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台少年“古惑仔”的江湖:线上直播帮会“火拼”,线下打砸
法制日报1月21日消息,不到一米七的身高,瘦弱的身体,脸颊上斑驳的痘印,上唇一抹稀软的胡茬,一句话说完总不自觉地撇撇嘴角。如果不介绍,没人会想到这个在铁窗里、模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孩儿,竟是个曾召集数十号人为非作歹的“老大”。2016年,刚满17岁的白小军给自己的帮派起名为“兄弟会”。一年后,他和“国安会”“老大”李兴、“忠孝仁义会”“老大”徐宝,因犯故意伤害罪被法院判处1年3个月到2年6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
2017年,河北省邢台市巨鹿县公安局打掉了上述三个青少年帮会犯罪团伙,几个曾经扯旗聚众、呼风唤雨的年轻人最终获刑,多名未成年团伙成员由家长带回严加管教。
这股尚在萌芽的潜在“黑恶势力”虽未在巨鹿这个冀中小城掀起大风浪,但其背后的青少年教育和法治问题却值得反思。
年轻的“大哥”“大嫂”
2017年4月19日,女子薛某来到巨鹿县巨鹿镇派出所报案,称几天前的凌晨,她和男友赵某遭到十多人的多次殴打,并被威逼去该县某歌厅上班为他们赚钱。
殴打薛某的刘某等人,巨鹿警方并不陌生,他们正是警方关注的多个青少年犯罪团伙的“头头”。事实上,早在2017年春节过后,这些县城里的不良少年就已进入警方视野。
“骑着几百块钱买来的二手改装摩托车,响着音乐闪着灯,经常在城区街头乱窜。”巨鹿县公安局刑警大队负责人王占军告诉《法制日报》记者,这些十七八岁的不良少年三五成群,发型怪异,不时制造事端、惹是生非,辖区民警开始关注起来。
随后,因为涉及多起故意伤害案件,李兴、徐宝、白小军三人被警方抓获。正当案件还在办理过程中,薛某的报案令警方看到,这些年轻人并未因为有人被抓而停止作恶。
5月11日,巨鹿警方在多地将涉嫌殴打薛某的8名嫌疑人抓获,其中有几人尚未成年。刘某等人对多次殴打薛某和赵某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同时,他们还交代了参加帮会,多次参与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违法情况。
在此前的调查中,巨鹿警方已经查明,参与相关案件的人员分别来自以“国安会”“忠孝仁义会”“兄弟会”为名的三个青少年犯罪团伙,三个团伙纠集、吸收众多社会闲散青少年为帮会成员,交叉作案,涉嫌多起寻衅滋事、聚众斗殴、敲诈勒索、毁坏公私财物案件。
经过大量工作,巨鹿警方对发生的类似案件进行串并侦查,摸清了三个团伙的组织结构及人员组成。刘某等人的供述证实了警方的调查,已落网的李兴、徐宝、白小军三人正是“国安会”“忠孝仁义会”“兄弟会”三个团伙的“会长”。
据了解,白小军初中辍学后开始在外打工,他的第一份工作是饭店服务员,一个月600元钱。两个多月后,白小军嫌活儿累不干了。随后,他又跟着一位个体户亲戚打工,拉玻璃、做相框。干了一年多后,白小军到一家网吧做起了网管,一个月有1000多元工资。
相比李兴等人经常在网吧一待好长时间,白小军说自己至今都不怎么去网吧。“当网管那半年实在是在网吧看烦了。”
再次“择业”的白小军选择到歌厅当服务员,其间他还“升职”成为歌厅楼层经理。正是在歌厅工作期间,他认识了李兴和徐宝,三人逐渐交好,他们的江湖生活也从那时开始发展。
低龄化是这起系列案件的最大特点。案发时,白小军只有17岁,三个团伙中参加帮会活动的有20余名未成年人,其中最小的只有14岁。值得一提的是,在李兴、徐宝、白小军三人被警方抓获后的一段时间里,三个团伙的成员并未作鸟兽散,而是被徐宝的女朋友刘丹“收编”。让办案民警更为吃惊的是,被这些不良少年日常称为“大嫂”的刘丹其实只有16岁。
案发后刘丹潜逃,由于她尚未办理身份证,给警方追逃带来一定困难。
从线上直播到线下打砸
对于“国安会”“忠孝仁义会”“兄弟会”三个青少年团伙的犯罪情况,巨鹿县公安局多名办案民警提到,这些不良少年受港台影视剧的影响成立参与帮会。不过,白小军并不认可这一点,在他看来,帮会的建立完全是受网络直播的影响。
2016年,李兴、徐宝、白小军几个人都下载了某直播APP。一开始,他们只是直播些热闹的场面,比如大家凑在一起吃饭、聚会。后来,为了涨粉丝,他们意识到可以发挥下“小弟”的作用,开始了专门的策划。
白小军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们会刻意地“演戏”来吸粉。“叫一帮小弟去打架,风风火火的,场面越大越好,两帮人马火拼,不过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不会真打起来,喜欢看的人特别多。”白小军说。
为了扩大声势,他们逐渐不满足简单地叫人演戏,开始了公开扯旗喝号。“国安出征,寸草不生。”李兴给自己的帮会设计了口号。“他就会炒作,没什么真东西。”对于李兴直播时的表现,白小军有些看不上,他说自己的直播有3000多粉丝,对于这一点他引以为豪。
随着直播声势的壮大,三个帮会开始在网络上招兵买马,在直播时招呼粉丝加入,很多年轻人也从线上围观慢慢发展成线下加入,成为帮会成员。李兴的“国安会”最多时有二三十人,白小军的“兄弟会”最多时有40多人,其中未成年人居多。随着帮会名气变大,开始不时有人主动找上门来做生意,白小军将其称为“站场子”,“也就是帮人打架,其实基本都是摆摆样子不会真打”。
2016年2月,由于自己的“小弟”在QQ上与路某发生争吵,白小军带领多人对路某进行了殴打。此后,李兴、白小军等人多次对路某进行殴打和恐吓。2016年11月,李兴酒后到巨鹿县城某足疗店,与店老板发生矛盾,李兴带领多名“国安会”成员及白小军、徐宝等人,对足疗店进行打砸。三个帮会的成员还在巨鹿多所中小学周边拦截学生收取保护费,将中学生夏某打伤。
三个帮会都有自己的QQ群,每有活动,几个“老大”在群里一声令下,“小弟”们蜂拥而至,一时间自觉呼风唤雨、威风八面。然而,从在网络上的诈唬造势到现实中的违法犯罪,他们不自觉地迈过了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残损的童年落魄的江湖
对于他们的成长史,记者了解到,李兴自幼母亲去世,总是在村里惹事生非,初中上了一年就辍学,曾因故意伤害被判刑。徐宝在父亲去世后随母改嫁,但一直少人说无人管,在未成年时就和李兴一起实施抢劫并因此服刑。
巨鹿县公安局办案民警告诉记者,在这起系列青少年帮会犯罪团伙案件中,相关成员的生活轨迹很相似,家庭不完整、经济情况不好、性格叛逆是众多团伙成员的共同点,其中还有多名成员属于留守儿童,父母常年在外打工。
相比起来,白小军的家庭还是完整的。1999年,白小军出生于邢台市巨鹿县观寨乡,父母居家务农,有时父亲也会跑跑运输。因为“学不会”,他在读到初中一年级时就辍学回家了。在与记者交谈到这段经历时,白小军给自己贴了“叛逆”的标签。
记者注意到,在三个帮会的形成过程中,歌厅是个关键点。不仅三名“会长”在此结识,而且歌厅服务员是帮会中的主力。尚未落网的刘丹也在歌厅工作,年轻的她已经是个带班的“头头”,帮会中的女性成员基本上都跟着她工作。相比较大众印象中“黑社会”组织成员一掷千金、生活豪奢,白小军他们的帮会则落魄惨淡得多。由于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和一定的经济实力,帮会成员常常居无定所,经常需要借钱吃饭,甚至徐宝等人每个月一二百元的租房钱,都由刘丹负担。
“反正在哪里过得都不好”
上面的三个帮会并非只是个案。2017年12月8日,河北省邢台市公安局桥东分局打掉一个偷盗电动车电瓶的犯罪团伙,该团伙5人两个月时间里作案23起,5名作案人员均为00后,4名成员未满16周岁。
2017年12月7日,邢台市隆尧县城一夜之间七八个门市被盗,警方根据监控视频很快抓获4名犯罪嫌疑人:一个1997年出生的年轻人和3名00后。这个低龄的团伙已经在邢台、邯郸、石家庄等地实施盗窃40余起。
屡屡发生的青少年犯罪案件让人惊诧,不断加剧的青少年帮派、团伙问题更成为未成年人行为偏差和违法犯罪的重灾区。
如果对于只触“小恶”的青少年帮派不加制止,则很有可能会成为更大犯罪的萌芽。此前,云南省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的寻甸“洪兴帮”涉黑案,80后主犯张晓东被控6宗罪行,而他在组建“洪兴帮”时只有13岁。
“由于青少年法治教育的缺失,青少年违法犯罪趋势不容小视。对于这些不良青少年犯罪团伙,既感到义愤填膺,又感到惋惜和遗憾。”巨鹿县公安局刑警一中队民警王鹏说。
法院的判决生效,也意味着年轻的李兴和徐宝开始了人生的第二次服刑。客观来说,那些只被批评教育就由家长带回家的青少年,如果今后仍没有有效的管教,很难说他们不成为第二个李兴、徐宝,而这正是相对青少年犯罪本身更值得关注的问题。
隆尧县警方对上述门市被盗案件犯罪嫌疑人进行审讯时,四个男孩面对审讯很淡定,表示偷东西被抓也无所谓,反正在哪里过得都不好。
“预防青少年帮派和未成年人犯罪,必须从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以及包括司法机关介入在内的社会综合治理的多方面着手,缺少哪一环都不行。”王占军直言。
再有几个月,白小军就要刑满释放了。谈及今后的打算,他说想找个学校学点技术,以后开个饭店或者服装店,或者考个驾照,跟着父亲开车跑运输。
说起未来,白小军眼角红了。
他抬起胳膊擦拭着眼睛,袖口露出胳膊上大块的纹身。
(文中所有涉案人员姓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