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普数据中,那些被我们抛弃的城市

  近日发布的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14.1亿的总人口中,居住在城镇的人口约占63.89%,居住在乡村的人口约占36.11%,与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城镇人口比重上升14.21个百分点

  人口的地区分布也呈现较大差异,东部地区人口占39.93%,中部地区占25.83%,西部地区占27.12%,东北地区占6.98%。

  与2010年相比,东部地区人口所占比重上升2.15个百分点,中部地区下降0.79个百分点,西部地区上升0.22个百分点,东北地区下降1.20个百分点。

  人口向经济发达区域、城市群进一步集聚。

  北上广深,新的一线二线城市,正在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口流入,创造越来越多的经济奇迹。

  但习惯了增长与繁荣,我们也有必要回头来看看,中国轰轰烈烈城市化的另外一面——那些被我们抛弃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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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瀛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研究员、博导

  北京城市实验室创始人、执行主任

  我们说到「未来城市」,很多时候是在讨论一些大城市。诸位如果搜索多伦多、上海,或者搜索未来城市,能够找到太多这样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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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今天我的观点是:未来就在当下

  我在西藏阿里的无人区以及一些西部县城,看到了很多人没机会看到的中国城市面貌,它们让我更深刻地认识到,我们离「未来城市」还很远。

  习惯了增长与繁荣,那么让我们来看看,中国轰轰烈烈城市化的另外一面。

  我会说两个方面的主题,中国城市人口的收缩,以及城市空间的破败

  嗯,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01

  当年的「未来城市」

  我们去了内蒙古自治区的巴彦淖尔,它是河套地区的首府。这是我们在那做调研时拍的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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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靠近国道的盐湖小镇曾经非常繁荣,但是因为修了高速公路,整个小镇的餐厅和娱乐场所都关门了,只剩这样一个公共设施——水箱,给过路的货车加水和冲洗刹车片。

  当我们走到一个房子里面去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一个人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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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镇都没有几个人,只剩下中国邮政,其他任何一家快递都不会在这儿开展业务。

  这个小镇的镇长,二十年前在做规划、做未来的展望时,大概没有想过会变成如今这样。

  二三十年前,石嘴山把它的政府搬到了离原城区几十公里之外的大武口,老城逐渐衰败,现在人口比原来少了百分之六七十。唯一让我们感到这个城市里还有一线生机的,是这个在路边做作业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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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石嘴山老城的钢铁厂,几十年前这里是石嘴山非常兴旺的区域。当地人说,宁夏自治区的第一吨钢就出自石嘴山的钢铁厂。

  这家在惠农区的钢铁厂,原来是一个非常辉煌的国有企业,在人们的记忆里,这幢三层建筑当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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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们的职工食堂,现在早已彻底关闭。

  诸位可以想象,几十年前,这城市的人们,是如何憧憬他们的未来的?他们能预料到这个城市会变成现在这种状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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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们在这里看到的另外一线生机,应该是一位住户新买的一辆车,还挂着红色的礼花。

  但整体而言,这个老城已经非常破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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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当年的加油站,我们都习惯了中石油、中石化、壳牌等等加油站,但是以前的加油站是这样的一个模式。

  大家猜一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建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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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边那个人是我,我们当时在欣赏,或者说是感慨,这样的一个建筑物当年应该非常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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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惠农区的焦化厂曾经的一个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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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农化工厂前的旋转「钢马」,废弃几十年之后,现在还能转。大家可以想象,它的制造手艺该多牛,这么多年了,轴承都没有被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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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张照片里,是我见过的最有修养的一位厨师。

  这个废弃的工厂现在被边上的工地改造成厨房,这位化了妆、涂了口红的大姐,一个人默默地在那儿做饭。这个情景让我印象非常深刻。

  整片被废弃的场地,当时都是当地知名的大企业,但现在是这样的一个状态:在这里,有一种生物的数量比人还多——在一个废弃的工厂,两个人带着20条狗,每个房子面前都拴着一条,来人就咬。所以我们也是很不容易地,在没有被狗咬的情况下把整个厂区参观完毕。

  我们当时想,如果有外星人降落这个厂区,大概会以为「主宰」地球的是狗而不是人类。

  这些现状,就是当年这个地方的未曾想象到的「未来城市」。

  02

  城市收缩元年

  我每年都会花很多时间去这些没有人的、或者很少人去的城镇。很多人说,龙老师,你这个人比较滑稽,你研究城市,为什么却这么喜欢荒野?

  因为我希望把人们看不见的城市,用数据、用田野调查的方式呈现出来,去了解真正的,或者说正在发生的中国城市化轰轰烈烈的另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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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图体现了上面那些城市在2000年至2010年间的人口流失比例,城市名字的字体越大,表示人口流失的比例越高。

  中国600多个城市里面大约180个城市的人口正在流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去巴彦淖尔,去呼伦贝尔,去伊春…… 

  并不是每个城市都有北上广深这样的命运。

  我们把2018年命名为「中国城市收缩的元年」。因为从2018年开始,大多数人越来越开始注意到:人是城市化最大的动力,而不是负担。最近的「抢人大战」,就是一个反映。

  当然,我们除了研究中国,也研究全球。

  这是我们最新的一个研究:通过全球夜光变化的影像,我们发现早在2000年到2012年间,西欧、北美,包括东亚的日本、韩国,很多地区都在发生大面积的人口流失,虽然夜光影像只能反映社会经济的综合强度或密度在下降,但是,基本上跟人口流失呈现出很强的正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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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知道,西欧、北美、日韩,这些国家和地区的城市化比我们走得要早,那么,它们城市的现状是不是有可能会成为我们城市的未来?

  或者更准确地说,已经在发生了。

  我们通过夜光影像发现,同样是2000年到2012年间,陕西、山西、东北的部分地区已经在发生人口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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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到2016年间,中国「收缩城市」的数量呈上升趋势。

  我想,2020年新的人口普查结果出来之后,我们可能会发现更多人口流失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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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人少了,我们该如何讨论「未来城市」?

  比如说再过50年,上海变成只有一千万人,到时候怎么做智慧城市?这可能和当下我们讨论的背景完全不同。因为人少了,可能会有很多的连锁反应,或者滞后效应,就像现在虽然城市人口已经开始少了,但是看上去经济还在增长。

  我觉得,再过几年,随着人口的变化,房屋出现空置,可能会引发公共空间出现破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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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中国城市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我们用一些综合的手段,大数据、人工智能、城市模型、物联网、生物传感器等技术来研究我们中国的城市空间。

  从19个不同的维度对建筑、街道、绿化、道路、基础设施等进行解剖和考量,据此建立了一个城市公共空间破败评价系统,或者叫它「丑度仪」,以此来评估城市空间的破败状况。

  那么我们的城市空间有多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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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研究了北京五环内的城市空间。昨天我遇到一个小伙子,他和我说,这里就是个大城乡结合部。我说是呀,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从调查的城市空间中,我们发现有15%的建筑外立面是破败老旧的,非常令人震惊。还有,10%的外立面有涂鸦小广告和破损的招牌,你看每一张照片都丑得不同。

  垃圾堆放——8.3%的街道空间堆满了垃圾。

  道路破损——竟然有12%的道路面积是破损的。

  基础设施破损——5.2%,比如路灯倒了,垃圾桶歪了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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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这张图里字体越大,反映的是它在北京五环之内情况越严重。我们就是在这样一种城市公共空间的品质现状下,来讨论「未来城市」的。

  我们以为,中国城市化轰轰烈烈,非常繁荣,其实,这是虚胖

  03

  并非每个城市都是北上广深

  人口收缩是宏观层面,空间破败是在微观,和我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20年前,我们可能想象不到今天是这样一个现状,这给了我们很多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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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考一,城市和人一样是有生命周期,会生老病死的。我们应该尊重城市的发展规律。

  思考二,即便我们要发展未来城市,可能也有多种模式。也就是说,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要、都会长成一米八的个子。我们应该关注到中国城市化的另外一面。

  思考三,如何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无人驾驶、云计算这样的技术,来适应人口流失的现状,改善城市空间?最核心的,还是要回归到居民生活质量的改善上。可能老百姓并不关心一个城市人口是不是减少,只关注出门之后有没有椅子坐,公共空间给没给我一种愉悦感。

  最后,这是我的一个没有基于学术的判断——我认为,未来城市注定是极化的而不是扁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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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城市收缩引发的「抢人大战」可以看到,很多城市已经开始走向极化,强者越强,弱者越弱。未来,第四次工业革命将会让这样的极化更加普遍。

  也就是说,中国有资本思考未来的城市,可能是个位数。

  并不是每个城市都是北上广深,也并不是每个城市都要开始思考「未来」——很多城市,有着当下就急需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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