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学升为一级学科,这个代表建议值得肯定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岑少宇】

全国两会期间,来自天津代表团的天津中医药大学校长、中国工程院院士张伯礼等5名全国人大代表向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提交了《关于“提升针灸学科为国家一级学科,加强科学研究”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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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在中国传统医学的实践中,“针灸是国际化程度最高的疗法”,值得深入推广挖掘。笔者在之前的文章中也提到,“穴位及针灸是富矿”。将针灸学提升为一级学科,有望推动中国针灸相关研究。

针灸研究如何防止“去中国化”

这方面的竞争是非常激烈的。中国科学家能在与抗哮喘相关的针灸研究中,揭开某些蛋白的神奇功效,但类似的成绩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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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斥资3.4亿美元投入SPARC计划,研究“刺激外周神经”与“内脏疾病”的关系。任何人都能联想到这一计划与针灸治疗的内在联系。

德国则在2002年起就开展过一场非常著名的针灸临床实验。数千家诊所对50多万患者进行治疗,穴位组对腰痛的治愈率超过40%,而现代医学的一些方法,只有不到30%。这一结果甚至推动德国保险公司开始将相关针灸治疗纳入保险报销范围。现在德国的针灸从业者数以万计。值得一提的是,德国也是西方传统医学应用的大国,很多民众服用西方草药。

而在中华文明的辐射圈内,日本韩国也有许多针灸研究,并致力于制定国际标准。

在这样的形势下,《建议》认为,“从理论上‘去中国化’的倾向已经十分明显”。笔者认为,这一警示极有必要。

针灸疗法虽然经过历史的沉淀,但受限于时代局限性、技术局限性,不可避免地留有疏漏和错误。要让针灸这一传统医学瑰宝更好地发展、服务人类,笔者认为也有四个“现代化”的重要任务,即疗效认定现代化、理论现代化、实践现代化、标准现代化。

“疗效认定现代化”是重中之重。医学虽然深奥,但疗效是金标准。针灸能站住,就是因为不仅许多个人身上体验到了疗效,而且有不少疗效经过现代统计学方法的认定。同时,我们无法否认,许多人仍对针灸有所保留,则是因为各个穴位、各种适应症的疗效认定,没有做深做透。当鱼龙混杂之时,评判两分,在所难免。

当然,相关工作是繁重艰难的,且不说各种穴位组合,就是单个穴位的疗效,都不可能指望短时间内全部得到验证。但将针灸立为一级学科,加大投入和人才吸引的力度,无疑有推动作用。

随着疗效认定的开展,原有的经络和穴位体系肯定也要随之相应修正,这是“理论现代化”的第一步。第二步则是结合机理研究,建立分子层面的理论体系。

面对这样的修正,应当保持开放的心态,不能忘记医学的初心。我们不是为了捍卫某种理论而研究医学,而是为了人类福祉、加深对人体的认识。

随着机理认识的深入,“实践现代化”便呼之欲出。比如前述中国研究团队就认为,根据机理研究找到的小分子,可以制备出“针灸药”,在实践中“针药结合”,大大拓展针灸治疗的适用范围,也为病人提供更便利的治疗。

在上述三项“现代化”的过程中,现代化标准的制定同步进行的,并对研究与实践起到相辅相成的作用。

这些现代化,就算我们不去做,其他人也会做,作为医学发展的大势,可谓浩浩汤汤。现代化本身不等于“去中国化”,但如果像前述那样的中国研究团队和成果太少,就会逐步发生“去中国化”。

这种“去中国化”不是停留在传统技术水平上开展研究就能阻止的,必须争取在现代化过程中领跑,建立现代中国医学的针灸理论与实践才能有效应对。因此,建议针灸学成为一级学科,值得点赞。

但在具体建设过程中,应当注意资金、人才投入的方向。有实力、有基础推进针灸四个“现代化”的机构院所,应当得到全力支持,不能“照顾”低水平重复的研究,不能在各机构、各流派、乃至各“山头”间搞平均主义。

西方的另一种声音也许更危险

人大代表能在两会这样庄重的场合,提出外国研究中国传统医学可能“去中国化”的问题,值得肯定。但笔者认为,外国人盲目吹捧中国传统医学的现象也值得重视,从传播推广和理性认识的角度上讲,这种言论的危害性可能更大。毕竟,“一粉顶十黑”已经可以说是当代传播领域的“常识”了。

比如说,几乎年年都会有网站、博客转载一篇最初发表在十几年前的、对德国教授波克特(Porkert)的访谈。笔者相信波克特老先生对中国传统医学的热爱是真诚的,但有些话说过了头,反而有害。

波克特作为老外而信服中国传统医学的过程非常典型,因为他本人被多次治愈。但在访谈开篇,就有个例子举得不好。

他声称给自己看病的“西医”判定,中心性渗出性视网膜炎“没有办法治”,他自己“用茯菟丹和六味地黄丸为基础,做成药粉来吃”,“几个月后就好了”。然而,他却忽略了,现代医学明明认为中心性渗出性视网膜炎有自愈倾向,因此这样的例子普通读者还不一定觉出什么,但专业人士心里肯定会“咯噔”一下,或许就会对其人其事都打上个问号。

但随着访谈的展开,普通受众也可能会发现不合理之处。波克特自行给科学定了三条标准“1.以正面经验为基础。2. 陈述的单一性。3. 经验资料的严格、合理的综合。”随后根据这三条标准,将科学分为精密科学、原始科学和伪科学,并认定“中医就绝大部分或者主体而言,应当称得上是精密科学”。

这就完全脱离了传统医学发展的实际。即使按照波克特自己定的标准,传统医学的“绝大部分或者主体”也难以符合所谓“精密科学”的条件。

比如,陈述的单一性其实很难保证,对医书中诸多言简意赅的名词和表述,历代医家、各种流派往往有自己的解释。

再者,研究表明,传统医学实践中许多望闻问切的判断缺乏统一的标准,一个舌苔的颜色、形态都可能各有各的形容。有些人会说,这是因为中国传统医学培养好医生难,导致庸医多,但真正业内人士都知道,这是标准化、现代化不够导致的。

至于“经验资料”,中国传统医学当然是不断积累综合的,但在没有现代统计学支持的条件下,真的能称之为“严格、合理”吗?

我们当然不必妄自菲薄,应该通过发展解决问题,可在问题没有解决好的时候,就戴上一顶“精密科学”的高帽,只会徒增反感,有百害而无一利。

波克特的初衷是要反驳“中医是伪科学”的言论,其实这并不需要戴高帽。笔者认为,科学的本质就是去伪存真,时刻自我否定,而不在于波克特所谓的“三条标准”。中国传统医学发展至今,淘汰了不知道多少东西,总体上当然是去伪存真的,比如说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确实有许多不靠谱的记载,但这只是囿于时代条件和个人精力,无法真正验证,谁能怀疑他的医学“初心”?

因此,我认为中国传统医学属于“传统科学”,有去伪存真的精神,是谓“科学”,但受时代局限,不得不称之为“传统”。既然是传统科学,当然不是“伪科学”“跳大神”,这样解释清晰明了,何必戴高帽?

波克特在随后的访谈中,还对中国传统医学的现状忧心忡忡、甚至痛心疾首,声称中国的“研究人员没能对中医基本的方法论和认识论进行深入的研究,不能用深刻而又令人信服的论据去证实中医药的科学特点”;“用西医的标准和术语改造中医,扼杀中医”;“许多人固执的相信用西医的方法可以发掘和提高中医”。

这些言论又走到了时代的反面。中国传统医学急需现代化,要从宏观到微观融汇贯通,所谓“西医的方法”,很多只是现代技术和研究规范而已。前述中国科学家确实通过“西医的方法”加深了我们对针灸的认识,“发掘和提高了中医”。如果真的听信波克特的言论,只会对中国传统医学的发展造成阻碍。

波克特的另一种思路,就是通过列出现代医学的一些问题,来烘托传统医学的价值。然而,现代医学不回避自己的问题,因为科学本来就是自我否定、与时俱进的,可部分传统医学的拥趸、所谓的“中医粉”对传统医学的描述却有“完美化”的倾向。

波克特教授毕竟受过现代医学的训练,有时还在避免绝对化的论述,自认“决不是说西医一无是处”,“中医还有一部分是原始科学和伪科学的残余”。但他又说“中医是内容最丰富、最有条理、最有效的一种医学科学”,这番言论与“戴‘精密科学’高帽”,其内核和中国“中医粉”的“完美化”倾向是相通的。

诚然,波克特在海外翻译、撰写了很多与中国传统医学相关的书籍,有很大的功劳,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舆论场的革新,我们更要对“一粉顶十黑”和“妄议”中国传统医学发展的言论多长个心眼,避免这类言论不必要地侵蚀群众基础,干扰发展道路。

这样一篇访谈,一方面年年都有极少数人转发、推荐(在搜索引擎中,能够看见许多年份的链接,但每个年份的都不多),却在普通人中没有什么影响,没有广泛传播。这也从侧面体现了,其言论得到了少数“中医粉”的认可,却没有扩大群众基础,甚至可能引起普通人的反感。

当然,波克特的文章只是一个例子,国内外持这样观点的“中医粉”并不罕见。真正了解中国传统医学,渴望其良性发展的人,应该积极地予以反驳,而非推荐、转载、传播此类观点。相信没有这些干扰,我们的研究人员基于科学理念和医学“初心”,能够更好地推动传统医学的发展,并在国际上成为领跑者。

(作者简介:沪上“济生堂”后人,科普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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