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男儿被阉割的故事

自改开以来,伴随着80和90后成长起来的阴影中,关于我们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日本的民族神话始终是重要一环。

因为抗日反法西斯战争遗留下来的历史特殊问题,某些国人的恐日病在日本帝国垮台之后不仅没有成功治好,反而日益加重。

另一方面,60年代日本经济高速发展,在60年代末成为了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经济强国,又因为田中角荣在1972年的“朝圣”实现了中日关系正常化,中国对日本打开了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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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会面后回到住所的田中角荣鼻血狂流不止,叮嘱私人医生不得外传,伟人的气场果然非同凡响。

然而,虽然政治上日本(甚至北约)有求于中国,然而经济上的差距并不是短时间能够弥补的。文化作为经济的集中体现更是如此,恢复了交流的中国文化界在如此悬殊的差距下,又一次的低下了自己的头。

在之后的二十年中,诸如

行军越野100公里夏令营九岁孩童,储存在东京湾下的山西煤,

还有高速公路挡板造机翼,汽车尾气管造炮管。

等等诸如此类完全经不起推敲的谣言在国内受众甚广,几乎所有的80后青年与90后早期的一批人都深受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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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徒步越野100公里的日本孩子让80后一代背上了极大的精神压力,甚至被称为垮掉的一代。然而,要知道飞夺泸定桥的红军也不过日夜奔袭120公里。

伴随着80后一代成长起来步入社会,这个“别人国家的孩子”的文化叙事却又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完全反动(相反的作用)

 

日本年轻一代的所谓民族性在福岛地震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年轻的自卫队员拒绝进入即将因为蒸汽而爆炸的反应堆内。迫不得已下,最终坚守在反应堆附近的,居然是由日本黑社会组织起来的,因为高利贷而走投无路的所谓福岛五十勇士。

真是让我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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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而战,凭什么啊?这日本国又不是我的日本国,我爱他他不爱我啊。

 

而数百万由Freeter(自由职业者)、 Neet(无业青年)、引き籠り(彻底家里蹲)所组成的日本青年家里蹲大军更是中国青年圈内常年取笑对象。

 

那么我们印象中,那个天皇万世一系,八百万神明庇佑,武德充沛、八纮一宇的的大和民族到底哪里去了呢?

是不是因为战争的失败,美国人有针对性的民族精神阉割?这是对日本国民国民性的有组织有预谋有计划的消灭。国民们,站起来吧,反抗英米鬼畜!

 

这个...醒醒吧,不存在的。

 

一句话说,就是存在于明治大正昭和历史书、抗日神剧、以及太平洋战争纪录片中的万民一心,大政翼赞,可以一亿玉碎的皇国国民,从来就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

 

日本民族,本来就是一个自由散漫,怯懦投机的食草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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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于板块交界处的日本列带,国土的75%都属于山地丘陵地带,森林地貌又占据了约70%的面积(2012年),大量的小规模冲积平原,海岸平原以及洪积高地给了日本一个良好的地方割据基础。

如果将日本列岛视为一个大洋,那日本的平原就如同群星点缀般的小群岛,然而其中并没有一个大的足以作为中心的岛屿,至少在关东平原完全开发之前没有。

这种复杂的地理条件下,中央政权并没有足够的平原产量地带来供给一个足够强大,大量脱产行政人员的政府来进行全国的管理,虽然大化改新后日本仿照中国进行了政治体制改革,建立了律令制国家,然而因为社会发展所限,让日本一次又一次从名义统一回归到地方土豪割据内战,中央权威形同虚设的正常政治状态

 

这个历史螺旋上升的过程一直持续到安土桃山时代,组织方式与社会生产力的进步让织丰政权依靠再一次集权的体制改革,以及发展工商业的正确政策,让日本再一次归于统一。但是,这一次有点不太一样。

这些织丰政权的政治成果最终在大阪夏之阵后,为灭亡丰臣的德川家康的新幕府体制所继承。依靠着对海外贸易以及国内金银矿直接开采、大型商业都市的垂直管辖所带来的丰厚收益,这个日本历史上最后的幕府终于可以稳定的镇压住全国的土豪大名,建立了一个稳固的统治基础。

我始终认为,现代日本国民要对逝去的德川幕府怀有感谢之心。

因为可以说没有德川幕府的稳固统治就没有现代的日本文化。

德川幕府在日本这个特殊的地理环境下居然维持了几近三百年的和平,半中央集权体制的建立第一次让日本的各项资源集中于江户城从而让文化得以蓬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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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乃至关东平原从建城时的大片沼泽与滩涂转化成人口密集的文明之地。

三百年的和平,政治中枢的东移,资源的集中,让江户快速的生成了一个富裕的市民阶层,随着商业的发达和城市的繁荣,町人文化取代了公家文化与武士文化

 

大江户时代开始了。

 

五代将军德川纲吉执政时期(1688-1703),这种文化繁荣达到了巅峰,又因其年号,现在称之为元禄文化。

 

我们中国人所熟知的日本文化,严格来说,其实这个时间点才得以成熟。575俳句的最终形成就由这一时代的松尾芭蕉确立。

因为《龙与虎》和《昭和元禄落语心中》为我们所熟知的落语(单口相声)和漫才(对口相声)的前身万岁的演出内容和标准也都形成于这一时期。

同样,日本四大舞台艺术中的净琉璃(木偶戏)与歌舞伎(戏剧)也是在这个时代完全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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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民小说的始祖《好色一代男》(1682)大阪商人井原西鹤的这本书被认为是日本近代文学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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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伎《義経千本桜》1747年在大阪首映,与能和狂言不同是,

歌舞伎和人形净琉璃以华丽化妆,娱乐庶民作为表演重点。

 

有着日本莎士比亚之称的近松门左卫门也是这个时代的代表,一生创作了110部净琉璃(木偶戏)和28部歌舞伎,可以说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净琉璃和歌舞伎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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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清神剧《国性爺合戦》总共五幕,最后和藤内(郑成功)率领忠勇的吴三桂和郑之龙反清复明,一战成功,可以说是非常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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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 这位怀中抱虎杀的大英雄就是我们的延平郡王朱成功。

 

长久的和平,终于让日本列岛各地的居民结出了属于自己的有特色的文化果实,江户居民自豪的称自己为江户子,并有着一系列的对应标签。诸如“外表花哨的少爷” 、“莽撞好强,性急易怒” 、 “江户子不留隔夜钱” 等十分具有地域属性的特质。

(当然还有一个十分有名的家中非连续三代生在江户的话不能称作江户子,联想到我国大都市不得不说果然齐美尔的理论是正确的)

 

同理,京都人则有不时不食,重视礼仪、冷淡刻薄、笑里藏刀等特点,最后演变成全日本一起黑京都的有趣现象。

 

至于被誉为日本东北人的大阪人,自然则是堺港精神的自然演化了,商业思想浓厚,不死板、叛逆、热情直爽,当然也是全日本最不守规矩的地方。

 

顺带一提,和我们日常生活贴合最紧密的,我们这代年轻人最喜闻乐见的日本料理,也都陆续在这个时代出现了,不过限于篇幅我只想说说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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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前寿司,完完全全的平民食物,最初就是花屋舆兵卫在1810年为了应付大量相扑观众而偷懒做出来的握寿司(当时寿司比现在大很多,类似便利店大口饭团)

当然,摊贩创造出的的握寿司最终消失在军国主义日本的战争中,取而代之的是战后的寿司店,并且在现代成功转型成一种新式奢侈品。还创造出一套吃寿司的仪式,可以说是十分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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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另请高明吧,我实在也不是谦虚,我一个江户的街头小吃怎么当大日本的饮食文化代表呢?但是小布尔乔亚同志讲,大家已经研究决定了”

于是本膳料理哭晕在厕所

明治维新后,焕然一新的日本民族国家得到建立,随着版籍奉还的完成,日本政府更是确立了千年来第一次的以明治天皇为首的中央集权体制。

新生的明治政权积极推行“文明开化政策”积极地制定和实施了统合民族认同,复归天皇独裁,管控媒体等一系列统制政策。

 

通过文化认同递进到民族认同,凸显了文化的 重要作用。“文化是在民众社会中运作,观念、机构 和他人的影响不是通过控制而是通过积极认同来实 现。”问题的关键在于,择取什么样的质素能够首 先完成文化上的自我认同。这个历史性的任务最终 由天皇来完成。在日本传统文化中根深蒂固地存在 着“神国思想”和“尊皇思想”。这种特殊的政治文 化传统决定了统治阶级必然利用天皇作为建构文化 认同与民族认同的精神纽带,迅速而有效地重塑天皇权威,确立天皇至高无上的政治地位。

——《统合、复归与统制—近代日本国家崛起中的文化战略》

 

以此为基础,国家神道体制与代表政治体制的《五条誓文》 、新时代武士道的《军人敕谕》 、 国民精神的《教育敕语》等等一系列军国主义意识形态为基础的国民标准被建立了起来,既然有了国民标准,那自然就会产生国民与非国民之分。就这样,日本国民迅速的、或主动或主动的加入了这个万民翼赞的体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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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事神武創業ノ始ニ原”王政复古,挽回国威,诸事回归神武创业之始

国家神道体制几乎是一个在1868年凭空建立起来的国教制度。通过行政力量来为全社会阶层凭空灌输一个功能性质的文化,这是一个文化社会学上极好的宏观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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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日本中世武士阶层道德规范的武士道则被异化为全日本人的精神支柱,他们将为此流尽鲜血,求仁得仁。

 

国体意志的建立为明治维新后日本一系列对外战争的胜利提供了有利的保障。日本迅速成长成为亚洲唯一的列强国家,日本国民在这个过程中也充分享受了对外扩张的果实。反映明治初期妇女生活的电影望乡,和大正时代的米骚动,都是很好的体现。

然而这种国家文化战略在缺乏实际基础,呈现出十分单一的对外扩张指向,反而最终制约了日本的崛起,万民翼赞、万民受益国体下的人民终将为这个体制殉葬。

 

正如软实力的提出者,约瑟夫·奈在其著作《硬权力与软权力》中所说

 

能使本国权力在他国眼里具有合法性,则它可 能不会遭到较多的抵制就能实现愿望。如果该国的文化和意识形态具有吸引力,则其他国家更愿意追随其左右。如果它建立的国际规范与其他社会一致,它就不需做太多改变。”

 

二战后的日本,经过美国人的民主化改造与土地革命后,畸形的国粹主义被终结。

整个民族终于回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上,江户—东京,这个喧闹又冷漠的大都市重新担负起日本核心,成为了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然而这个中心依旧并不足以彻底取代其他地方中心,大阪、京都以及全国中小城市的市民对自己的都市还是怀有自豪感,而东京的外乡人也依旧心念自己的家乡。

日本民族,最后走回了原本就应该一直走下去的道路。

 

我们本来就是一群吵闹喧嚣,及时行乐,善于服从,亦步亦趋的小市民啊”

 

既然原本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又何谈什么精神阉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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