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泰国参与洞穴救援,救上来了12个孩子

本文转自公众号:三联生活周刊(lifeweek)

我是一个洞潜教练,曾多次参与洞穴救援,有着一些相应的经验。我是6月28日收到泰国“泰中文化促进委员会”方面邀请,说希望能够赶赴到泰国参与救援被困在洞穴里的少年足球队的。

在国内外,如果人被困在洞穴里,且洞穴内原本有水,被困者能够幸存的案例是很少的。但这次我判断,这群孩子还有可能活着。因为,首先,这个洞穴原本是个干洞,足球队的孩子他们也不是被洪水冲进山洞的,而是因为雨季水位上涨被堵在了山洞里。根据当时能查到的洞穴资料,我判断孩子们有可能在山洞里找到一块容身之地;第二,有雨水不断地流向山洞里,虽然可能会带来漫灌的风险,但也往山洞里输送了空气;第三,孩子们和教练是带了一定的食物进去的,洞穴内又有水,所以他们维持十天左右的基本生存是没有问题的。最后的结果也证明,我的预判是对的。

在这样基本判断的支持下,6月29日,我们一行队伍6个人到达了泰国湄赛县。当时,整个山洞附近已经集结了上千人的救援力量,泰国皇家海军在离洞口约50米的宽阔地带建立了临时指挥所,统一安排任务。我们向他们展示了自己拥有的各种资质。他们将我们分配到洞穴内展开救援。

即使对孩子们的幸存满抱希望,但发现救援的难度还是超过了预估。首先就是,洞穴内能见度很差,而且水位高低不平,里面有很多深坑,水里面又都是石子,很容易受伤;第二,洞内不只有水路,还有陆路,泥泞不堪,有时候一脚踩下去会没过大腿。而且,有的地方洞道比较窄,还有很高的坡度,背着装备爬行很累,一不小心还有可能跌落,非死即伤。这些都需要大家一点点去摸索着走,记住位置,包括哪里有石头,哪里有坑,全凭记忆力。

救援队将整个搜救分成了几个任务点,我负责的那个点,入水之前,要经过一个很高的下坡,原本进去的人已经踩出了一条路,但洞内水不断上涨,抽水机铺设的管道占据了那条路,大家只好从旁边走。经过这个地方的时候,不停地有人从上面跌倒滑下去。第一天我的腰就伤到了,后援医生给我打了封闭针,才不至于影响后续的作业,不过到了第四天,医生拒绝给我打针,因为怕引发肾衰竭,就改用了口服药;有的地方,洞顶非常地低,还有人的脑袋撞破了。

进入到最里面搜救的是来自英国等地的洞穴潜水员,他们被称为“突击组”,不超过10个人。他们都有相应的资质,也都是老搭档,有很丰富的经验。对于洞穴救援这种形式,熟悉的搭档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进入了水下,队员彼此之间都是依赖手势信号、灯光信号、肢体语言进行沟通,必须要有足够的默契才能够保证安全和救援任务的顺利进行,否则如果再有人出事或者受伤,则就是添乱。我虽然有资质,但没有搭档,一直没有机会进入到最里面进行搜救,这让我觉得很遗憾。

我们国内过去的几个人跟美国特种部队、澳大利亚的救援队是一组,最初的任务是合作运输物资,主要有食物、罐装空气、潜水装备等,为进入里面的搜救队员提供基本的保障。第一天的时候,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运送压缩空气瓶。洞穴里空气稀薄,进入洞穴的人既要佩戴需要供自己呼吸的设备,还要将更多的设备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最前方,这样才能保证救援的顺利进行。每个人负责一段路程,定点传递是最好的一种方式。

500

救援队往溶洞内运输氧气罐。(图:视觉中国)

起初,在我们的任务段,他们在一段60米左右的陆地上只设置了两个人负责传递和运送空气瓶。我看了计划图纸,提出了一些建议——虽然美国特种部队的人都很健硕,也很年轻,有很强的体力,但是那一段路非常难走,也很消耗时间,这样一旦空气瓶传到他们这个地方,他们很难及时折返,就会造成积压,难以保证任务有效地运行。

刚开始他们接受了我的建议,但是临近实行的时候,又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当时,我和国内的另外一名队员被安排在洞外,等两个小时一次的轮换。结果刚过了十几分钟,我们两个就被叫了进去,因为人手不够的问题凸显了出来。不只我们,美国的部队也又再下去了人。第一天,我在水里工作了6个多小时,运送了170多只还是190多只气瓶,具体的有些记不清楚了。

绳子也是要运送的一部分物品。搜救的人在前行的过程中布线,后面的人可以沿着绳索继续向前走,如果找到了足球队,也许要靠这些绳索的指引回来。刚开始时,美国人和澳大利亚人提议要用背包装绳子往前走。我跟他们说,你们这样不行的,因为下水的时候背包会兜水,这样负重就特别大,最好的办法是使用网眼包,因为水直接就漏出去了。但那个时候,哪里有网眼包,我们就想了一个折衷的方法,直接将绳子卷起来,用胶带系住,背在身上,后来证明这一方法是有效的。不过,有些人还是没有缠胶带,后面就有些被动,绳子散了,可能缠绕到人,有人就不停地在收拾绳子,以希望传到下一个人之后,能够相对处于一个聚拢的状态。


​类似的事情,使得合作者看到了我们的专业性,也对中国派来的队伍越来越认可。在后续的救援里,大家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我觉得整个救援是非常有纪律性的,我非常佩服跟我们合作的美国特种部队和澳大利亚救援队,他们完全按照计划,就像是一个流水线上的熟练工种,比如说,你是拧螺丝的,你的工作就是拧螺丝,没有一个人说试图灵机一动去改变计划的任何内容。大家愈发地默契,搜救过程也变得更加高效,风险也降低了。具体待在里面的时间也是出去后才知道的。我进洞时没有带手表,因为你不需要考虑时间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务。现在想来,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像是在赌场里,因为白天黑夜都亮着灯,所以你很难会想到看表。

虽然没有进入最里面去,但我将我们这一组称为“后勤”,这就像打仗一样,既有冲锋陷阵的,也有做后面的物资管理的。在洞穴外面,还有专门负责餐饮的,医疗的,运送垃圾的等等,到后来,连理发师都来了,因为救援时间长,很多人都没有时间去理发。

500

当地时间2018年7月,泰国清莱,救援场景。(图:视觉中国)

7月2号晚上,从最前方传来消息,说孩子找到了,大家都很高兴。洞穴救援的主要任务也从搜寻变成了救人。孩子找到的地点距离洞口有3公里多,由于沿途地形过于复杂,专业的潜水员从里面走出来也需要好几个小时。所以,是否通过潜水将孩子救上来,救援队一直有些犹豫。

我们考虑了各种方案,最后,定下的方案还是决定通过潜水将孩子带进来。当时,美国特种部队准备派人尽可能抵达孩子所在的位置,因为救人是他们的强项。我跟美国特种部队的两个人在前面的工作中已经有了很好的默契,我们也做了搜救的演练,所以我也有了伙伴,可以进去救人了。但是7月6号泰国海豹队的一名成员在返回的过程中由于空气瓶中的空气耗尽死亡。这使得整个计划发生了改变。美国和澳大利亚均下命令不能够再往里面前进,不能超过第三个设置的任务点(总任务点有9个),只能在原来的位置提供服务。这样做法的一个考虑在于,按照原来的任务安排,虽然之前进到最里面的队员体力已经消耗很大,但他们熟悉路线,从安全性上来说,可能是最保险的方式。这个时候,我再次没有了合作伙伴,我当时觉得特别难受,因为有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

救援更加紧张了。因为随着进洞的人增多,氧气的消耗越来越大,这个可以通过输送空气瓶解决,但二氧化碳的增加很难处理,我们想着放吸附剂,但是面积太大了,操作性不强。再加上湿度很大,洞里有各种霉菌,这些都会增加孩子们以及进洞人员的健康风险。救援刻不容缓。我们队伍跟美国特种部队一起被分派操作绳索,以帮助救援人员将孩子们顺利地带出来。绳索是非常重要的一种工具。我们在这里拉着绳索,一方面可以判断潜水员和孩子行进的节奏和速度,及时发现问题,提供帮助,比如如果感受到他们很费力气,我们在绳索这头就可以紧一下绳子,帮他们过来,但也不能太紧,太紧的话,绳索跟岩壁就没有缝隙,潜水员带着孩子过来时就不好抓。

第一批孩子在我负责的区域入水时,我就知道他们的状态还不错。我摸着绳子,感受着他们过来的节奏,你能感受到他们走得很稳当,这说明潜水员对水下的环境很熟悉。当孩子拉上来之后,我立刻就把路让出来,让后续的人员接手,检查他们的身体状况,并迅速送出去。最后一批出来的是在里面陪伴孩子的泰国海豹队的四名成员。

500

泰国被困洞穴的12名少年和1名教练,于10日晚全部成功获救。(图:视觉中国)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绳索那头都没有任何动静,我对他们挺担心的,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情况。这个时候,抽水机突然爆了。水开始慢慢地往上涨。到后面甚至没过了我的脖子,我只有尽力地昂着头,以防水灌进口鼻,我手里的灯使劲地往水里照,希望他们能够看得见光亮,有信心。就这样等了一个小时左右,绳子那头有了动静。他们是同时下水的,绳索很重,从他们抓绳子的节奏来看,他们可能不太熟悉水下的环境,有时候抓的力度很大,有时候很长时间有没有动静,我担心他们是不是卡在了哪里。还好他们最终上来了。这时候水已经要漫过头顶了,大家开始相继往洞外跑,通道很窄,前面的人在运送设备,后面的人又拥了上来,我当时真担心大家被又一次困在洞里,这样就可能得开展第二次救援了。还好,我们都幸运地逃了出去。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