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迷你印度”尼泊尔,当真是“最幸福国家”?

大家好,我是在观网陪您看世界的谷智轩。最近,印度的新冠疫情失控,全球媒体把聚光灯对准了南亚,发现夹在中印之间的小国尼泊尔,疫情也在急剧恶化。一个人口不到3000万的小国,累计确诊病例已超35万,单日新增病例连续突破7000例,国内已经出现病床、氧气短缺,当地医生警告说,“尼泊尔正在变成一个迷你印度”。中文互联网上,尼泊尔没啥存在感,提到这个邻国,除了珠穆朗玛峰,就是“最幸福国家”的美称,然而尼泊尔人真的幸福吗?事实上,尼泊尔长期处于极端贫穷的状态,人均GDP勉强过1000美元,连印度都比它高一倍,亚洲国家中不到1000的,只剩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了。其实不止是新冠疫情,6年前的那场大地震,政府救灾无能,已经把尼泊尔在互联网上的“幸福假象”,给暴露无遗。忽略客观的社会条件,大谈主观的幸福指数,这跟“印吹斯汀”其实是一个套路,不好使啦!本期《消化一下》就带大家看一看尼泊尔,这个亟待寻求出路的内陆小国。

俗话说:如果一只鸟走路像鸭子、游泳像鸭子、叫声像鸭子,那么它就是鸭子。尼泊尔地处南亚次大陆,信仰印度教,北边挨着中国,曾经受到过英国殖民,但它却不是印度。

具体来看,尼泊尔位于喜马拉雅山脉的南麓,北边是中国的西藏,剩下三面被印度包围。文化上,尼泊尔和印度相近,地图上也紧挨着,但为什么不是一个国家呢?原因就在于它独特的地理位置。尼泊尔北部是高山,中部是山地河谷,南部是平原。广袤的山地,将尼泊尔与世隔绝,最早有一批高级印度教徒,因为伊斯兰教的扩张,而躲到了北边的山里,再也没有出来,这就是尼泊尔的前身,颇有点“桃花源”的味道。

英国殖民印度后,逐渐向北扩张。1846年,贵族军官拉纳在英国扶持下,发动了政变,自己独揽大权,把尼泊尔变成了大英帝国的附庸。过去我们说,帝国主义国家在第三世界,往往是破坏性和建设性并存,在摧毁一个国家原有社会结构的同时,也多少会带来一些先进的生产力。但在尼泊尔,拉纳家族为了维护统治,长期搞闭关锁国和愚民政策,压制言论和新闻出版,民众得不到受教育的机会。给英国当了一百多年小弟,尼泊尔没拿到什么好处,社会还是原地踏步。二战后大英帝国衰落,连印度都守不住,更别说尼泊尔了。1951年,尼泊尔国内群众联合国王抗议拉纳政权,得到了印度、中国和美国的一致支持,拉纳家族被迫交还政权给国王,颁布临时宪法,实施君主立宪制。

尼泊尔独立之初,各党内斗,拉纳的残余势力还在企图夺权。于是国王马亨德拉说:“你们住手!不要再打了!我亲自来管。”于是宣布亲政,解散内阁和议会,禁止一切政党活动。马亨德拉还算是个有理想的国王,一掌权就开始改革,废除了种姓制度,还宣布实施土地改革,大力开展教育。在他的统治下,尼泊尔顺利地开展了三个“五年计划”,开设了三千多所小学。

但正如国际关系“大师”亨廷顿所说:“政治秩序混乱的原因,不在于缺乏现代性,而在于为实现现代性所进行的努力。”国王作为大地主阶级的代言人,所能做的,顶多是给千疮百孔的旧社会打几个补丁。

从50年代到90年代,尼泊尔人口不断向大城市迁移,农村地主纷纷把收到的高利贷,用于城市投资,首都加德满都聚集了全国60%的储蓄存款,和50%的信贷。城市高速发展的另一面,是广大乡村令人绝望的赤贫。国王承诺的土地改革并没有兑现,全国的土地依然集中在贵族和高种姓地主手中,农民要将一半以上的粮食交给地主,55%的农民拥有的土地不足6亩。而国王虽然名义上废除了种姓制度,但他本人就是种姓制度的最大受益者,只是简单取消了基于种姓制度的法律,没有立法禁止种姓制度,低种姓群体依然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1988年,尼泊尔发生地震,七百多人死亡,国外纷纷捐款援助,结果中央和地方官员中饱私囊,引发民众震怒。1990年,尼泊尔爆发“人民运动”,国王被迫恢复“多党民主制”,颁布新宪法。

曾经一度,“民主”被看成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吊足了民众的胃口,但这东西真来了,却让人大失所望。尼泊尔政坛长期被精英把持的局面,并没有随着“民主”的到来而结束。虽然尼泊尔实现了所谓的“民主”,但几乎所有主流政党的领导人,都属于婆罗门、切特里种姓。1991年大选,51%的议员都出自婆罗门和切特里;1994年中期选举,几乎所有议员都属于这两个种姓。即使是代表左翼力量的马列派尼共,组成的内阁中也有将近四成的部长是婆罗门。旧社会的贵族精英们摇身一变,成了国会议员,在议会里争权夺利,政权频繁易手。

广大底层群众被排除在政坛外,尼泊尔式的“民主”和他们无关。全国65%的土地为10%的地主、富农所有;10%的社会精英掌握了近一半的国民收入。当革命的意识形态遇到革命的阶级基础,革命必然爆发。越来越多的底层群众意识到,政治参与无法改变他们悲惨命运,于是拿起武器参加革命。

20世纪90年代,尼泊尔共产党的各派别进行了重组。其中主张走议会道路的派别,合并成了尼共(联合马列),主张走暴力革命道路的派别,则组建了尼共(毛主义中心)。1996年2月,毛派尼共提出“以毛主义为指导思想发动人民战争”,建立新民主主义共和国。从1996年到2005年,毛派尼共坚持在深山老林里打游击,进行土地革命,控制了尼泊尔近80%的农村地区,全国60%的土地和一半的人口,并且在21个县建立了人民政府、人民法院和学校。而走议会道路的马列派尼共,也成功扩展了群众基础,在城市新兴阶层和中产阶级群体中,受到了广泛欢迎。

2005年2月,时任尼泊尔国王贾南德拉发动政变,以恢复和平局面不力为由,宣布解散政府,软禁议会七大党派的领导人,自行组建保王党人内阁。而毛派尼共则争锋相对,宣布从“人民战争”转变为“人民革命”,包围首都加德满都,同时和七党联盟达成共识。反对派联盟在城市中开展“全国人民运动”,举行大罢工。终于在2006年11月,毛派尼共与七党联盟政府签署了《全面和平协议》,成功使得国王交还权力,而毛派尼共也摘掉了“恐怖组织”的帽子,获得了合法议员的身份,并且在第二年首次以议员身份,参加了尼泊尔第一次临时会议。2008年,尼泊尔制宪议会以压倒性优势通过决议,正式废除君主制,成立共和国,把国王搬出了王宫,取消了王室所有的特权。

讲到这儿,有点像正常故事的大结局——“战斗胜利了,大家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实际上并没有。尼泊尔赶跑了国王后,制宪会议数次延期,新宪法问世一再跳票,10年换了11个总理。直到今天,尼泊尔依然是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之一,2019年人均GDP只有1071美元,全国四分之一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为什么“胜利”后的尼泊尔还这么穷呢?接下来是我们的私货环节,大家兼听则明就好。

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尼泊尔没有进行社会改造。列宁说过:“在最民主的资产阶级国家里,被压迫者随时随地都可以碰到这个惊人的矛盾:一方面是资本家的‘民主’所标榜的形式上的平等,一方面是使无产者成为雇佣奴隶的、千百种事实上的限制和轨迹”。这话套用在尼泊尔身上,就是种姓制度没有被消灭,放高利贷者依然在剥削底层的小农。

“人民战争”时期,革命对象的一致性,掩盖了革命诉求的多样化。2006年以后,尼泊尔主要政党都回归了议会政治,马上就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开始互相攻讦扯皮起来。阻碍社会发展的结构性矛盾,不但没有因为议会政治而消除,反而变得更加尖锐。

毛派尼共搞“人民战争”的时候,曾经在“解放区”实行“革命土改”,重新分配了三万多公顷土地。但就连这点成果,都在议会斗争中逐渐丧失了。为了掌权,马列派尼共和尼泊尔国大党,联合向毛派尼共施压,要求其归还内战期间“没收”的土地等财产。而毛派尼共为了保住地位,被迫签署了协议,又使得党内再度发生分化,基层党员流失严重,在议会政治中逐渐被边缘化,沦落成国内的第三大党派。

资产阶级议会制度下,政党会不可避免地变得越来越功利。如何运用这套制度,更好地为人民服务,而不出卖自己的原则,我想这是尼泊尔的政党,都需要思考的问题。

到如今,尼泊尔农村的受教育率,只有首都的三分之一,大部分选民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对于他们来说,某个政党的宣言和口号没有意义。把票投给谁,关键在于能不能获得当地豪绅的支持。不仅如此,尼泊尔议会中依然充斥着高种姓的精英,对低种姓群体的歧视没有改变。

说到这里,一定会有不少观众觉得,毛派尼共从主张暴力革命到回归议会政治,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实则不然。其实,回归议会政治,就是当初政治生态下的唯一选择,为什么呢?这就要说到尼泊尔发展滞后的第二个原因。

我们还是回到地理。尼泊尔北面是喜马拉雅山脉,山高路险,远离中国的内陆地区,没有出海口,三面被印度包围。印度和尼泊尔之间,文化相近,又有长达1590公里的边界线,两国人民可以自由跨越边界,进行朝圣、贸易、旅游。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员、货物进出口岸。这种地形决定了,长期以来,印度是唯一有能力影响尼泊尔的大国。英国撤出后,印度继承了其在尼泊尔的政治影响力。尼泊尔的经济高度依赖印度,缺乏石油和天然气,耕地面积小,几乎所有能源都要靠印度。印度前总理尼赫鲁曾阴阳怪气地说:“我们承认尼泊尔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我们希望它国运昌盛,但是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不穿过印度,你是不能达到尼泊尔的。”对印度而言,只要稍微威胁一下,限制尼泊尔和其他国家的交易,这个小国就得束手就擒。尼泊尔想要在政治上完全独立,几乎是不可能的。1969年、1989年、2015年,印度对尼泊尔实施了三次正式和非正式的封锁,直接插手尼泊尔的内政。

尽管尼泊尔又小又落后,但也没逃过美国等西方国家的视线,美国自然不愿看到尼共在尼泊尔政坛的存在,干涉内政警告!印度虽然不支持尼泊尔王室,但也不希望看到尼共主导政坛。如果毛派尼共执意进攻首都,境外势力介入在所难免,加之国外的援助难以到达,必须采取新的行动,才能取得全国性的胜利。当时国王贾南德拉倒行逆施,引起七党联盟的不满。而正是靠着七党联盟的“光环”,毛派尼共才摆脱“恐怖组织”的帽子,这就是作为小国的无奈之处。

我们再上一点干货,为了把尼泊尔牢牢地握在手中,印度同时采取了三大策略:第一是斐济战略,大力鼓励印度人移民尼泊尔,长此以往,让若干年后的印度裔人数,超过尼泊尔本土人数;第二是不丹战略,全面控制尼泊尔的安全和外交政策,迫使其接受印度的宗主国地位;最后是锡金战略,用欺骗和武力的方式吞并尼泊尔。

光有硬的还不行,还得来些软的,这个软的就是“印度教”。2014年以来,莫迪老仙靠着重塑印度教民族主义的身份认同,重建了印度基层的动员能力。而莫迪老仙的背后,就是“国民志愿服务团”RSS,之前的节目里,我们多次提到了这个组织,算是咱们的“老朋友”了。其实早在1992年,印度就开始在尼泊尔布局,成立了RSS的分支机构“印度志愿服务团”HSS。HSS直接听命于印度,在尼泊尔全国53个地区设有分支机构,还拥有自己的出版公司,利用报纸、书籍和小册子,传播印度教思想,通过文化攻势,使尼泊尔国民潜移默化地倒向印度。在印度的支持下,尼泊尔国内还成立了“尼泊尔湿婆军党”、“尼泊尔国防军”这些印度教民族主义组织,他们披着印度教的外衣,间接控制信教群众,最终达到保证尼泊尔“亲印度”的目的。

身处如此环境的尼泊尔,自我奋斗了那么久都站不起来,还能靠什么改变命运呢?别忘了,它的邻国还有一个大国,想必各位也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随着中国经济的崛起和西部地区的开发,2006年以来,尼泊尔和中国的经贸合作,逐渐得到了加强。那年青藏铁路通车,让中国可以通过铁路加公路的方式,加强内陆地区和尼泊尔的经贸联系。短短四年时间,中尼贸易额就增加了将近三倍。2008年,毛派尼共领导人普拉昌达成为国家总理,刚上任,就打破了过去总理上台必首访印度的传统,选择来到北京与中国领导人会面。

中国奉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不干涉他国内政。但是,如果有国家强硬插手我们邻国的内政,扰乱我国边境的安定,我们同样不会坐视不管。2015年,印度因为对尼泊尔新宪法不满,对人家开展了长达四个多月的封锁,导致尼泊尔陷入油荒。时任尼泊尔总理奥利坚决不向印度屈服,在2016年3月访华,寻求中国的援助。中国决定开放此前因地震而关闭的吉隆口岸,对尼泊尔给予油气援助,帮这个小邻居渡过难关。

到了2017年5月,中尼两国签署“一带一路”合作协议;次年,奥利总理再次访华,签署中尼铁路合作备忘录,预计到明年就可以通车。去年三月,中国援建的尼泊尔装机最大的水电站——上塔马克西水电站大坝,已经完成了首次蓄水,又帮尼泊尔减轻了对印度的能源依赖。

再说回尼泊尔国内政治,2017年,马列派尼共和毛派尼共不计前嫌,放下理论和实践上的分歧,组建了政治同盟,拿下了众议院63%的席位,取得了压倒性胜利的同时,还打破了尼泊尔共产党执政不超过一年的“魔咒”。2018年,马列派尼共和毛派尼共宣布正式合并,成为尼泊尔有史以来的“最强政党”。

但是他们面临的问题同样不少。合并后的尼共,党内思想在短期内还很难完全统一,两派之间关于人事的争夺也还在进行。目前的尼泊尔共产党,内部主要存在奥利、普拉昌达和尼帕尔三大派系,长期以来的斗争,使得各派仍然心存疑虑。去年疫情爆发期间,奥利和普拉昌达—尼帕尔之间又爆发党内派系争端,又差点使得尼共陷入分裂边缘。

而如今,在印度这个倒霉邻居的影响下,尼泊尔再一次爆发疫情,这又将是对尼泊尔共产党的一大考验。本周一,尼泊尔总理奥利已经请求“邻国、友好国家和国际组织”予以帮助,在疫苗问题上和中国开展磋商。作为负责任的大国,中国不会抛弃尼泊尔。但是,能不能放下各自心中的成见,精诚合作、积极抗疫,将会决定尼泊尔共产党在该国人民心中的形象,也将决定这个党自身的命运,让我们祝他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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