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的粉圈，还要割几茬韭菜？

　　文 | 刘梦龙

　　最近几天，国内粉圈出了一件大事。国内头部粉丝应援平台Owhat宣布将无限期停止“粉丝会”商户的所有交易服务，同时停止提现，并安排对粉丝订单进行退款。

　　不了解粉圈的读者可能不太清楚。Owhat是国内粉圈追星最主要的集资平台之一，主要提供粉丝打投、集资以及进行周边产品交易。很多粉丝站管理应援活动，以及粉丝购买行为所涉及的款项，都会通过Owhat集中起来。

　　一些明星的应援项目，通过Owhat众筹资金，粉丝众筹的目标金额从几万到几十万元不等。对于众筹资金，有的“粉丝会”商户会全部投入到爱豆应援中，有的商户则会从中抽成，暗箱操作的空间很大。

　　有粉丝统计，此次事件涉及数百个粉丝站，包括了王一博、许佳琪、杨幂、边伯贤、Lisa、吴世勋等知名偶像明星的粉丝大站，涉及金额或达到几千万元。

　　看到这不少读者可能想起来8月份有关部门出台的整顿粉圈乱象相关规定。确实相关规定在短时间内对这类平台造成了一些冲击，然而既然叫粉圈乱象，说明很多问题是由来以久，不光是粉丝方面的问题，整个圈层背后的产业和利益链条也是如此。比如今年7月份，国内粉圈就出了一个恶性事件，韩星朴灿烈吧的吧主卷走了粉丝集资的一千多万跑路，这件事同样也和Owhat平台的管理不善有关。实际上早在19年，Owhat的资金链就已经陷入混乱状态，各种延迟和拖欠窟窿越来越大，现在只不过是终于彻底爆发。做为头号平台的Owhat尚且如此，整个行业状态可见一斑。

　　而且，有关部门出台的整顿政策说到底是治标，治本远没有这么简单。就在政策出台之后，仍然出现了国内粉丝为韩星众筹百万包机庆生，粉丝为参拜靖国神社艺人洗地等事件，最近某涉毒艺人发表不当言论也有不少粉丝为其辩护。说到底粉丝现象是一种社会现象，它的背后有其根源。

　　今天就和大家聊聊这背后的问题。追星这事大概打有狗那年就有了，从农业社的1.0版进化到工业社会的2.0版，现在的粉圈等于是后现代化社会的3.0版。

　　从爆出来的情形看，粉圈的进步在哪里？这玩意颇有融传销与邪教先进经验为一体的趋势，胜在有组织，有成熟的产业链，从娱乐公司造星到和粉头互动连营，从生产到施肥再收割，一条龙。和原来被动上门的应援组织不同，娱乐公司造星。造粉，粉头负责吸粉，榨粉，等于把娱乐公司和受众这个产业链联动起来了。

　　吸纳粉丝以后，再用PUA式的手法调教，在神化明星的同时，粉头实际上变成了教主，粉丝群搞成了教会，带动不同粉丝群的竞争关系，就等于圣战。粉丝最终成了粉头手里的活体取款机和工具人，不但用上贡，甚至变成了有活力的社会组织，这可比过去追星那套厉害多。割韭菜的效率一下子从原来的镰刀提高到收割机的阶段。

　　这么暴力的收割，肯定出事情，这个问题不是指这种收割方式，是指粉头这个收割工具。后工业化社会，收割不是问题，体系的成熟与否却是问题。粉头虽然是产业的一环，但作为中间工具掌握的余量太大，管控不到位，迟早是要出事情的。过度膨胀的粉头下吃粉丝，上吃公司，做派既无法无天，于产业链也迟早变成毒瘤，无论哪个层面都该被消灭。即使在粉圈经济这样一个灰色领域，持证上岗，有公司或者行会背景的新粉丝管理工具，迟早也要代替个体户式的旧粉头。

　　为什么我们说现在的粉圈已经是后现代社会的3.0版本呢？后现代社会，其实通俗说就是现代化已经实现，方方面面都发展到一个很完善的程度，但无从突破，是这样一个社会结构。后现代社会的生活不会很糟，因为各方面都很完善了，熟悉规则的话，普通人也能活的很好，少数精通规则的普通人也能实现阶层上升。

　　但另一面，资本的渗透和掌握也无处不在，成熟的收割机制无处可逃，到此是垄断的庞然大物，个体只能依附于利维坦而存在。产业进步带来的创新红利和阶级跨越不存在了，有的只有成熟的循环收割体系，从生到死。但永动机是不存在的，这个社会也要存续，资源哪里来？好一点就像过去欧美，搞外割内补，差的就是日韩，不断内卷。

　　后现代社会收割体系的进步在哪里？过去是企业寻找需求，服务顾客，现在资本创造需要，调教顾客。小到餐饮口味的变化，大到人的消费观念的引导，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主动被收割，而且离不开收割工具。

　　我们常说宗教是人民的鸦片，流行文化在舆论资本的手上也是。著名的娱乐至死，通过信息茧房和信息操纵，大众逐渐被分割成小众，失去反抗的能力，也失去思考的能力，最后完全被流行文化带着走。当然，流行文化有好的一面，包括二十世纪的反战，反独裁，追求独立解放，有它思想活跃进步的一面。但随着资本体系的成熟，它作为收割工具的一面就自然突出了。

　　中国当然还没发展到像欧美或者日韩那一步，果子过熟就离腐烂不远了。但架不住拿来主义，把一套成熟的收割工具结合国内经营拿来使用。当代中国作为典型的后发国家，往往就是这样，好坏都会学过来，坏的又比好得快。有时还没吃上成熟资本主义的饱饭，就先尝上晚期资本主义的收割机了。

　　从这个角度说，最后粉圈从韩圈开始爆雷也没什么奇怪的。日韩作为西方主导的全球资本主义的生产工具之一，本来就处于尴尬的位置。尤其是韩国上要应对第一世界的压榨，中要应对中国这个工业巨兽的追赶压迫，经济上高度依赖财阀形成的托拉斯，上下的压力大到爆表，就不得不内卷。明明爬到发达国家的门槛，和第三世界相比，生活并不贫乏，但和第一世界相比，为了维持这种伪发达国家的生活，高度内卷又推着人前进，榨干人的最后一点潜力，使人无法喘息。

　　这种环境下，流行文化也容易割裂，一种是某些小个体的反抗工具，一种是大资本的收割工具。前者不会消失，有压迫当然有反抗，好歹还要哼两声，韩国社会又不蒙昧，社会大众当然能意识到问题，文艺界也能反应问题，所以韩国流行文化不时也会出现现实主义题材的佳作。但和现实一对比，往往只能停留在讽刺上，问题暴露出来，却没办法解决，这才格外可怕和让人寒心。

　　而后者的典型就是娱乐公司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的演艺明星。和好莱坞式的大明星不同，韩娱的明星也是工业产品，一边是大量实习生一将功成万骨枯，一边是明星作为生产工具，随时可以生产替换，榨干用完拉倒，同样也饱受公司剥削，不断爆出各种不拿艺人当人的招待丑闻。

　　正因为这套造星体系很成熟了，所以配套的一定有一套完善的造粉，控粉，榨粉体系，来维持完整产业链的循环。我们看韩娱的粉丝，狂热度特别高，破坏力也特别大，这也是刻意培养出来的，消费者情绪的爆点越高，就越有消费冲动。当然，另一面，这也是高度社会压力的一种体现。在一个超高度内卷又缺少希望的社会里，就像邪教必须一个比另一个更会割韭菜才能生存下去一样，榨的越彻底，才越能满足社会中下层扭曲的发泄欲望，用虚假的神灵创造一个精神寄托。

　　这无疑是一种人与社会的异化。我们站在更广阔的层面看，如今从西方到东方，在市场经济发展的同时，也普遍感受到了市场经济发展的弊端。

　　就像我们之前说的，我们国家作为典型的后发国家，能够借鉴先行者的经验，但也会常常会受到晚期资本主义流毒的波及。身处在这样一个大染缸里，我们是不可能超然世外的。

　　应该说，西方的教训就在眼前，我们不能走这样一条老路。不要看粉丝明星这样的娱乐是小事，它折射的是这个时代长期积累的弊病。不能把粉丝或者追星简单的看做是青春期的躁动与无知，它对人的改造是实实在在的。

　　想想看，那些在在娱乐至死的氛围中被浸染的孩子，长大以后，如果面对一个资本全面掌控的社会，就像当初日本人在经济泡沫的迷梦中醒来，却赫然发现明明高度发达，可新一代竟无路可走，又怎会不通过醉生梦死来麻醉自己。而这样世代又怎么能担得起国家民族发展的重任。

　　只能说，如今问题已经暴露，粉头固然该消灭。但粉圈身后，折射出的人们，特别是未成年人精神的空虚和资本对此的过度渗透与改造，是值得我们惊醒的。如果说，我们和西方的道路有什么不同，我们作为东方国家无论是民族思想，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对国家和社会的掌握力，人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的塑造都应该是不同的。

　　我们要建设的新时代，当然不可能不存在娱乐体系，但娱乐交到谁的手上？娱乐引导与宣传的方向到底在哪里？都是一个沉重的问题。它不可能完全交给市场，而怎么呼应社会的需求，又符合时代发展的需要，价值观引导与单纯的消费主义之间的平衡点在哪里？

　　说到底，这还真不是单靠调整调整娱乐输出能解决的，它应该和对国家社会人的教育引导结合在一起。毕竟娱乐是一个需求市场，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娱乐产品，被消费主义洗脑的社畜有社畜的需求，而社会主义接班人有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需求。

　　我们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走的都是前人走过的道路。但现在我们已经能摸的石头已经不多了，倒是眼睁睁的不少前辈一点点在溺死，怎样探索一条新的社会发展道路，已经是迫在眉睫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