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压正》讲了一个什么人生问题?(文末有福利)

姜文新作《邪不压正》在豆瓣掉分很严重

去电影院前,豆瓣评分8.2;出电影院时,豆瓣评分7.7;写这篇影评时,豆瓣评分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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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几年前的一篇采访可以或多或少地回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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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不压正》是一部好电影,它“尊重的是生活的本质”,诚意地讨论了一些人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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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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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然、关巧红、蓝先生,都是复仇者。李天然为报杀师灭门之仇,关巧红为报杀父之仇,蓝先生为报国破家亡之仇。                                        

复仇成长是这部电影的核心概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蓝先生复仇,用二十多年设局。李天然用十五年,磨练自己只为等一个机会。巧红也是如此。复仇意味着给过去一个交代,成长则意味着给将来一个交代。

                                                                    

解读屋顶上下

导演选择复仇作为电影叙述的明线,成长则裹挟于复仇之中,忽明忽暗。电影中的人物在复仇的过程中不断成长。

李天然的复仇行动被导演切割为两组空间次元:美国和中国;屋顶上和屋顶下。

电影中,李天然从大火里仓惶逃生,被美国医生所救。送往美国学习“跑酷”,为复仇做准备。实际上背后是蓝先生的安排,目的是学成归国后的一盘大棋。十五年后,李天然回到北平开展复仇。美国和中国作为一组空间,所提供的不仅是故事背景,更开拓了一种时代感。

所谓复仇,无非就是将自己锻造的比敌人更强大,匡扶正义。李天然的复仇之路难免让人想到近代中国的 “挨打与振兴”之路:传统的“武(华)术(夏)之(古)家(国)”还没有使出一招,就被“自家人”和“日本人”勾结,洋枪军刀灭门。侥幸得生者,远走他国“师夷长技”。

虽然这种政治解读,可能并不对姜文的胃口。在一次访谈中,对于观众对他的电影进行太多政治性解读,他表示过遗憾:

也不是故意设计,比如我们盖一个黄鹤楼,有人就会写“故人西辞黄鹤楼”,也有人会写成“黄鹤一去不复返”;你也可以盖一个岳阳楼,也会有人来写一个《岳阳楼记》。我觉得大家的评论有很多其实跟电影没关系。其实,就是这些人面对一个美景,怎么来写他的黄鹤楼和岳阳楼。有些人还真就写不成,有些人就写得让你觉得已经超过这个建筑了,可这个电影,本身不过就是那个“建筑”而已。唯一在拍之前我们就知道的是:你只要刺激到,让他(观众)足够兴奋,他(观众)就可以想得各种没边没沿。其实现在这种解读,我觉得都不叫过度,因为太集中在政治解读了,这反映出我们在这个地区人的生活状态和心理世界的狭窄。……这种解读我多少有点觉得把我们的电影给聊低了。我在香港跟一个学生就说,我说蒋介石不值得我用一个电影来影射,太不值得了,哪个政治人物值得我用电影影射?我不是狂妄,我是觉得他们不值。我觉得作为艺术高于他们,不会影射他们。他们这么想我不怪他们,我是觉得本地区的想象力太单一。

再说屋顶上和屋顶下。

姜文曾在《邪不压正》的宣传访问中说过:

我小时候爱上房,那时候北京一层以上的房子很少,除了北京饭店、东交民巷、故宫、北海之外,基本都在同一个高度,远远看去,像灰黑色的海浪一样延伸过来。远处是九城的城门和箭楼,偌大的北京城尽收眼底……

对童年中某些记忆的关照,可能是姜文在电影中大量使用“屋顶”这一意向的最初动机。但是作为电影中频繁出现的元素,“屋顶”一经诞生,便就具有了更广泛的解释域。

电影中,“屋顶”的出现必然伴随着李天然的现身,是专属于李天然的活动领域。这个活动领域,光明而充满希望。在“屋顶上”的世界,李天然可以自由的奔跑,骑着自行车去寻找爱情,也可以为复仇去展开行动。

如果说,“屋顶上”的世界洋溢着浪漫的情怀,“屋顶下”的世界则是荒诞黑暗的乱世。“屋顶上”的世界终究是托在“屋顶下”的世界上。李天然必须要回到地面,回到“屋顶下”的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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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然的成长

电影中,李天然在复仇的过程中实现了成长。而他的成长是借三个层面的冲突结构来推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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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层同心圆展示了主人公的设定。它包括:mind心理设定,body物理设定,emotions情感设定。李天然的物理设定是一个精壮的男性,他拥有多重身份。亲身父母不详。十三岁之前跟着师傅学功夫。十三岁到二十八岁前,在美国接受教育。二十八岁后,学成归国。表面是个有着洋爸爸的妇产科大夫,实际上是个身怀绝技的复仇者。

李天然的心理设定是一个坚定的复仇者。情感设定是被过去的痛苦经历困扰,却又害怕直面复仇。自我想象中是一个智慧勇敢,胸怀大志的人,实际之中又是一个志勇不足,没有主见的人。每次提起复仇二字就咬牙切齿,转头就心安理得地被蓝爸爸当棋子忽悠。

第二层同心圆代表着主人公的内心冲突。family(家庭)带来了第三个冲突点:师兄勾结日本人制造了师傅一家的灭门惨案;洋爸爸要求他放弃复仇,回美国避难及其意外坠亡;蓝爸爸被大师兄囚禁及解救蓝爸爸。lovers(爱人)带来了两个冲突点:拒绝唐凤仪的勾引和示爱被巧红拒绝。

第三层同心圆,代表着主人公所面对的外在冲突。在这一层面,1937年北平政局的动荡、日本势力的侵入、师兄的追杀、蓝爸爸的算计等,都构成了外在冲突。

三层结构的交织,使得李天然的成长变得有迹可循。而仅仅只让主人公面对压力和冲突是没有用的,他必须要有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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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师傅一家被杀(激励事件inciting incident)后,李天然有了一个conscious desire(自觉的欲望):活下来。当他活下来以后,下一个自觉的欲望就成了复仇。随着事态的发展,在为师傅报仇的主线之下,一个接一个的激励事件(例如洋爸爸之死)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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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让观众看到了他内心的另一个unconscious desire(不自觉的欲望),当主人公意识到这一层欲望的时候,他开始觉醒。那些持续不断的激励事件,正是让主人公不断地面对内心和外在冲突的过程。

最终在三层冲突结构的交织中,李天然明白了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做。

李天然所明白的无非是:智与勇。 

智与勇是同样的东西。勇乃是一个人了解人生之后的产物。如果智不能生勇,则智就没有意义。智抑制了个人愚蠢的野心,保护了个人纯粹的理想。

勇使得个人可以正确的面对“不得不做”的事与想做的事之间的紧张状态。

只有这样的人精神上是伟大的,也只有这样的人的生活始终是主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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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死后,我是谁?

值得注意的是,李天然的成长永远是在“爸爸”死后

在电影中,李天然有三个爸爸:师傅、洋爸爸和蓝爸爸。

师傅捡他回来,给他吃给他住给他媳妇儿。

洋爸爸送他去美国,接受教育。

蓝爸爸把他当枪使,指着他成大事。

这三位“爸爸”其实都是一种精神性的父亲,是志勇不足时,个人的庇护所。有了这样的庇护所,个人在自我和现实间随意游离。

那是一条由生物本能和现实环境共同塑造出来的切换通道,也由此得到保护,避免内心的痛苦纠结……个人游移藏身在这个弹性无限的空隙里,灵活转身,呈现自己的多面性,从而获得安全感。

真正的成长,必然是在摧毁这种精神性的庇护所之后的飞跃。

关巧红也有这样的“爸爸”。

她明面上是个裁缝,实际也是一个复仇者。裁缝铺和潘公公都是她在内心和现实之间留有的一个空间,一个缓冲带。潘公公之死,面临缓冲带的垮掉,她恸哭。随后,她便选择火烧裁缝铺,杀死“父亲”。

此时她才真正成为一个坚定的复仇者,而不再是那个永远处于准备状态(离开前夫、放小脚、开裁缝部等),当仇人出现在面前却愣住的人。

电影中,蓝爸爸最后给李天然说:“我不是你爸,而你呢,也该找自己的儿子了。”

只有父亲之死,才是我之成长。

只有成为父亲,才是我之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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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真正的成长,必然要回答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我是谁?

李天然十五年来的精神支柱是复仇,而当他真正复仇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杀掉的不只是朱潜龙和根本一郎,还有自己的精神支柱。

失去精神支柱之后,他又是谁呢?李天然面临着认同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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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埃里克森认为:人发展的每个阶段都是由认同危机来定义的,一个人的自我认同源自于对这些认同危机的积极解决

按照常理来说,复仇就是匡扶正义,是用行动证明邪不压正。

但是影片从最开始就告诉李天然:朱潜龙重新定义了那段历史。他在长城边为师傅立雕像,年年供奉,将李天然塑造为一条赎罪的狗。而自己继承了师傅的衣钵,成为人人称赞的正义之士。

胜利者掌握了重塑历史的话语权,即便他是欺世盗名之徒。

既然所谓真相是被建构出来的,那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公理人心已经不在自己这边。

在这种情况下,李天然复仇的意义在哪里?他只有找到复仇的意义才能积极解决认同危机。

复仇是一个很悠久的话题。中国人的复仇传统是《公羊传》的“大复仇”理论所塑造的。

“大复仇”之义为:以复仇为大。“大复仇”理论的要义之一就是君父之仇必报、国仇百世可复。“臣不讨贼非臣,子不复仇非子。”

而《公羊传》的“大复仇”理论发展于先秦儒家的态度,且保持一致。

《礼记·檀弓》: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礼记.曲礼》亦云: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交游之雠,不同国。

这是儒家伦理内部的价值要求,这种价值观念几千年来影响深远。直至今日,依旧发生着作用。例如,去年的“于欢案”所激发的大讨论中。

复仇强调“诚心至意”,即一种必然且自然的使命感。使命感是来自自身内部的道德性,而不是外在的认同。

李天然、巧红所报的君父之仇和蓝先生所报的国仇,都被这种使命感所激发,所鼓舞。

李天然最终找到了复仇的意义,那就是不要停止寻找人生真相

至此,一个弹孔,三点鲜血。“杀人者,李天然”才最终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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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邪不压正”所揭示的人生问题:

历史可以被重塑,并不意味着真相可以被抛弃。

罗曼罗兰说过: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每个人都应该去寻找人生的真相

 

我想这也是姜文拍这部电影的意义吧。

他说:“我就是为了吃口醋,才做的这桌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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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文章就这样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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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于晏几乎没怎么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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