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2》虽不免政治正确,但还是有一定的突破性,不过这点依旧没做到

谈一谈个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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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豹2》讲述了科技与信仰在部族中的关系,而非仅仅停留在某一个体的缅怀。缅怀确实存在,但只是电影的出发点。人们在生命因不可抗力而消逝的情况下丢失了信仰,投身于对科技与资源的极度崇拜,试图用之取代精神力量,在乱世中求得生存。然而科技有所局限,反而凸现出了乱世中精神支撑力的宝贵。

于是,本片有了很强的现实指代性,并且并不如第一部一样完全局限在种族层面。它当然以黑人种族视角出发,但最终辐射到的是全人类共同面对的危机。即使不是一部黑人电影,它的立意依然是比较出色的。

但也正是这一点,让它成为了一部不够标准与合格的漫威系列作品,与漫威的大部分电影有着调性上的显著错位。同时,由于多少受制于“漫威出品”,让它在表达方式上过于追求“落地”的传达度,很多环节的关键主题信息以人物之口反复确凿,而失去了点到即止的分寸感,让作品的文戏节奏与核心表达变得笨重起来。这种“怕人看不懂”,一方面来自于漫威素来的直给,一方面或许也考虑到了受众的接收。

它的架构非常庞大,设计非常复杂,这带来了它值得详细一写的前提。但是,从完成效果而言,它成为了一部既传统又“独特”的漫威电影,传统于表达的直接,独特于主题的野心。这让它的成片变得不够水准,且在二者之间做平衡的态度也多少显得理想化---就像它的主题一样。

瓦坎达与亚特兰蒂斯的对照,亚特兰蒂斯与人类社会世界的对应,苏瑞力量伴随着精神力转变的“成长”,让本片的表述比较完整确切。而对博斯曼追忆之情的沉浸,以及从消极---哥哥死了---到积极---相信哥哥仍在黑豹世界---的变化,也落成了苏瑞精神信仰从受打击的动摇到化为力量的重建,对“黑豹世界”有无的认知成为了信仰有无的实体表现。然而,如前所述,这些设计有着强烈的主题指向性,在反复传达一个其实并不难以理解的内容,思路也多直给而少亮点,两国的对立即是最好的例子---用意一望可知,却还要堆积大量的台词去强化。

影片以苏瑞作为核心人物,从她的内心变化历程出发,展开了对主题的表现。而瓦坎达在现实社会中遇到的问题,则是对苏瑞的侧面映衬---他们的振金被掠夺,振金带来的科技优势面临动摇,在亚特兰蒂斯的面前应对乏力,信仰与科技,精神与物质,原始性与当代性,就此失去了曾经的平衡。显然,在失去了特查拉“黑豹”这一精神领袖后,瓦坎达只剩下了科技力量,不再有作为原始根本的精神信仰。这导致他们在其他国家面前的地位动摇,也在同等科技且拥有对纳摩绝对信念的亚特兰蒂斯面前,完全无法匹敌。只有苏瑞建立起对黑豹灵魂之存在的信心,她才能成为瓦坎达人的下一代黑豹信仰载体。

在影片中,苏瑞与其他瓦坎达人---特别是坚信黑豹未死的母亲---的交流,在亚特兰蒂斯受到的影响,逐渐走向深度与正向,逐渐建立情感的共鸣,并逐渐重新接受对黑豹的信仰,重建原始性为根基的部落。从“对神”角度,部落团结需要共同的信仰情感,而从“对人”角度,则延伸到了彼此人际之情的联结。作为黑豹与弟弟的特查拉的死亡,正从上述两个层面上打击了女王在内的瓦坎达人,让部落有所松动,苏瑞则是其中的代表。

第一幕,导演便建立了苏瑞在片中大部分时间的状态:对于科技的高度依赖,以及对精神信仰的信心丧失。第一个声音中,她向巴斯特女神祈祷,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虔诚呼唤起非科技的神明,赐予她运用科技拯救弟弟的力量。然而,在画面出现后,祈祷的苏瑞却是背对镜头,身处封闭空间。随后,祈祷结束,大门打开,苏瑞走到了另一个房间里,医学实验室,带来了空间在不同属性间的切换。但是,当苏瑞用最尖端的打印技术做出了理论上可行的药物后,救治却晚了一步。这无疑带来了科技力量的局限性,人工智能对“理论上”的强调,正是局限之所在。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里,苏瑞的祈祷没能作用于科技运用,没能帮助她突破科技的局限性,则导致了她对“黑豹”为代表的精神的信仰损坏---既然作为“根源”的信仰不足以支撑起科技的工具能力,那就干脆彻底追求单纯的科技。瓦坎达与黑豹长期保持的“精神信仰与物质科技的结合”状态,就此被苏瑞舍弃,这让她抛弃了自己民族的原始属性,也让她终究不能解决科技的局限性。

而后,对于特查拉的死亡,苏瑞下意识地询问人工智能,而非面前一脸悲痛的母亲。这是很重要的一个瞬间,它展示了苏瑞在意识到弟弟死亡、祈祷无效后的心态变化,说明了她在”科技“与“精神”之间的二选一---比起与母亲相拥哭泣,情感交流中的得到信息方式,苏瑞更倾向于冷静淡漠的理性人工智能的回话。而人工智能被母亲打断,由后者告知死讯,也正是对影片结尾导向“情感、精神、信仰的内心”的暗示。

苏瑞对死亡的思考方式,是影片的重中之重,这也对接到了影片对演员查德威克博斯曼死亡的情感反应的呈现,巨大的悲伤打击苏瑞,奋起的激发则让苏瑞感受到由死而生的力量,特查拉的生命在黑豹力量向苏瑞的传递中永生不息,也象征着博斯曼的“精神不朽“。这让后者并非只是脱离作品表达系统的“致敬”,而是完美地进入了表达系统之中,以其浓烈的情感氛围映衬出对苏瑞的巨大影响。二者同时以悲痛开始,同时归于“黑豹仍存在于先祖峡谷中”这一让人联想到伊甸园的宗教式信念,从单纯悲痛到获得激发。而苏瑞在这一过程中的变化,是对于“死亡”从理性向的“死亡即化作无”到宗教化的“灵魂还在另一个世界”,分别对应了科技与精神的两个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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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查拉葬礼的段落中,导演便充分展示了苏瑞与其他瓦坎达人对待死亡的态度区别。他以正常镜头拍摄瓦坎达人们的跳舞,甚至带有笑意的跳舞。而镜头在抬棺角色的脸上切换,每个人也都是紧绷着不哭出来。他们信仰黑豹,认为历代黑豹的灵魂都会前往峡谷世界,因此无必要对特查拉的死太过于绝望。褪去一切科技打扮的他们,回归了以宗教信仰为纽带的最原始部落的样貌。然而,更相信科学的苏瑞,并不坚信这一套说法,这让她在葬礼上拥有了格格不入的质感----只有他眼中第一视角下的旁人舞蹈,会出现慢镜头,而逆光的表情无法抑制的悲伤,都强化了苏瑞在接收死亡上的与众不同。

而当特查拉的棺材被升入高空的飞船而离去,仿佛黑豹灵魂归于草原的时候,俯拍镜头给到地面众人的群像,所有人都做出了手势,给予特查拉尊重,与棺材上做手势的黑豹浮雕形成问候交流,相信着与黑豹纽带依然存在。同时,人们被仰视的“居高临下“,也代表了上空黑豹精神的“神格化“,凸现众人的虔诚。但是,只有苏瑞在升空时低下了头,排斥了该手势所需要的对视交流。这是她对于“神明带走特查拉灵魂”的信任缺乏,认为黑豹浮雕无法交流,里面的特查拉本人已经死亡,这也构成了她对瓦坎达众人跳舞欢送特查拉灵魂行为的无法融入。

科技化的思考,意味着对死后精神世界的否定,也以“理性”的方式出现在家人互动的时刻,让苏瑞无法相信并共情母亲在“特查拉找过我”等行为中展现出的积极死亡观念。序幕结尾,苏瑞对着升起黑豹的“神明”低头不看,随后在篝火的夜晚无法认可母亲说的“特查拉找过我了”,回复以“那只是小动物的声音而已”这样的理性思考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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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瑞在哥哥不遵循祈祷的死亡中,抹去了最后一丝对女神的信仰。她不认可先祖峡谷,也就无法继承黑豹,没有黑豹的力量,瓦坎达则失去了集体的“黑豹存在“之信仰。因此,当苏瑞参加葬礼时,导演给出了苏瑞的迷茫---她最后一次信任神明,却同样改变不了哥哥的死亡。天上收走特查拉尸体的飞船,代表着前往先祖峡谷的“信念”,这让低下头回避它的苏瑞,有了丰富的内容---面对死亡,她只是受到挫折,信仰彻底丧失了。

真正的出路,是精神为本、科技为器的结合。最需要找回的是信仰,是重建她不相信存在的黑豹信仰与先祖峡谷,而后将之作用到科技产品上,正如第一部里瓦坎达的状态。开头的苏瑞停留在信仰的消极期,于是生命无法挽救,而随之也破坏了对作为“器”的科技之力的信心。

对精神与科技的兼顾与否,决定了瓦坎达、亚特兰蒂斯、普通人类社会的强弱表现。在影片阐述三方围绕振金这一科技资源所做的明暗争斗时,其强弱也随着叙事冲突的揭示而得到了表现。首先,拥有弱化精神力量的瓦坎达要大于只信奉科技的普通社会。在女王参加联合国会议的段落中,她是这一充满政治辞令与虚伪表演的舞台的闯入者,身在居中构图的中心点,对侧面入镜的法国代表形成压制,口头上也干脆地揭穿了后者“未抢振金”的谎言。而在回忆中,身穿普通装备的雇佣兵也敌不过瓦坎达的护卫队,后者的带电长矛兼具了原始部落的武器形态与高科技的威力加持,伴随着部落原生态音乐而走出黑暗的他们,也由伴奏而被强调了内心作为战力驱动的某种原始存在:在部落时代里必然存在的神明崇拜。然而,当瓦坎达面对亚特兰蒂斯,它的较弱就展现无疑了---纳摩直接进入了作为女王与苏瑞私密空间的草原,在二人的如临大敌面前谈笑自如,高下立判。

瓦坎达的相对弱点,便在于特查拉死后“黑豹”的空缺,这让他们的精神信仰力衰弱下去。在科技方面,就像此后会议上的人物所说,“我们从未与拥有振金的敌人交手”,亚特兰蒂斯并不弱于他们。而瓦坎达的信仰不至于消失,就像女王“你们以为国王已经死了”后紧随的杀灭雇佣兵画面。然而,“黑豹”终究不能再以实体形态出现,如同假设从未显现过的耶稣。比起海王纳摩,这显然是弱点的成因。

在女王观看联合国会议新闻时,这种精神力的退化有了明确的表现---看电视中自己意气风发的女王,摘下头套而露出白发,活力已然衰退,不足以长期支撑瓦坎达,更不是黑豹的继承者,甚至在随后的段落中也表现出了对“黑豹灵魂仍存”的动摇,似乎也怀疑自己感受到的特查拉灵魂只是主观的幻觉,导致了她在家人离去之下的衰老。而她与苏瑞在草原上烤火,一个身后镜头给到了中心火堆与周遭黑暗的静谧自然,一切都非常原始,是瓦坎达的根本,而非科技。但是,此时的苏瑞不相信特查拉的灵魂存在,二人在纳摩面前束手无策,草原也被纳摩带来的科技造物勘探机而入侵了。

在前半部中,女王的样貌对应了她的不同心境。系列中延续下来的戴帽与结辫,让白发得到修饰,是女王拥有瓦坎达一贯精神的表现。而另一方面,由于瓦坎达精神支柱黑豹与私人亲情对象特查拉的死亡,本片中女王的信念被动摇,瓦坎达精神的弱化也带来了她凌乱白发的造型,衰老尽显。

值得注意的是,电影运用了大量的“部落音乐”,以此强调亚特兰蒂斯和瓦坎达的精神力之存在。在女王回归瓦坎达时,驾驶员用拍击水面的方式打开了科技制作的光罩,完成了对“原始信仰为本,科技成品为器”的表现。而在这里,以及海族人吟唱的声音如海妖一般,诱惑人类自杀跳海的段落里,原始部落气息十足的背景音乐,都烘托了精神信仰之虔诚对表现优劣的影响作用。

普通人类,当然是完全相信科技,而毫无丁点信仰的。他们甚至不惜撒谎,也要撇清自己与瓦坎达袭击事件的关系。因此,他们也就无法打赢瓦坎达或亚特兰蒂斯的任何一方。面对瓦坎达的长矛,亚特兰蒂斯的吟唱和冷兵器格斗,这一切的原始要素,普通人类的枪械、装备、探测仪,都是无用功的,因为他们没有“背景音乐”的加持,只在意自己的科技力量。纳摩在抢劫后对驾驶员的居高临下与空中悬停,是他的第一次出场,也提出了他的神性。而对付这样的敌人,士兵开枪无效,直升机被拽落,是自然的结果。

苏瑞,则需要重新找回到精神信念之中,重建哥哥死亡后对“无用”祈祷的绝望。此时的她,只全力追逐着科技,甚至无视了精神范畴里最基本的亲友之情。护卫队中与苏瑞交好的女护卫,并没有拿着“祖先赐给的武器,平衡优雅”的长矛,而是用了苏瑞给他的激光匕首。苏瑞本人,则沉浸在科技的实验室中发明武器,不仅是对祭奠特查拉几乎忘了日期的回避,她的精神属性弱化也有着详细表现。她不再研发为救哥哥而祈祷却毫无用处的药草,而是开发不加入感情的冰冷武器。而在人际方面,她甚至排斥了与人工智能的更私人对话,只进行任务发接,对母亲的谈话也虚与委蛇。其与超人女孩和其他瓦坎达人的交流逐渐深入、丰富、富于情感化,被后两者所触动,找回自己,形成了“黑豹”的再次建立。

在瓦坎达与亚特兰蒂斯的对决阶段,瓦坎达的组织面临着情感联系上的崩溃,这显然是对黑豹永存之信仰的动摇的延伸,并进一步导致了瓦坎达的弱化。信仰本身带有的“情感依赖”因素,发展成了更切实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它曾经在原始的部落中起作用,成为维系部落成员内心团结的纽带,其原始性也意味着瓦坎达这种部落的“根本”。而在女王和苏瑞的身上,特查拉作为家人与黑豹的双重属性,让她们的反应和行为具有了对多重情感的表现功能。

女王对卫队长的怒斥,正说明了特查拉死亡所带来的上述动摇。面对着让自己丢失了女儿苏瑞的对方,她宣泄着自己为了瓦坎达而失去一个又一个家人的悲剧,剥夺了对方的职权。如前文所述,对自己“失去所有家人”的陈述,是信仰和亲情双重丧失的表达---特查拉的死亡,既是女王于家庭之子的死亡,也是女王于瓦坎达之“神”的死亡。信仰的动摇带来了部落联系的动摇,这充分地体现在了卫队长等人的两次会议上。第一次会议,众头领几乎争吵起来,再无此前特查拉坐镇时的团结一心。第二次会议上,则出现了更明确的情感纽带割裂---女王强行剥夺了卫队长效忠瓦坎达的权利,后者将继承自古代部落,带有强烈原始感的长矛插在地上离去,意味着其“献身于部落”之原始信念的破坏,也是她与部落其他人等的情感关系的开裂,适时出现的部落音乐作为背景,也映衬了卫队长原始的信仰之心与部落关系的不再。

而卫队长与苏瑞的行动,则是另一部分的体现。二人的交流一度轻松和谐,与超人女孩也有着趣味的互动,但苏瑞此后的行为却毁掉了一切。她没有听从卫队长的安排,而是私自驾驶摩托车冲破包围圈,这也间接导致了后续她在纳摩偷袭时的无法自保,以及卫队长的失利和被处罚。如此前表现出的那样,在哥哥死亡后,不相信黑豹灵魂仍存的苏瑞,认为自己永远失去了哥哥,放弃了对黑豹的信仰,对其他人的情感交流也淡了下去,对母亲冰冷地“戳穿”灵魂未曾回来的事实,对人工智能也只是发号施令---这也在行动时再次体现,一脸冷漠的苏瑞的简单指令,与更为“原始“的卫队长的搞笑交流,有着明显的区别。

无论对黑豹和巴斯特这种神的信仰情感,还是对部落成员的家庭情感,苏瑞都因自己与特查拉在祈祷无效之下的纽带断裂而抛弃。她就此失去了关于部落瓦坎达的原始性,唯独剩下了关于科技强国瓦坎达的当代性。在与卫队长行动的阶段,不同于其他所有瓦坎达人,苏瑞始终身穿着当代的衣服。

然而,在兼有纳摩信仰和振金科技,原始与当代共存的亚特兰蒂斯面前,原始一面大幅度淡化的苏瑞 ,乃至于同样失去黑豹的瓦坎达,都是处在下风的。卫队长不敌纳摩的部下,而苏瑞手持的纯粹科技武器,则在亚特兰蒂斯兼具原始与科技的武器面前,同样败下阵来----她应付了普通人类,但亚特兰蒂斯那枚激发波涛的手雷,对接了部落所在的海洋原始环境,让苏瑞在慢镜头中强调的,激光护罩毫无作用,将她摔晕。瓦坎达曾经依托于振金的科技,都如手雷一样,呈现以部落的原始形态,如开篇时由击水而激活的光罩。相比之下,苏瑞的激光护罩则没有原始性,引导出了她的不敌。

与亚特兰蒂斯的接触,带来了苏瑞的改变契机。在海底,我们首次看到了她对于当代形态的解除,穿上了亚特兰蒂斯一族的传统部落服饰。同时,在游历海底都市的过程中,导演展示纳摩王国基本设定的同时,也强调了他们的原始---从苏瑞醒来时看到的美丽钟乳石与奇异的海洋生物等自然景观,到对她友好微笑的女孩等情感表达。随后,则是纳摩本人对她的坦诚相见,纳摩女儿对她的善良态度。苏瑞的个人和所处进入了原始的状态,壮阔的自然与人际的质朴影响了她,让她自己的表达也展现出了相应的改变,在他人面前露出纯朴的微笑,不再是冰冷的无表情,也试图说服纳摩。

苏瑞在亚特兰蒂斯的阶段,也展示出了当代部落的科技与原始相结合的完美形态。她在海底穿着了科技的潜水服,防止自己被水压伤害,但却无碍于她对自然和他人友善的感受。而纳摩制造的水下太阳,为部落带来光明,则是以科技生出“原始自然”的标准象征。对部落来说,科技是帮助自己生存于当代的工具,但部落的内里支撑仍该是原始的,成员紧密联系且拥有虔诚信仰,而非只是拥有科技的部落,才会真正地强大。

而在救援苏瑞的瓦坎达这一边,我们也看到了积极走向的转变,并且也给出了更高一层的主题,并作为瓦坎达最终战胜亚特兰蒂斯的优势所在:应对“失去珍视生命”之群体危机时的正确态度。女王失去了一时的信念与情感,但也迅速得到了重建,且对象是美国白人---她驱逐了卫队长,暴露出自己对永远失去特查拉的确信和悲伤,以白发的衰老形态出现在实验室,随后却发现了手串,联系到白人特工,获得了拯救苏瑞的帮助。在这里的平行剪辑中,女王寻回家庭的希望重燃,与特工和前妻的斗嘴穿插起来。这让美国白人的家庭情感以正向的姿态出现,结合特工对女王的承诺和随后的帮助,并成为了对瓦坎达女王的积极比照与引导。

这带来了女王随后对部落成员的再凝聚,她以亲民的姿态去到了离开部落的女战士身边,将她重新吸纳进来。作为白人的代表,特工始终保持着对瓦坎达的友善,也有着“原始与科技结合”的理想状态。他与苏瑞的第一次接触,以自然的森林全景开始,随后用蜜蜂飞行器取得了联络。

瓦坎达与白人的携手,意味着跨越种族的连接。在拯救苏瑞的阶段,我们也看到了更多的跨越。女战士拜访墨西哥的村民,对方一开始戒心极强,随后却提供了真实的信息。在这关键的转变瞬间,象征原始的吟唱式背景音乐适时出现。瓦坎达版本的“部落团结”之原始,不再限于某一种族,而似乎有了多族大团结,人类种群即大部落的意味---或许具体信仰有所不同,但都有着对亲情的重视,由情感纽带连接一体,共同面对“失去家人”的灾难,并以科技的力量为工具去应对。

而作为对比,亚特兰蒂斯则显然局限于自己一族。在纳摩讲述王国历史的时候,原始的背景音乐,海洋与森林的自然,石壁上的神明,逐一出现。但唯独不存在的,便是与其他族群的彻底敌对----殖民者杀死了他的母亲,而他也以杀戮的方式报复,这也带来了他在面对振金争夺时,对人类采取彻底杀戮的决定,与瓦坎达的适度自保与保持沟通全然不同,两族此前对人类社会也有着“隐匿“与“进入”的区别。

在纳摩和苏瑞的对话中,导演详细地展现了上述的不同,两族的优劣。在同样面对家人死亡的信仰打击与人际破裂的情况下,纳摩是苏瑞羡慕的那一个,“你维持了一个庞大的国家”。然而,当二人的话题转到对外的时候,纳摩表示自己要让世界付出代价,而他认同苏瑞的原因也是后者说出了“让世界燃烧”的愿望。至于苏瑞,她则拒绝了纳摩的联军邀请,并接到了对方“不加入就攻击”的回复。纳摩的情感大联结只存在于本族的内部,而对于外族则是极端的态度,这是苏瑞与一直与世界寻找平衡的瓦坎达所不认可的,也由平行剪辑中白人特工对领导的据理力争,得到了可实现性的外部佐证。这也体现在了二人对钢铁之心这一“外人”的态度上,苏瑞与之相谈甚欢,不为了本国利益而杀之,纳摩则只是当对方是一个“抢走我的资源”的障碍,而非一个有感情的人类。

可见,纳摩和苏瑞分别作为拉美人和黑人,都是被白人压迫的第三世界民族。纳摩将后者当作共同阵营者,但如果对方不加入自己阵营就要除掉,是在世界中强调立场与路线的对抗性观点,而苏瑞和瓦坎达则是逾越阵营局限的“大同”思想。导演还设置了墨西哥村民这样的拉美路人角色,进一步扩大了第三世界人物的范围,通过瓦坎达对其的态度,更加凸显了纳摩的阵营化与瓦坎达的大同化。

这一点不同,在随后的剧情中进一步带来对苏瑞和纳摩的考验,二人在暂时性的“分裂”之下,分别杀死了对方的女儿和母亲。这是又一次沉重的“家人丧失”危机,苏瑞和纳摩采取的不同行动,苏瑞的胜利,是正确道路的证明,也引导出了“天下族群大部落”的最终答案。

苏瑞对黑豹的信仰与对部族的联结,也在对抗纳摩的过程中完成。在二人初次交手的时候,瓦坎达还处于失去黑豹的状态,卫队长和部下都被处为平民,苏瑞也再次违背女王的命令,几乎是一盘散沙,最相信“祖先海峡”的女王也在纳摩的攻击面前露出象征衰弱的白发,最终因力量枯竭而死亡。在缺失信仰支撑与家族情感的情况下,只剩下了外部科技的瓦坎达,显然无法对抗科技与原始兼备的亚特兰蒂斯。导演着重展示了瓦坎达的科技在纳摩军的“原始”面前的无力----纳摩对瓦坎达先进都市的破坏,身穿潜水服的军人被歌声蛊惑后的自杀,以及由反复特写而强调的,纳摩破坏瓦坎达飞行器时,他的足部翅膀与飞行器羽翼的对比。而此时的苏瑞,作为瓦坎达的代表,也意识到了科技力量的局限性。她试图救母的时候,镜头给到了她用手串珠子的特写,然而这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基于两族对比的表达,主题指向性非常明确,但它给人的观感是什么呢?是重复,单调,直给。无论是苏瑞和纳摩的超长对话文本,还是两族对待外界与对方的敌我区分态度,呈现方式都是有些粗暴的堆积。人物和族群更多是在说着“点题”的话语,做着“点题”的行动,而忽略了自身的铺垫与发展。

苏瑞在海底世界里,对纳摩一族的好感、共情,直到接纳,理应通过更致密与丰富的日常细节与生活化的场景,让她能够真正感受到亚特兰蒂斯在和平状态下与昔日瓦坎达的等同,并与其族人的某些个体人物产生密切的情感关系,进而实现对族群与对个人的友好基础。而在本片里,她只是看到了海底世界的原始性壮美,看到了部族的原始性和谐,共情了自己与纳摩失去亲人的经历,便直接完成了“和平共处”的态度确立。

这个过程给出的,并不是细节铺陈,而是强烈过度的“主题对应”。对所有素材过于直接的“主题对应”,也是全片的最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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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死亡,瓦坎达的分崩离析,是苏瑞的又一次打击,但不同于片头时失去特查拉,此时的她有了对纳摩的观察,这带来了她内心的积极变化。纳摩的强大,瓦坎达的无力,让她再次承认了信仰凝结的重要性,带来了她随后对原始性的回归。导演用几个场景的穿插剪辑,表现了苏瑞和瓦坎达在各个层面上的回归。母亲的葬礼上,苏瑞穿回了传统服饰,并不同于开头特查拉葬礼时的低下眼帘,直视着棺材做出了双手的交叉。与之同步,苏瑞重启了药草的研究,在模型中放入了特查拉的基因,开始寻找弟弟的存在,让自己回到弟弟所在的先祖峡谷之中,而不再是“特查拉不会回来了”。她自己要继承黑豹,从而在血脉上成为特查拉的延续,精神与先祖峡谷中的众人团聚。信仰的力量,而非科技的造物,去到了苏瑞的身上。在苏瑞这般的引领之下,被重新赋予长矛的卫队长,因黑豹死亡而信仰丧失的离队士兵,也重新回到队伍中。而科技,则是信仰支撑的外部工具,表现在了苏瑞商谈对付纳摩方案的画面中,瓦坎达回到了曾经的最强状态。

有趣的是,导演设置了苏瑞的心理波折,让她暂时停留在了与纳摩同等的状态,而非直接去到“对外族大同”的最终阶段。她拿起了纳摩送给她的手串,这暗示了她内心中对曾经友谊的留恋。而更重要的设计,则是苏瑞进入先祖峡谷的段落。她没有遇到眼前似乎闪出的母亲,而是似乎不应该期盼再会的族内旧敌。就像对方所说,“你内心期盼见到我”,瞬间闪现的母亲与随后出现的旧敌,意味着苏瑞的表层与潜在意识:存在母亲领导下瓦坎达的“与各国共处“思想,但暂时被与旧敌同样的仇恨占据。此时的她还没有接受自己继承自母亲的“大同”想法,但其存在于她的内心深处,在对纳摩手串和进入峡谷的瞬间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

在此时,苏瑞的“大同”处于铺垫阶段,还没有被其本人认可与接受。她与旧敌的第一次对话,也以曾被她称为“点燃世界”的火焰而结束,意味着她对旧敌与外族的敌对态度。这也带来了黑豹首次对抗纳摩的失利,并进一步促进苏瑞的再入峡谷与思想进阶。

在最终的大战中,导演比较完整地实现了对上述内容的表现。在苏瑞初次以黑豹形象出现于众人面前时,她参与的仪式,与同族紧握起的手,所处的山洞环境,都让她与瓦坎达回到了原始部落的密切联结状态,结合其拥有的科技力量,便与纳摩达到了对等的高度。这样的势均力敌,也体现在了交战的焦灼之上。精英之间的单挑由瓦坎达获胜,而全局战场则是亚特兰蒂斯的优势,苏瑞与纳摩的对决则是不停的两败俱伤。

而到了濒死的最后关头,苏瑞对先祖峡谷的想法成为了重要的存在。苏瑞再次回想起了先祖峡谷里的旧敌,这意味着她不再回避自己不同于瓦坎达和母亲的复仇之情,从而获得了回归瓦坎达精神的前提。这也迅速作用到了行为的变化上:先是“点燃世界”的复仇火焰,随后却在挣扎后放下了杀人的长矛,与纳摩议和。二人母亲的闪回,带来了苏瑞对纳摩从仇恨到“亲情丧失”之共情的转变,达成了此前更多存在于同族内部的情感联结。而战争画面的回滚,意味着两族仇恨契机的弱化,让它们回到了各自安好的状态:来回切换的全景中,瓦坎达与亚特兰蒂斯拥有着和平的生活风貌与亲切的人民,这才是两国应该共同维护住的东西。而瓦坎达的整体胜利,也在这一刻方才得到确凿:处在下风的正面战场,由此解除了危机。

影片的结尾,导演巧妙地处理了历代瓦坎达领袖灵魂,并将之作为了“瓦坎达永恒“之精神的表现方式。直到放下仇恨的一刻,苏瑞的眼前才出现了峡谷中母亲与她说话的身影,象征着她对于母亲与瓦坎达精神的回归。在这个节点,她才真正成为了完全体的“瓦坎达精神象征”黑豹,从精神而非力量层面继承了黑豹的血脉。在电影宇宙中,黑豹和瓦坎达始终是追求和平共处的。特查拉从私仇到团结全族的转变,正是第一部中他成为黑豹的过程,本片里的女王,即使瓦坎达面临各国的趁虚而入,也反击得非常克制。而苏瑞经历了与第一部里特查拉相似的转变后,她才能够以精神继承者的身份,从口头和行为上共同首次实现片名的那句宣言---“瓦坎达永恒”,瓦坎达的精神是不灭的。

而更有趣的是,在最后一场戏中,导演对特查拉进行了处理,为苏瑞展示了“黑豹灵魂”的确实不息。特查拉并未出现在此前的先祖峡谷里,却在此刻以一种模糊的方式登场了。苏瑞回想起了与特查拉的过往画面,这是与先祖峡谷类似的“非确切现实世界”,也是苏瑞此前对母亲说的“那只是你的幻觉”。而到了下一刻,苏瑞睁开眼睛,面向镜头之外露出笑容。特查拉走入了现实的世界中,站到了她的面前。比起先祖峡谷,这无疑是“黑豹”永存的更确凿证明,也意味着黑豹身后瓦坎达精神的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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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本片导演比较好地处理了漫威电影必备的彩蛋环节,既让它执行了“铺垫下一部作品”的功能,也将之作为了本作表达的途径。在结尾,纳摩说出自己对瓦坎达的下一步计划,预计它会被各国敌对。然而适时切入的“瓦坎达救美国特工”片段,却反驳了纳摩的推断,预示了下一部矛盾升级后的“回归和平”结局---每一个国家中,都会有希望之人的存在。

事实上,纳摩预测的形势发展更加接近现实逻辑,而对它的解决也将中和本片的理想化缺陷,在系列层面上加强主题思想的说服力。

而作为片尾曲后的彩蛋,特查拉之子“特查拉”的出现,完成了对此前苏瑞眼前特查拉灵魂出现的再落地:黑豹的永存与继承,在特查拉以微妙形式的复活之中,得到了点睛。可以说,特查拉此前从未出现在回忆或想象的画面中,就是为了结尾处在现实里的“现身”---直到今天,他也并非主观产物,而是确实存在的。

显然,对信仰与对人情感之“跨越种族”的强调,将之作为天下一家之粘合纽带的表达,作为瓦坎达与亚特兰蒂斯共同危机而分裂他们的“家人死亡”,尤其是一切开端的特查拉“因急病而亡”,带有强烈的时代意味,几乎明确地指向了疫情时代下的世界。疫情让所有人失去了珍视的亲情对象,祈祷的无用也动摇了信仰。随之,各国围绕科技和资源进行极度争夺,各自的民众也变得相互敌对起来,似乎只有打败他人才能保护自己。这与片中种族殖民与压迫的近代史引导出的分歧现状相结合,让相互之间的攻击愈发升级,让世界的分裂和敌对变得激化起来。

然而,越是危机的时代,越是需要发自内心的真正团结,只有放下分歧,才能跨过目前科技的巨大局限性,试着找到通向未来的道路。至少,就影片中白人世界的政府与个人的不同表现而言,民众理应是区别于政府的和平存在。

由此可见,《黑豹2》当然依然有着对黑人平权的传统表达,继承了黑人电影的一贯主题,鼓励他们延续自身传统、不被同化的同时,也展现了他们在当代社会中地位与力量的提升,远不再是曾经的低下,由此具备了“原始传统”与“先进当代”的结合。然而,相比普通黑人电影,甚至《黑豹1》,本片却更进了一步。在种族问题上,它没有回避历史,而是正面拍摄了白人殖民者对第三世界人民的奴役,将拉美人与黑人受到的压迫提了出来。但是,它却没有利用历史仇恨而宣扬敌对,鼓吹血偿与报复,而是立足于历史已逝的当下,着眼于当代的危机---让所有人都失去家人生命的疫情。

在这人类共同的危机面前,族群的分歧必须被放下,非但如此便不足以应付局面,就如同疫情最严重时的黑人大规模抗议游行,它由白人对黑人的仇视和杀死引发,由黑人对白人的反击扩大,但对疫情防治而言,这却绝不是合适的行动。

以本作的黑人制作班底而言,能够站到这样的视角,做出如此的观点,无疑是相当“大胆”的。而从结尾留下的矛盾升级空间来看,这甚至会是整个系列的逐步探讨核心,而非在《黑豹2》便告结束。于黑人主创,于漫威调性,这显然是更加大胆的事情。

纵观全片,我们不难看到它在剧情环节与主题表达对应上的些许生硬机械。而它的表达,也不免落于理想化的“空谈”争议,并随之带有西方世界等同于“理想空谈”的政治正确。但无论如何,身处于分裂与危机的当今时代,电影能够将理想化的思想宣示出来,还是有其意义的,或许也是它唯一能做到的事情。毕竟,在纷乱的现实中,大家需要的,也许反而恰恰是一些理想主义。

《黑豹2》的立意虽然不免政治正确,但以漫威系列而言,还是有一定的突破性。但它没有做到的,是给我们一部更轻松顺畅,不过于强调素材的主题指向性,而是让其自然引导而出的,不“生硬”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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