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堆集的最后一战

1948年12月14日,淮北平原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寒气已经极为逼人了。不过,比寒风更寒冷的是国军第12兵团司令长官黄维和副司令长官胡琏的心情:这个国民党军最强大的主力兵团,已经到了灭亡的边缘。12兵团在双堆集附近被包围已经20天了,这些天里,这个由12万美械武器装备的强大重兵集团,每天就以可见的速度崩溃着:4个军有两个军已经完全崩溃了,剩下两个残废的军也被压缩仅有的几平方公里的狭小地域。由于人员密度极大,几乎每一发炮弹都能造成伤亡。饥寒碌碌缺医少药的士兵们早已失去斗志,缩卷在战壕或散兵坑里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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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维和胡琏 尽管如此,但黄维胡琏依然拒绝了解放军方面劝降。他们计划孤注一掷,在天气许可的情况下,集中所有可用的装甲部队,由轰炸机和毒气弹掩护拼死突围。而是否能等到突围时机,则关键在于是否能守住核心阵地前最后一块阵地——尖古堆前的野战工事。尖古堆是双堆集的“双堆”之一,是一块长宽都不到50米的小土坡。但在那片平原上,却是唯二的制高点之一。12兵团将指挥部设在此堆不远处。此外,附近还有野战医院、炮兵阵地和唯一一个简易机场,可谓是咽喉之地。一旦此阵地丢失,12兵团就基本可以宣告灭亡了;而这个兵团一灭,淮海战役乃至整个解放战争,就基本尘埃落定了。为了扼守这一阵地,12兵团派出来的是最后的精锐——十八军118师54团。该团是国民党起家部队之一,从北伐起就打过无数打仗恶仗,屡立战功,被称之为“威武团”。抗战后期,该团经过整训全部换装美械,总兵力超过2000人,其战斗力在兵团团级单位序列中是数一数二的,是毫无疑问的王牌团。“威武团”所扼守最后阵地被称野堡阵地。按照当年美国教官教授的办法,这片阵地由6组三角形集团堡为核心组成,前有宽阔的壕沟和四通八达的交通沟,其明暗子母堡如鱼鳞,各类工事多如牛毛,射击孔多如蜂房。不过,由于缺少钢筋水泥等原材料,这些工事没有达到标准的要求的那么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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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美械军 不过,解放军并没有打算给威武团这样的机会。为了彻底解决双堆集,中野从各地抽调来地方部队一直在陆陆续续赶来,东野再次抽出2个纵队和炮兵部队加强过来……绝对优势兵力、气势旺盛的解放军已经集聚好了力量,准备最后一锤子把“威武团”连同所谓的最后野堡阵地从地图上抹去。鉴于此战是双堆集最后一场硬仗,而对手也是战功赫赫的王牌部队,解放军极为罕见地打破原来的惯例,由两大野战军各派出一支部队共同攻击,以便均摊这份荣誉。这在解放军战史上几乎是唯一的一次。代表中野享受这一殊荣的是中野6纵17旅49团一营,而代表华野享受这一殊荣的是华野第3纵队23团一营。和“威武团”一样,这两个营也有自己的名号“襄阳营”和“洛阳营”6纵是中野的刀子,而“襄阳营”则是6纵的刀尖,其成名于1948年7月的襄阳战役。战役中,该营在武器装备弱于对手的情况下,一鼓作气率先攻下襄阳城门。这是中野出击后的一次重大胜利,因而受到中野首长的通令嘉奖。淮海战役开始后,虽然6纵面临了诸多恶战,但纵队司令王近山一直雪藏着这把“尖刀”,只待用在最要命的时刻插到对手心脏中。而华野的“洛阳营”则似乎更出名一些。这支组建于山东的部队大多由矿工组成,战斗作风坚强,极为擅长攻坚。在惨烈的华东战场上,该营参与战役战斗百余次,涌现战斗英雄和集体数以百计。尤其令全军震动是1948年3月的洛阳战役中,该营官兵连续攻克两道国军坚固设防的城门,并抵挡住了守军强力反击,为迅速攻克洛阳作出了巨大贡献。华野罕见地授予了其“洛阳营”称号。双堆集附近华野五个纵队,营级单位有数十近百个,单单挑中这个营来打这一仗,由此亦可见华野首长对该营战斗力的信心。华野中野都拿出自己的“尖刀”,12兵团也拿出了自己最后的老本,看似一场恶斗势所必然,但实际上,这场胜败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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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集结号中的国民党美械军 从表面上看,进攻方是两个营兵力,而防守方是依托工事的一个团,防守方占据绝对优势。但实际上,“威武团”经过了二十多天不停的战斗,早已折损过半。尽管经过补充,所剩下的兵力最多是两个营,武器也未必齐全。而“襄阳营”“洛阳营”两个营,则都是养精蓄锐、齐装满员的精锐之师。经过加强,每个营兵力加强后接近500人,且都装备着缴获来的美械武器,火力空前强大,士气空前高昂。双方官兵其实都知道,战斗的结果是什么,唯一疑问的是能让对方为结果付出多少代价。为了给“武威团”官兵打气,18军军长杨伯涛把指挥所布置距离阵地只有几百米的地方,并对军官训话:“丢了阵地的话,就别来见我了”。在此之前,他曾下令枪毙过一个丢掉阵地擅自撤退的团长。与此同时,中野华野也开始对攻击部队进行最后动员——当然在这种形势下,动员更多地却是针对友军。王近山对“襄阳营”营长教导员说的话很重:“你们是代表6纵甚至中野和华野竞赛的,要是打不好可是丢人的事呦”,该营此战的战斗口号还被定成了:“向华野部队学习。”“洛阳营”自然懂这口号是什么意思。纵队司令员孙继先面色凝重,一反常态没敢给官兵减压:你们是代表华东野战军参战的,全纵队都是你们的二梯队。双方士兵品味着各自将领们的话走上战场,等待着最后的厮杀。4时45分,最后的决战开始了。一向给人火力不强印象的解放军,在此时已经能够集中的上百门榴弹炮、山炮、迫击炮进行覆盖射击,把国军阵地打成了一片火光。而阵地上最瞩目的爆炸则是来自有数十门口径巨大的“飞雷”:数十斤炸药被发射到阵地上爆炸声势惊人,巨大的冲击波往往把方圆数十米隐藏在工事里防御者震得头晕眼花甚至吐血身亡。对了,这种炮因此被国军官兵称之为“没良心炮”。而与解放军铺天盖地的炮击相比,一向被认为强大的国民党军炮兵阵地却很少有炮弹射出——其实答案很简单,被围攻近20天后,国军炮弹早已告匮。剩下炮兵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解放军缴获这些火炮前,把火炮破坏掉。强大火炮掩护的“威武团”,注定是不能威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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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赴淮海战场的华野重炮部队,来自济南战役的馈赠

炮击还没有完全停止,西南角的“襄阳营”和东南角的“洛阳营”就分别从两侧发起了攻击。与此同时,残存的“武威团”也开始了最后的抵抗。碉堡的机枪与进攻的冲锋号同时响起,子弹如雨点般地泼向冲锋的士兵。“洛阳营”的司号员刚倚着战壕吹了一声,就中弹软绵绵地倒下了。由于前期的战壕掘进已经挖到了离防御阵地很近的地方,所以虽然残存的火力点凶猛,但依然难挡两个营的解放军部队突入阵地。当然“威武团”的士兵也确实非同一般的国民党军部队,不愧是一路打恶战起来的精锐。残存的士兵源源不断地从地堡中钻出来,展开一次次凶狠地反击,双方士兵很快绞杀在了一起,冲锋枪、刺刀迅速收割着生命。惨烈的伤亡立即在阵地上出现了。“洛阳营”教导员孙启明在冲锋中中弹倒地,而“襄阳营”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排在突破缺口并打退两次反冲锋后只剩3人。从炮击中幸存下来的和从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士兵,似乎很容易狂热起来:有的解放军士兵从后面抓住了国军的机枪,国军机枪手依然死死地扣着扳机打完弹夹内的子弹,最后被一脚踹倒在地才当的俘虏;有的解放军士兵一支手臂被机枪打断,还坚持用另一支手投掷手榴弹炸毁碉堡;甚至还不乏双方伤兵拉响手榴弹,与对手同归于尽的情况。但最终,源源不断冲入阵地解放军占据了优势,他们用冲锋枪和手榴弹扼制了国军的反击,用凶猛的火炮阻拦了国军的支援,然后用炸药包把残存的工事一个个抹掉。两个小时后,当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时,野堡阵地上两发红色信号弹升空,那是“洛阳营”和“襄阳营”两位营长向后方传达成功胜利的信号,而“威武团”作为一支部队已经整建制不复存在了。当然,这场竞赛最后的结果,也是平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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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占了野堡阵地后,十八军最后的防御体系已经破裂,解放军炮兵观察员可以居高临下指挥火炮进行精准打击。当晚,西北面300米的仅存的装甲部队坦克、弹药车、修理车以及炮兵阵地逐个被火炮打掉,整个12兵团残余部队已经完全困死,再无翻盘可能。第二天中午,黄维、胡琏命令分散突围,但没有掩护的突围毫无作用,华野和中野随即开始“赶羊”抓俘虏,12兵团随之土崩瓦解。在战场上硬对硬打掉对手的王牌,就是自己最过硬的资本。新中国成立后,“洛阳营”营长也作为全军3名战斗英雄代表之一,参加了中国青年代表团赴苏联访问。而两个营此后虽然经历过无数次整编改编,但都成建制被保留下来,至今都是所在部队的一面旗帜。他们歼灭国军王牌团战绩则被牢牢载入了军史,成为激励一代代士兵的精神食粮。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威武团”在淮海战场上覆灭后,又被逃出去的胡琏异地重建。这个新“威武团”后随胡琏撤到金门,在金门战役中狠狠咬了华野十兵团一口,造成了解放军在解放战争中为数不多的败仗。不过此后国军也不断改编,“威武团”的番号最终被抛弃,再次归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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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占双堆集后,解放军俘虏了大批12兵团国民党官兵,最前面坐着的是兵团司令黄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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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野的高达军团正在押送国民党军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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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役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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