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又腐，腐了又反，拉美是怎么掉进腐败泥潭的

【文/盘古智库高级研究员 唐俊】

近日，秘鲁三名前任总统因涉嫌在任期间收受巴西奥德布雷希特贿赂而接受调查，就连秘鲁现任总统库琴斯基也卷了进去，反对党议员对其发起弹劾的动议。2014年以来，“奥德布雷希特（Odebrecht）”成为悬在拉美许多政要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唯恐避之不及。这家巴西最大建筑公司涉嫌向拉美多国政府行贿以获得工程合同，随着案情的调查深入而暴露出更多的细节，正在引发拉美政坛一场旷日持久的地震。

“巴西之子”卢拉的倒掉

“奥德布雷希特案”是一桩连环腐败大案。

原本只是调查一家加油站老板参与洗钱等非法活动一桩金融案件，却意外地顺藤摸瓜掀开了巴西石油公司高层集体腐败大窝案。尽管依然是政客与企业官商勾结，行贿受贿的老套路，但是调查很快指向了曾带领巴西跻身“金砖国家”行列而在巴西人民中有着巨大威望的前总统卢拉，一夜之间他也从“英雄”沦为“腐败分子”，接受巴西司法机关的调查和审讯。

卢拉

卢拉从神坛上的彻底倒掉，让巴西人民非常愤怒，怒火也烧到了卢拉的接班人、时任总统迪尔玛·罗塞芙身上，促成了国会成功弹劾罗塞芙。就连继任的总统米歇尔·特梅尔也不能幸免，同样因为受贿罪遭到起诉，由此成为巴西历史上首位被刑事起诉的在任总统。

随着反腐的深入，巴西石油公司腐败问题越来越像是冰山之一角，其背后的大股东奥德布雷希特一手打造的全拉美腐败链渐渐浮出水面，掀起了一场拉美政坛大海啸。

作为巴西最大的工程承包公司，奥德布雷希特公司在承接拉美各国工程时，经常性地向当地政府官员行贿以获得虚高的工程报价渔利，其中不乏总统等政要人士。已有的调查显示，奥德布雷希特公司曾经在12个国家以行贿手段获得工程合同，贿金总额将近8亿美元。美国一家联邦法院还判定奥德布雷希特公司及其下属石化企业巴西化学公司违反美国《反海外腐败法》，对其处以至少35亿美元的罚款。奥德布雷希特公司还向哥伦比亚、巴拿马、秘鲁政府赔偿共计上亿美元之多，以补偿因行贿给这些国家造成的经济损失，从而能与涉案国家的政府达成和解。巴拿马政府决定不再允许奥德布雷希特公司参与公共工程竞标。

庇护主义滋生的腐败

奥德布雷希特公司腐败案，使拉美腐败问题又一次成为国际社会的谈资。

在国际社会的整体评价中，拉美早已被贴上腐败高发地区的标签。在透明国际组织的“腐败认知指数”中，拉美大多数国家的排名都非常靠后。不少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如墨西哥总统萨利纳斯、秘鲁总统滕森都曾因在位期间大搞权钱交易，贪腐成性，下到警察、海关官员等普通政府工作人员也会利用手中的权力谋取私利，以至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恨铁不成钢地指责“腐败”是拉美最大的特色。

拉美国家腐败指数，排名越高腐败越少

作为美国的近邻，拉美独立紧随美国建国之后，又较早建立了西方式的民主制度，缘何没有将权力关进笼子里，反而沦为世界上最腐败的地区之一呢？

源自于殖民地时代的主仆依附关系的庇护主义思想，认为拉美社会中天然就存在强者与弱者之间存在着权利和特权的悬殊，因而弱势者应该向强势者提供忠诚、支持和服务，以换取强势者庇护。这种思想贯穿于拉美国家政党、政治组织和政治运动中，形成独特的政治文化传统。因而当权者俨然以“庇护者”自居，理所当然利用手中的权力向处于弱势的资本和普通群众寻租，腐败反倒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被庇护者恐怕对腐败并无太大的反感，而是希望自己翻身进入强势者的行列，“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在庇护主义文化传统的影响下，拉美的民主和法制难以发展健全。在拉美300年的现代化进程中，以庇护者自居的考罗迪独裁和军政府曾把持拉美政坛近一半的时间。这些独裁者自然是视权力和财富为己物。即使独裁政权还政于民之后，庇护主义仍然在拉美的民主政治阴魂不散，上台执政的往往是具有“庇护人”色彩的政治领袖，他们并不甘为为人民服务的公仆，而是将手中的政治权力作为实现个人野心的工具，于是乎，权力寻租、特权保护、裙带关系、权钱交易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政治常态。当权者会利用法律为自己预设好豁免权，保证下台后仍然可以逍遥法外，逃脱法律的追究。在权力、金钱和特权的诱惑下，拉美许多国家的总统最后都沦为臭名昭著的腐败分子，但又成功逃脱法律的制裁。上行必有下效，因而各级政府官员各种形形色色的腐败也就不足为奇了。

民主意识的觉醒和反腐败的深入

进入21世纪以后，拉美经济迎来近10年的持续增长期，中产阶级队伍迅速壮大。这一代新兴的中产阶级由于普遍受过良好的教育，加上在全球化进程中的熏陶，民主法制观念非常强烈，对腐败的容忍程度也越来越低。拉美传统的“庇护主义”政治传统陋习正在被打破，特别是近年来多数拉美国家经济不振，腐败现象更加成为众矢之的。拉美各国也在加大反腐败的力度，纷纷出台了一系列反腐败的法律法规，互联网、手机、新媒体等新科技的广泛运用，使得新一代民众尤其是青年人的政治表达和政治参与的渠道拓宽，其对公平正义的呼声也越来越强烈，直接或者间接支持了对腐败现象的调查取证的深入和持续。

此次反腐行动呈现出许多新的亮点和特色，让人耳目一新。此次调查已经历时三年多，一直在不断地深挖，即使是巴西一名主审法官发生意外后仍然没有停止，调查的范围从总统到公司职员，从巴西一国扩展到整个拉美地区，已经有包括前总统、总议长、公司高管等多人被判刑或者已经入狱服刑。奥德布雷希特公司的前首席执行官马塞洛·奥德布雷希特早已锒铛入狱，卢拉已经一审被判处9年6个月的监禁，二审将其刑罚追加到12年零1个月。

秘鲁的三位前任总统亚历杭德罗·托莱多、阿兰·加西亚和奥良塔·乌马拉·塔索都因为涉嫌收受过奥德布雷希特公司贿赂而遭到立案调查。哥伦比亚的前交通部副部长加布里埃尔·加西亚因涉嫌以高速公路合同交换奥德布雷希特公司贿赂而遭到批捕；阿根廷的现任联邦情报局局长古斯塔沃·阿里瓦斯涉嫌收受奥德布雷希特公司巨额贿赂一事也被媒体曝光。

奥德布雷希特公司案还进一步揪出了与其有关联的巴西核电公司、国家开发银行等其他国有企业的腐败问题，并发现存在重大问题，反腐败调查还将进一步进行下去。其他拉美国家也迅速跟进调查，表现出反腐的巨大决心，获得了整个国际社会的普遍好评。

但是鉴于拉美腐败问题根深蒂固，各种政治势力盘根错节，反腐行动将会是一场“持久战”，拉美反腐仍然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