类精心雕琢的文艺作品更令人震撼。

 

早在一个月前,3月15日,为期两个月之久的法国大辩论就落下了帷幕。

 

当时约定,一个月后由法国总统为这次全国大辩论做总结,提出答复大纲和政府应遵循的方向。

 

大辩论在两个月内举行了1万次会议、在辩论平台上收到了140万条建议,各地市政府接到了1.6万个卷宗,需要总统代表政府给一个像样的答复。

 

事实证明大辩论没能扭转法国政局。

 

大辩论刚结束,3月16日“黄马甲”抗议运动举行了第20个“周六行动日”,已经持续4个多月的“黄马甲”运动在巴黎街头再掀高潮,暴力事件继续发生。

 

4月8日,法国总理菲利普面向法国国民议会和参议院议员表示,辩论清楚表明了政府应该采取的方向——必须更快降低税收。他强调,如果不降低公共支出,降低税收也就无从谈起。

 

菲利普的表态说明,法国政府已经没有财力改善公共服务,于是把“锅”甩给了大辩论中对降税的要求。

 

可是,总理和总统想必都清楚,法国的政治危机不仅仅是财政收支问题,而是法国社会当前的政治、经济的结构性矛盾。

 

大辩论没能缓和、抑制造成“黄马甲”运动的这种结构性矛盾。

 

4月15日,马克龙的未能发表的讲话,经过了长达一个月的充分、细致的准备,几乎必然成为影响法国社会、政局走向的关键事件。此时,不幸突然降临。

 

然而,法国的危机不是一天酿成的。尽管此前有报道说,马克龙的支持率在大辩论前后由23%提升至34%,但是反过来看,反对和冷漠的态度仍然高居66%。大火之后,马克龙需要组织灾后的重建,支持率会进一步提升吗?

 

不太可能。

 

马克龙未经发表的讲话很可能在局部问题上继续展现变革姿态,但是在根本问题上仍将态度坚决、立场明确地反对“黄马甲”运动,甚至出现措辞强硬的批评和否定也不意外。

 

值得注意的是,大辩论中有人提出改革法国的政治结构,建立一个对议会和政府进行监督的“第三会议”。该机构不具备立法权,但是对政权执行监督。

 

这种在顶层结构上解决矛盾的思路是积极的,但是马克龙没有“批准”这种变革的权力。事实上,现行法国宪法也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调整。

 

法国宪法第五条规定:共和国总统监督遵守宪法。他通过自己的仲裁,保证公共权力机构的正常活动和国家的持续性。

 

一个监督性质的全新机构要取得宪法赋予的合法地位,这不是马克龙能够承诺的变革。马克龙只是保证现行宪法执行的监督者、仲裁者,可以强力推行,但是不能变革,哪怕是温和的变革。

 

马克龙借大辩论对法国社会进行“压力测试”,实际上是在为最后的反击做动员。

 

大辩论后看似依然惨淡的支持率,只是因为统计数字是“按人头计算”的。但是如上所言,法国政权真正的执政基础是“按资产计算”的。从资本集团的支持来看,马克龙的优势很可能是压倒性的,否则“黄马甲”也不必上街了。

 

截至目前,“黄马甲”连马克龙“堡垒的墙皮”都没有碰掉。大火后,展现马克龙团结“法国人民”能力的舆论宣传将启动,大资本会毫不吝惜地展现对共和国总统的拥护。

 

马克龙在火灾现场发出号召,控股多个国际时尚品牌的开云集团立刻响应。该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弗朗索瓦•皮诺声明,自己将为圣母院重建捐款1亿欧元。换个写法更清楚——100000000欧元。这才是马克龙执政力量的一个剪影。

 

马克龙的执政基础与“黄马甲”运动表明,已经持续了三百年的贫富分化仍然在激化,巴黎圣母院的不幸或许比减免低收入人群税负的效果强近一点,但是不能从根本上扭转法国当前的社会矛盾。

 

这个矛盾不是减税、免税能解决的,不能靠大辩论达成某种全国共识来取消,也不会焚毁在巴黎圣母院的大火之中。

 

大多数人穷得要造反,极少数人富已敌国。马克龙的讲话,很可能正要揭晓这一法国社会骨感的现实。

 

局势似乎在逼迫“黄马甲”参与者们提高自己的目标,放弃占据一些议会席位、修改法律的想法,正视不能争取到政治统治地位就唯有失败的现实。

 

没有巴黎圣母院的大火,人们或许很快就会看到马克龙亲自“督战”反击“黄马甲”运动的身影。对此,我们仍然持有1月18日的观点,法兰西街垒战斗的风险并未降低。(详见《法国大辩论的惨烈前途》

 

马克龙对法国社会的结构性问题只能“拖”,不能“解”的处境,没有因大辩论而扭转,也不会因为巴黎圣母院大火改变。

 

值得一提的是,同样在“拖”的默克尔,体现了亲历冷战的政治家的老练。她早早宣布“下野”,反而赢得了两年安心执政、从容布局的时间。

 

3月14日,就在法国大辩论结束前两天,德国公布的权威民调显示,59%的德国选民支持默克尔干满本届总理任期,直至2021年下届联邦议院选举为止。

 

可以预见,身处各自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之中,2020年之前的德国政局,将比马克龙(如果他还能干下去的话)治下的法国更具稳定性。

 

这一局面,在2017年马克龙上台前后还不能想象。当时,法国在欧洲事务中强劲上升的影响力,与德国被难民问题困扰的窘境形成鲜明反差。

 

有个老笑话说,在野外遇到猛兽时,决定生死的不是比猛兽跑得快,而是比同伴跑得快。欧陆危局当前,这个已经不好笑的老梗似乎言中了德法关系的要害。

 

巴黎圣母院的不幸令人惋惜,然而它不是“9•11”的世贸大厦,不是1941年的珍珠港。即使它让法国人民化悲痛为力量,这种力量与支持马克龙的力量是汇合,还是冲突。答案很快会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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