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辛斯一句话，断了职业生涯

我们这个世界，说话真得小心，一不留神，饭碗就砸了。

比如，为国王队说了32年比赛的王牌解说员格兰特·内皮尔，因为在推特上回应了考辛斯的一句话，丢掉了国王队的解说工作。这还不够，他供职的体育广播1140KHTK也把他炒了鱿鱼。60岁的老解说，就这样成了无业游民。

我们平时看NBA比赛，主要听的是国内的解说，央视的于嘉、杨健、刘星宇，腾讯的柯凡、王猛、王子星等，干的都是内皮尔一样的工作。但内皮尔的声音我们还是非常熟悉，有时看国王队的原声解说，或者背景声里传来他清晰明亮富有激情的声音，毕竟干了32年，涵盖了国王队最强的2002年，以及考辛斯在国王队的那几年。

内皮尔最著名的金句是：如果你不喜欢这个镜头，说明你并不喜欢NBA篮球！这句话，是几年前考辛斯在一次大力劈扣之后内皮尔喊出来的，充满了对考辛斯天赋的欣赏，以及对国王队的热爱。

下面这个视频，是他从业25周年时，电视台为他做的一个纪念版——

视频：内皮尔25周年从业纪念

这样一个资深的老解说，怎么会因为一句话，突然丢了饭碗呢？

现在美国的示威抗议活动如火如荼，推特作为社交媒体，最主要的话题就是“BLM”，这是Black Lives Matter的缩写，意思是“黑人的命也是命”。昨天，考辛斯突然圈了内皮尔，问他：“你怎么看BLM？”

考辛斯离开国王队很久了，内皮尔看到他点自己的名，似乎有点小激动，莫非这小子不记仇了？就回了几句，寒喧过后，用大写字体说：

“所有人的命都是命……每条命都是！”

这句话听上去没毛病吧？但内皮尔没想到，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考辛斯回复说：“笑死，就知道没什么新鲜的。”

但跟在后面的马特·巴恩斯就狠了：“从身边的种族主义分子嘴里，还想听到什么呢？”

这样的对话开始发酵，迅速成为热门话题，大量的网民涌去指责内皮尔。

比较有代表性的质疑，是这样的：“我给你举个栗子，如果你有家人去世，或者养的宠物没了，你跟别人说起，难道不指望别人同情你吗？别人说‘所有宠物的命都是命’可以吗？”

内皮尔一开始还为自己辩解，说他的家教不允许种族歧视，“黑人的命是命”，这是天经地义。

有些网民比较直接，说在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反种族主义运动中，你用这样的表达方式，显然是在刻意抹杀黑人兄弟受到的压迫。

内皮尔当然不接受种族主义分子的身份，但我们知道，网络上的争论，往往各执一辞，谁也说服不了谁。

“黑人的命也是命”，“所有人的命都是命”，这两句话都含有很强的“政治正确”，但有网民立刻指出，内皮尔采取的“政治正确”不合时宜：

“在被问起#BLM这样的话题时，种族主义分子往往用‘所有人的命都是命’，来敷衍搪塞，你不会音盲到连这都不知道吧？即使这不是你的本意，你不是种族主义分子，说这样的话也是蠢到不可思议。”

这样的质疑已经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掷地有声，不容辩驳，内皮尔完全无法招架，他只好道歉，还说，希望过去几天的示威能让这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好。

话题是考辛斯挑起来的，他一开始只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与谋，话不投机半句多，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会成为网上论战的一个导火索。眼看内皮尔已经成为种族主义者的典型，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参加内皮尔的节目。原来，除了解说，内皮尔还在体育广播有一档自己的节目“Grant's Rant”。

曾长期和内皮尔一起在场边解说比赛的克里斯蒂，也出来挺考辛斯，说“不用担心，有事儿您说话，注意安全”。

事情越闹越大，连国王队名宿韦伯也站出来说话了，他跟考辛斯说：

“德马克斯，我们都了解格兰特是什么货色，不是一天两天了，队里也知道，我跟他们说过好多次，他们都看在眼里。他们了解他是什么货色。”

韦伯、考辛斯、克里斯蒂、巴恩斯，国王队的名将们一个个站出来抱团，为国王队解说了32年球的内皮尔生无可恋，毅然决定辞去解说职务。但那个电台节目所属的公司，没等他辞职，就公开表示将其解雇。

这件事看上去简单，不过是网络时代对原则性问题的一场争论，但一句话演变成一桩“血案”，还是有非常复杂的背景：首先是内皮尔和考辛斯的微妙的关系，其次是美国当下的话语环境。

内皮尔相当于我们国家地方体育频道的专职解说，虽然影响力不及全国电视网的解说，可是说了32年球，资历不是一般解说可比，他开始解说国王比赛时，考辛斯还没有出生呢。

任何一个主队解说，对本队的巨星都偏爱有加，考辛斯的天赋曾经让内皮尔满怀希望，总觉得他有机会带国王重回2002年的巅峰，那一句“如果你不喜欢这个镜头，说明你并不喜欢NBA篮球！”完全发自肺腑。

可是，国王队自2006年以后，再也没有进过季后赛，包括考辛斯在的六七年。不仅成绩差，考辛斯脾气也不好，不是跟裁判生气，就是跟球迷生气。

内皮尔在自己的电台节目里，角色风格就是“看不惯一切”，高速度公路上乱停车、飞机上耍流氓占便宜，他都会拿到节目里骂。考辛斯在场上跟裁判急，跟球迷急，内皮尔就越来越看不惯。

下面这段录音，是从他去年的节目里截出来的，你听听，一串串的叠词扔脸上，考辛斯听了能受得了吗？

当然，这几年考辛斯不在国王打球了，两人再无交集。

从主动在推特发问，到一开始的留言回复，可以看出考辛斯还不到跟内皮尔势成水火的地步，但怎么一下子就“爆燃”了呢？

这就必须说到当下美国网络的话语环境。其实跟我们这里一样，美国的网上也是天天吵架斗嘴，遇上几十年不遇的全国示威游行、打砸抢烧，更是吵得不可开交。这时候，保持政治正确是底线，否则就会被喷到体无完肤，恨不得直接去世。内皮尔的问题在于，他不合时宜的政治正确，被当下最强有力的政治正确覆盖了。

美国现在分成这样几派：强硬的政客一派，理性的政客一派，黑人底层民众和同情他们的青年、意见领袖是一派，趁火打劫抢东西的是一派，而大多数是不说话的旁观者——他们当中有种族歧视但不敢说话的白人，也有同情黑人的有良知者。但除了趁火打劫者自己，没有人喜欢趁火打劫。

这个世界当然不是非黑即白，但是按照“沉默的螺旋”理论，大多数人不愿意或者不敢表达，这就是为什么无论中外，网络上的声音无比“撕裂”，不站这一头，就站那一头。如果你认为这是世界的全部，就会陷入绝望，不来一次决斗不会清静。

内皮尔因为一句话结束了职业生涯，只是这种互联网现象的一种反映，事实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是真的种族歧视，还只是比较理性。

成为无业游民以后，内皮尔说：“我以为自己了解BLM，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完全不知道我说的‘所有人的命都是命’，跟BLM表达的内容会冲突。我很痛苦，虽然已经60岁了，但我还有很多需要去学习。”

在这样的话语环境下，大多数美国人小心翼翼。有一个吃中国饭取中国名“曹操”的美国艺人，他录了一个视频你可以去看看。在视频中他说：我跟女儿讲，自己有个黑人朋友，女儿说，你怎么可以种族歧视？你为什么说“黑人”，不说“非洲裔美国人”？想象一下他们对话的场景，或者可以对当下的环境略知一二。

总统在调集军队，40多个城市入夜戒严，到处弹声砰砰，这时候弗洛伊德的弟弟站出来说话了：“你们的悲伤不及我的一半，如果我都不在这里发疯，我都不在这里乱烧东西，我都不在这里搞乱社区，那么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样做什么也得不到！”

但他是死者的亲弟弟，大多数人不敢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