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英国病人》被批三观不正,文艺作品必须要遵循社会道德吗?

还记得今年台版《流星花园》重映的时候,女主角杉菜饰演者大S在微博上说“我觉得杉菜就是个绿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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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股重新审视当初电视剧“三观”的风潮已经流行一阵子了

网友们发现,除了“绿茶”杉菜,还有“渣男”何书桓(在如萍和依萍之间摇摆不定),“渣女”紫菱(追求自己姐夫)……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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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影视剧之外,经典小说也被重新“道德评判”了

比如《包法利夫人》《英国病人》等,被批判“不就是渣男渣女出轨的故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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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病人》电影版剧照

找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发言(豆瓣《英国病人》的讨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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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要这么评判的话,很多经典文学作品都是不能通过考核的。

《红与黑》《双城记》《大卫·科波菲尔》《名利场》《悲惨世界》《高老头》《茶花女》《牛虻》《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月亮与六便士》《人间失格》……

就算是《红楼梦》,也能挑刺说“贾宝玉不就是在两个女人之间徘徊不定的妈宝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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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么简单粗暴的逻辑来看待文学作品,真的好么?

作家@李海鹏 对此现象发了一条微博:

关于《包法利夫人》《英国病人》在网上被批评为三观不正的事,我觉得,除了道德泛化,更有智力愚化,问题更多的在于一种新的现象:傻逼大爆炸现象。

这两本书也好,别的好书也好,做三观判断,行,经得起,好作品也必须经受价值判断的考验,但有前提,做判断的人不傻。

《包法利夫人》讲的是,如得其情,则哀矜勿喜,讲的是我们都在刻奇与平庸之间摇摆不安,性从来不只是性。《英国病人》讲的是我们读着希罗多德,打着仗,闷热,孤独,为了亲密关系竟飞蛾扑火,一情两命。

最终这两本或更多的好书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这样一个体验:我们如此活着,假如静下来想想的话,那么无论是什么事,快乐也好,疯狂也好,欢聚也好,离别也好,无论什么事,只要静静想想,都会百川归海一般导向同样的一种悲观,而这就是我们的最终的生命体验。

这种感受,发乎人性,导向体恤,是善的基础,是自由的基础,是权利的基础,是爱的基础。

或者像我以前说过的,如果你不懂所有人都是可怜的,那么你就什么都不懂。

那些指责包法利夫人的中国网民,就是不懂所有人都是可怜的人的人,就是什么都不懂的人。

其实基督也讲这个,佛陀也讲这个,没有这些,就不会有什么文明。那么有趣了,我也这么想,我跟基督佛陀就有共同点了吗?真有,就是不傻。那怎么看待傻人呢,我有个定义,傻人必事儿逼。

昆德拉说,有一种人右手食指特别长,爱伸出来指责别人,这种人,就是我说的傻人。说到最后,这些傻人一直在说话,指责这个,指责那个,过去在沈阳电线杆底下打扑克时指责,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课堂上指责,这儿指责那儿指责,后来终于能在网上指责了,这就叫傻逼大量涌现事件,发生在21世纪前十年。

微信公众号出现以后,八亿用户,得有七亿是过去不阅读人群,也都有一个点击,一个转发,一个评论,这些都导致金钱流转,因此威力益增,这就叫傻逼大爆炸事件。他们指责过了这个,指责过了那个,炸了这个,炸了那个,塔利班炸巴米扬大佛一样一样一样炸过去。这里头的动力是什么呢?对智力的憎恨和怀疑。

那有没有不傻的人呢?多然有很多了,大学教出来的能懂点儿道理写点儿东西的人多了,但怎么样呢,多半怂了,服了,现实了,转念一想,投机吧,投其所好。在这儿我特别瞧不起地插一句:要不老研究用户下沉干什么呢?那这支憎恨和怀疑的大军这几年过够瘾了吗?不能够。聪明总是有限的,傻真的没边儿。

那就继续指责下去,接着炸,终于有一天把长长的右手食指指向了《包法利夫人》和《英国病人》。这有什么新鲜的吗?余英时先生讲中国传统的反智,自古已然,于今为烈。你知道生在这里,如果不傻,那么你必须经历的是什么吗?它甚至不是一种走向目标的战争,只是一场摆脱令人厌恶的一切的战争。最终我想说的是,既然如此,我们更要过一种勇敢的生活。

其实我挺赞同他的,做三观判断可以,但是那些仅从道德角度批判的人真的有好好理解之后再做判断吗?

写出出轨情节并不一定就是“赞成”或“鼓励”出轨。一部好的艺术作品(或者说生动的艺术作品)要求塑造鲜活的人物,要描绘丰富的个性,要展望人性的自由发展……很多时候它是无法避免触及到道德边界的。更有甚者,它要求人物去触碰、打破道德边界,以便去探索人性,去探讨社会问题……

这股风气刚兴起来的时候,我关注的一个博主就谈过这个话题,我觉得她说的蛮好的:

说点不中听的,现在的环境是有多糟糕呢,我看一些上了年代的影视剧,就比如老友记,Rachel和Ross最开始互相纠缠的时候就有人在弹幕里说:贱女人、小三、我是女生我真的受不了这种行为,等等。看乱世佳人,也有人说郝思嘉是个婊子。前阵子看了个推送,提到某女星亲自出来调侃自己演的角色是绿茶,那么古早前的青苹果乐园里面的女主同时跟几个男人暧昧按现在的说法来说也是绿茶。好像所有人一夜之间拥有了一套完整的贞操观,一刀三八线切开阴阳,一瞬间文艺作品都必须传达一生一世一双忠贞至死不渝的感情观,角色必须从头到脚被情深不寿的说辞包裹得严严实实。也许当下舆论语境对一夫一妻制的坚决贯彻暗示着某种时代下的恐慌正在延续,人们就连单身女性电影院找有女朋友的男性拧个瓶盖都能打成小三,人人得而诛之。针对这些事情的讨论大概有两重,一重是现实生活里越来越严苛而趋向于二元化的批判思维,一重是这种思维是如何体现在人们对影视作品的反馈里的。简单化的思维在于,人们按照标签把一个完整的人像解剖一样拆分成许多块体,然后统一按照“渣男”“绿茶”“小三”“暖男”“奶狗”等等盖棺定论。反馈在于,千百年来的作品里普遍描述的偷情、私奔和反叛全部失去了意义,变成道德的叛徒。当感情叙述需要成为样本来歌颂,私人和公众的界限就会模糊,人们不再需要多样化的欲望,不需要边缘化的情感体验,只需要一致!一致!全体一致!一旦有任何把柄落在手中,不管是人还是角色,统一遭受寥寥数语下的重拳。人们不再思考了,也不再有耐心去成为他者,就像也许会有人看到这条微博,就在心里做出评断:博主这是在给小三洗地呢,取关了

贾樟柯也说过:对电影而言,恻隐之心非常重要,在理解人性困境方面,艺术是重要的出路。 如今礼教在抬头,过度的道德主义在抬头,就意味着法西斯在抬头。 艺术不是法律,而是抒发情感的通道。很多事情我们总在避讳,让道德主义长时间的施加于艺术,这种正义之名终将导致人文的灾难。

一味地以道德唯一论来审判文学作品,这真的是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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