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一小时”为环保？早就被做成一单生意了

戴雨潇
自由撰稿人

观察者专栏作者思想与文明观察者2018-03-26 14:15

昨天，“地球一小时”又一次在世界各地如期举行。这一活动起源于2006和2007年悉尼当地举行的“大熄灯”（The Big Flick），旨在呼吁人们节约生活用电、关注气候变化、保护地球家园。

从2008年3月29日第一次全球性地庆祝活动到今年，“地球一小时”刚好举办了10届。随着主办方的大力宣传，以及人们对环境问题的兴趣与关注日渐加深，响应的人也越来越多。“地球一小时”从一开始的35个国家400座城市蔓延到了现在超过150个国家和7000座城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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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活动举办方“世界野生动植物基金会”（WWF）在官方网站上的描述（为了不歪曲原意，逐字翻译）[2]：

每年有数百万人熄灯参与“地球一小时”运动，展示了他们对保护地球以及阻止气候变化的积极支持。……为了减少导致气候变化的排放并为全球变暖所带来的沉重后果做出准备，我们需要从政府、企业到社区、成员的每一个人开始行动。如果大家团结一致，我们必将解决气候变化问题并且创造一个人类和自然都能繁荣的未来。

我们姑且认为这里所说的“阻止气候变化”是指“防止气候变暖”（“阻止气候变化”（stopping climate change）是个很不科学的表达。随着地质条件、地球运行和太阳辐射等诸多因素的变化，地球的气候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变化，人类不可能、也不应该“阻止”气候变化）。根据主办机构的官方表述，简而言之“地球一小时”活动的意义在乎通过全球性的“关灯”举动，呼吁人们尽己所能“防止气候变暖”，从而达到“保护地球”的目的。对这一活动我不得不泼点冷水。

关灯能省电吗？

首先，“地球一小时”活动的核心“关灯”就是一个十分糟糕的点子。活动的发起者（和很多参与者）大概认为——发电会排放温室气体，而灯是需要用电的，所以关灯可以节约电力消耗，从而起到了减少发电、保护环境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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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逻辑用在家里日常用品的消耗没什么问题，比如吃饭少浪费几道菜能省下些买粮食的钱，少挤点牙膏能省下一点点买牙膏的钱等等。然而电力系统的工作原理是完全不同的。因为目前人类还没发明出大容量的储电设备，所以电力的供应和消耗必须处于平衡。关灯一小时“省下来”的那一丁点“多余”电力并不能“留”到下一个小时去用。不用其实就是浪费。

事实上“地球一小时”不仅不能达到节能减排的作用，甚至还可能起到负面作用，危害电网的供需平衡。现在网上有很多辟谣文章反对这一观点，强调“地球一小时”目前对电网是没有伤害的[3][4][5]。实际数据也支持这些文章的结论。据北京市电力公司称，“北京市整个电网负荷量非常大。29日（2014年“地球一小时”的时间）晚8：30到9：30这一小时负荷量的变化微乎其微。”[6]

然而他们“对电网无害”的结论，是建立在“地球一小时”的参与者关的灯只占电网整体负荷很小一部分的大前提上的。WWF长江中游项目负责人雷刚自己也说，“因为‘熄灯’的参与者非常有限，所以不会伤及电网”。

问题在于如果未来“地球一小时”像现在这样病毒式地蔓延下去，导致响应活动的人真的多到了官网上说的“从政府、企业到社区、成员的每一个人开始行动”，他们在活动中减少的电力消耗占都市照明用电甚至其他用电很显著的一部分，那么最终还是会带来危害。

正如东南大学电气工程学院的陈中教授指出，“地球一小时”这类活动从学术上来讲是不安全的，“大规模的突然关灯行为，会导致发电机加速，频率加快，发电机之间就会失去同步性，可能导致电力安全事故的发生”[6]。英国国家电网公关和推广部的主任的罗斯·海曼（Ross Hayman）也指出，如果未来“地球一小时”导致了显著的用电减少，那么活动结束后为了恢复供电，重烧煤或油所浪费的能源要比那一小时节省的还多[7]。如果参与“地球一小时”的人和单位碰巧表都很准，同时瞬间降低负荷还会给电网造成其他更严重的危害。

综上，从用电的角度来说，“地球一小时”不会省电，而且在理论上对电网存在危害，目前无害只不过是因为参与度很低。这一活动的参与的人数越多，涉及单位和组织越广，越可能对人民的生活带来困扰。

关灯能减少碳排放吗？

事实上，“地球一小时”不仅不会省电，反而还会增加碳排放。原因在于很多人在这一小时里除了关灯之外，还选择采用一种更奇怪的方式去呼吁环保——点蜡烛。在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找到世界各地的参与者在家进行的烛光晚餐，或者跑到在室外用蜡烛拼出的“60”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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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主流社交网站“地球一小时”活动的页面

从社交网络分享和新闻媒体报道来看，点蜡烛现在成了“地球一小时”的重要节目。然而点蜡烛这件事本身却既不节能也不环保。蜡烛的主要成分石蜡是一种从石油中精炼出的烷烃混合物。根据计算，用蜡烛照明的碳排放是点灯的10倍[8]，更别提那些空地上成百上千拼出的“60”字样了。用通过制造更多温室气体的方式来呼吁人们关注气候变暖，这真是对环保的莫大讽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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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以为点蜡烛是部分参与者对环保活动有什么误会，然而看了WWF的各个活动页面之后我发现，始作俑者竟然真的就是这一活动的主办方。下面左图来自“地球一小时”活动的官方主页[10]，右图来自WWF的官方博客[11]。页面给出了8个“如何度过‘地球一小时’”的建议，其中竟然有7个都和点蜡烛有关系，剩下一个是鼓励大家出去玩（不过2009年越南《民智报》曾报道当地的年轻人成群结队趁“地球一小时”的时候在河内四处飙车导致出现了更多的尾气污染和堵车[12]，不知道和WWF官网的建议有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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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一小时”活动消极的象征意义

从节电和减排的角度来看“地球一小时”要么没用、要么有害。对这种没有任何实际好处的活动，比较合适的做法当然是不闻不问。但是也有活动的支持者认为这一个小时里减少／增加的那一丁点能耗其实并不重要，这一活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起到象征意义或者宣传作用。

我特地查了查主办方是怎么说的，然后在 WWF 的中文官网上发现了下面这段话：“‘地球一小时’活动的精神在于鼓励公众和社会各界提高对气候变化问题的意识，希望大家意识到保护地球其实就像关灯那么简单，按下开关，就点亮了希望！”[13]看完之后我只能说“地球一小时”的象征意义实在比它的现实意义还要更糟。这其中主要有三大问题——“派对化”、“反文明”和“自以为是”。

首先，按照他们的表述，解决气候问题好像是什么易如反掌的事情——就像主办方单纯地以为大家都关上灯然后点蜡烛就能节电减排一样。然而现实世界远远比他们臆想出来的模型更复杂。只凭一厢情愿却不去好好做功课，反而可能给社会和环境带来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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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一小时”的始作俑者，也是此活动的执行总监安迪·里德利（Andy Ridley）

“地球一小时”用充满浪漫格调的烛光晚宴迅速虏获了都市小资的芳心。参与活动的人们在享受生活情趣的同时，也心满意足地过了一把环保瘾。他们的通过各种社交网络的标签（#）分享自己的正义感，“地球一小时”的知名度也随之在世界各地迅速扩散。这一连串的效应让资本一如既往地蠢蠢欲动。各种品牌、企业、组织、明星都在“地球一小时”活动里积极秀存在，展示自己是多么地在乎环境问题。即便在活动中没有人做出任何实际有益于环境的事情，大家还是觉得自己为保护地球做出了努力。烛火、荧光棒、手机亮光，各种光影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了一个全球性的大型行为艺术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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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右下角这活动不知道又浪费了多少电

这种对环境保护活动的“派对化”是尤其危险的。它迎合了很多人虚假的自我满足感，而且会让人们误以为应对气候变化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他们也就并不会为环保付出实际的努力去学习和行动。事实上，防止地球气候变暖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工程，需要很多专家和学者进行深入研究以及各国政府和人民付出长期努力。比起每年和情人在家享用一顿烛光摇曳的大餐，或者到广场上去和大妈争地拿蜡烛拼个什么图案，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好好思考一下家里哪几只灯泡是多余的，然后将它们永久性地摘除。

除了倡导一种“派对化”“娱乐化”的环保，“地球一小时”活动还展现出了对“电”莫名其妙的妖魔化，以及对远古野蛮黑暗时代的向往。这也令我十分不解。

人类之有今日，电力居功至伟。100年前人们在过冬的时候还只能烧炭，现在的电炉和暖气减少了数倍室内的空气污染；冰箱极大地降低了人们因吃腐败食物而引起的胃癌的发生率；电灯的出现让我们可以在日落后继续无损地享受生活，等等等等[14]。

2009年，加拿大环境经济学家罗斯·麦基特里克（Ross McKitrick）就曾批判搭道，“充足、低价的电力是20世纪人类解放的原动力。整个‘地球一小时’活动都在把电妖魔化”[15]。2010年，行动新西兰党青年团主席里克·贾尔斯（Rick Giles）呼吁“抵制‘地球一小时’这种反技术的活动，人们更应该庆祝“爱迪生一小时”（Edison Hour）”[16]。今年，同样反对“地球一小时”的竞争性企业智库研究员马洛·刘易斯（Marlo Lewis）提议在同一时间庆祝“人类成就一小时”（Human Achievement Hour）[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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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地球一小时”唱反调的“人类成就一小时”

一个熄灯，一个亮灯，相映成趣

反对者各有各的理由，不过不得不说，“地球一小时”的支持者希望让地球陷入一波黑暗，模拟未开化时代的状态，认为这样就能达到呼吁环保的目的了，这种倒退的价值取向确实有点反科技、反文明。

最后，“地球一小时”或是任何环保活动都不会“拯救地球”，这只不过是某些人类的一厢情愿和自作多情罢了。很多人始终意识不到的一点是人类的社会活动和科学技术其实也是地球有机的一部分。地球并不会因为人类开始某些活动就变得更“糟”，也不会因为放弃某项现代科技而变得更“好”。与其说是“地球一小时”，不如说是“人类一小时”[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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