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黑豹》,成了一场罗生门

漫威新片《黑豹》,最近成了争议话题。奥斯卡颁奖典礼余音未散,这部讲述非洲国家故事的电影,首先引起的是关于“政治正确”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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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同于今年的最佳影片《水形物语》逼大家在狂欢或厌烦政治正确本身的两端摇摆,《黑豹》似乎既是左翼政治正确的,又是保守主义的,在各个阵营收割好评,也收获了超高票房。

 duanerousselle2013上个月发表的这篇文章,恰好能解释这种现象,他认为,《黑豹》是一个空的载体,正因如此,才能容纳各种阐释的可能性。

作为中国观众,这是个绝佳机会看看美国左右各派都是怎么征用这部电影的。

渣翻译,有删改,诚实地建议大家有条件直接看原文:https://dingpolitik.wordpress.com/2018/02/17/black-panther-as-empty-container/,欢迎指正讨论。

作为空载体的《黑豹》

2018年2月17日

昨天晚上我和家人去看了《黑豹》。我看得很开心,这是个问题。

瓦坎达——非洲大陆上的部落国家——自我独立,假装是个第三世界国家,其实对外隐藏起巨大的财富、技术和设施。矛盾的是,它似乎远优于我们今天所知的西方资本主义,却放任非洲之外的众生遭受压迫。这就带出个有趣的问题:瓦坎达民族在非洲文化的辩证统一之后,是否想代表西方理性官僚资本主义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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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布乔(N'Jobu)王子(瓦坎达派到美国的间谍)想废除国际上对非洲人的压迫,以便建立一种世界性或平等主义的国际社会。结果导致有人被杀,自己的儿子成了孤儿。小男孩在非洲之外、压迫者和殖民者的土地上长大。他在死前描述自己祖先从一艘奴隶船上跳下来的情景,因为比起落于奴隶主之手,死亡是更好的选择。他的信念跟他的父亲一样:人必须直面其压迫者,而不是跟剥削者一起,在某种不起眼的、迟到的革命中发展一个孤立的国家。

这让我发现了电影最有趣的地方。在此我想提出四种观点。两种来另类右翼(ALT-RIGHT),两种来自极左翼(ULT-LEFT)。

第一种另类右翼观点是:你会在网上发现各种故事,庆贺《黑豹》是一部“另类右翼电影”。怎么说?因为它是鲜明的国家主义影片,宣扬同质文化,提供反全球化视角等等。

比如《另类右翼有了一位新英雄,就是黑豹》所说:“仔细观察瓦坎达的文化后,许多保守派人士很快会意识到,特查拉(T'Challa,非洲国家的国王)性格类似另类右翼的社会政治世界观”,“《黑豹》反全球主义。它的道德终点深植于强烈的民族主义信念中,这种信念不断将保护其人民的历史、文化和身份认同,置于任何来自外部的、试图开放这个漫威虚构的非洲国家的文化和经济企图之上。瓦坎达是一个有意在种族上同质化的分层社会,其移民政策本质上是孤立主义的。其他文化的影响在瓦坎达境内被禁止,因为影片认为其他文化有害于人民幸福。以文化认同为核心建立的军队Hatut Zerzae(前秘密警察部队变成雇佣军团队)和Dora Milaje(多拉,王属女性执政官团队)是瓦坎达国王推行这些政策的工具。从这个意义上说,特查拉表现出惊人的新纳粹倾向。”——作者Carl Perkins,2017年6月26日发表于《国际政策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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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另一种更流行的右翼叙事拒绝世界观版本的《黑豹》。赫芬顿邮报的一篇文章写道:“脸书小组‘受够了迪斯尼的特许经营权待遇和《星战迷友》’的负责人自称‘另类右翼’。(注:Down with Disney’s Treatment of Franchises and Its Fanboys,已被脸书关闭)最近他们宣布计划从2月15号《黑豹》一上映,就灌水拉低电影的烂番茄评分。”这个小组显然是“白人种族主义者”,不喜欢片中几乎全是黑人演员等特点。这部分另类右翼关心民族主义价值观,但主要是白人民族主义价值观。

我们注意到,在《黑豹》的重要性问题上,另类右翼分裂了。

另一边是极左翼对这部电影的叙事。主流的回应已经开始庆祝这部电影的出现。《黑豹的自由图景》一文,将这部电影与弗兰茨·法农的作品联系起来。

(注:法农,frantz fanon,《全世界受苦的人》、《黑皮肤白面具》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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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引用文中的说法:“1952年,精神分析学家和革命者弗兰茨·法农观察到,在漫画书里,‘狼、魔鬼、邪灵、坏人、野蛮人总是被黑人或印度人形象符号化’。那之后情况已经变了……法农相信被殖民者有权以任何必要的手段寻求解放。但瓦坎达从未被殖民……并且它渴求从底层发动革命。”

我想完整引用文章的其他部分,因为这也能帮我们深入解读影片:

“杀人魔头(Killmonger)是被驱逐的孤儿,在美国穷困地长大,他的生活被城市的匮乏和内在于战争机器的经验所塑造。既渴望一个安定的家,一个真正的归属,又渴望在暴力威胁下纠正不公的世界秩序,旧秩序总是在盘剥非洲人后裔。乔丹(扮演杀人魔头的演员)娴熟地穿梭在这些冲突的动机中。他曾在《火线》中的饰演华莱士,在库勒的首部电影《弗鲁特维尔车站》里饰演奥斯卡·格兰特,《黑豹》中他表现出相同的愤怒和渴望,这种表演曾赋予两部前作感伤色彩和不寻常的深度。《黑豹》中有一幕是他与英国博物馆馆长的激烈交锋,博物馆藏有数十件抢来的非洲艺术品,他调笑着这些精致面具的来源,传达出延续了几个世纪、蔓延整个大西洋的不公正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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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查拉则天生优渥,血统纯正,他眼光长远,认识到源自振金(一种超能金属材料,瓦坎达独有)的技术是全球平衡的潜在威胁。杀人魔头则乐于见到这种混乱发生,希望有朝一日‘太阳再也不从瓦坎达帝国升起’。这种前后矛盾的吹嘘让人想起温斯顿·丘吉尔这种历史人物的成就,在丘吉尔的军队通常残酷推行殖民统治的省份产生不同共鸣(多亏了《王冠》和《至暗时刻》,我们最近正在流行文化的想象中品尝文艺复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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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豹》一再暗示说,如果瓦坎达没有对外隐瞒自身的先进,早就面临相似的西方入侵。

可以看到,极左翼评论在此庆祝的“自下而上的革命”——“非暴力的”,也就是非对抗性的革命。我称之为“脱咖啡因的革命”。或者说,一场资本主义革命(区别于超越资本主义的革命)。但在极左翼内部存在不同阐释的微妙空间。 以下是一些典型观点:

首先,弗兰茨·法农是一名激进革命者。上文提到的文章称法农会“为这部电影感到骄傲”。我不这么认为。法农曾说:“毫无疑问,被殖民国家中只有农民是革命者,因为他们没什么可以失去,却可以得到一切。在阶级体系之外,饥饿的农民在被剥削者中第一个发现,只有暴力能得偿所愿。(only violence pays)对农民而言没有妥协,不可能让步;殖民化和非殖民化只是相对力量的问题。”

我们应该问问自己,《黑豹》中谁是“农民”,谁是“外来者”,谁又是“孤儿”?答案几乎毫无疑问地指向杀人狂魔。而谁又是一个富裕国家的建立者/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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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评论观点:

1、当我谷歌“黑豹”的时候没有搜到“黑豹党”(美国1960年代第一个黑人反抗组织),满屏的链接都是一部票房(资本主义)电影。这不是在“过度解码”黑人历史么?第一条链接“黑豹维基”变成了这部电影介绍,而五年前是“黑豹党”。今天,我们的孩子们搜“黑豹党”,找到的不是跟武装信念有关的内容,而是美国宣传(propaganda)公司沃尔特·迪斯尼制作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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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豹党的一处工作站

2、我承认自己可能忽略了一些东西,但电影中代表激进革命的角色——那个充满激情的人,愿意为信仰献身的人——是个坏人。电影呈现了非洲人的内部对抗——讲述了内部分裂的故事(而不是独立阵营对抗外部阵营)。结果是他们最终与美国、与中央情报局结盟(而我们应该记得CIA在人权运动中是站在哪一边的)。弗兰茨·法农会怎么评价这种脆弱性的内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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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演CIA的英国演员马丁·弗里曼

3、《黑豹》表现坏人性格使用了俚语和各种身体姿态,能唤起人们对非裔美国人的刻板印象。事实上,我发现这很扎眼。克里斯·洛克(美国黑人脱口秀演员)从九十年代开始充满争议的脱口秀表演,他把非裔美国人分成两大类:好的,和坏的,《黑豹》的手法让我觉得这可能是那些脱口秀的电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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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电影美化了“过程”(即理性官僚资本主义)。胜利在于保持系统恒久不变,即保持系统在相同的轨道上运行。黑豹不因勇敢而直面敌人,因为他尊重法制。

5、最后,虽然卫斯理·斯奈普斯(美国黑人演员,上世纪九十年代最红的时候,差一点扮演了黑豹)是解锁影片的钥匙,尽管影片拥有大量非裔美国人演员,说到底这仍是迪斯尼制作。爱德华·萨伊德会怎么评价?

在我看来,《黑豹》似乎为另类右翼和另类左翼开辟了一个空间,为相似的理由达成一致或互相反对。这不就是它“反常的意识形态”么?它就像贝多芬的《欢乐颂》,第九交响曲,像齐泽克确切阐述的——既被纳粹征用,也被苏联征用,还出现在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中,同时也是欧洲的非官方主题曲。齐泽克说:“这种知名旋律的普适性可以被完全对立的政治运动征用”,“这就是意识形态的运作方式——意义从不单一。它必须作为一个空的载体运作,向所有可能的意义开放……问题是,载体的中立性从来不像它看起来那样中立。”

这不就是电影《黑豹》的功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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