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博士当不成美国兵 一个漫长而悲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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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博士从军记——相关报道回顾

前两天有这么一条新闻：

“从天堂到地狱”！突被美军除役 中国博士入籍梦碎

毕业于南京邮电大学，今年31岁，正在美国德州农工大学（Texas A&M University，美国一流大学，世界百强名校）攻读地理学博士的赵盼舒，2016年通过美国国防部的“紧缺人才征兵计划”（MAVNI）申请加入美国陆军，希望以参军的方式归化入籍，如今却与其他数十名此项目下的新兵一样，突然于今年4月遭军方解除军籍，而他们先前与军方签署的合约也被取消了。

这篇报道让不少人第一次听说了MAVNI这个名字，有些人因为之前没怎么关心过美国入籍制度，不知道这个“特别征兵计划”跟早已存在的美军“绿卡兵”制度有什么区别，有些人则看到该计划对招募对象特定语种能力的要求，得出了这个计划就是在招“翻译官”和“带路党”的结论。然而这个结论并不完全切实。

http://news.sinovision.net/society/201807/00442922.htm

上面《中国博士入籍梦碎》的中文报道其实完全来自对7月7日美联社相关报道的翻译，其叙述的内容则可以看成是今年5月30日报道的后续：

美国华裔军人身份维权仍在继续 情侣刚结婚即道别

原来，在赵盼舒博士被正式解除军籍之前，一场由报名参加了MAVNI项目的华裔人士发起的，为保住军人身份（和借此入籍美国的机会）的维权活动已经进行了一年多，而赵博士正是这场维权活动的发起人之一。请愿者的人数超过1000，都是在2015-2016期间加入MAVNI项目的华人，却因为美国国防部迟迟不允许正式服役，而今面临着被美军清退的命运。

http://www.chinaqw.com/m/hqhr/2018/05-30/191373.shtml

当然，没有美国公民身份就找美国政府要说法，这场“维权”从性质上来说，还是叫做“请愿”更恰当。而且从成果来看，“维权”也不了了之：大部分人至今身份仍没有着落。《陆军时报》（Military Times）等美媒更是毫不客气地估计这剩余的1000人有可能被全部清退——很多人原本持有的美国签证都即将甚至已经过期，这意味着他们将不得不离开美国甚至被驱逐出境。不过，赵博士比其他的请愿者更幸运一些，他在此过程中结识了女友曹璐璐并结婚。而且曹璐璐已经成功通过了MAVNI项目入伍，虽然夫妻面临分居两地，至少不会被驱逐。

再追溯这场“维权活动”一年前的源头，我们会发现，这个“紧缺人才征兵计划”，也就是MAVNI项目从2016年9月之后，就已经处于事实上的冻结状态了。那么这个计划当初又是怎么一回事，又是如何导致上千名原本抱持着入籍美国美好愿望的华人陷入这种签证身份尴尬处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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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缺人才征兵计划” MAVNI项目的前世今生

把非美国公民编入美军作战，类似的事情在美国历史上并不新鲜，甚至可以说，美国一直就有允许非美国公民参军，并把入籍作为对参军者奖励的传统。美国独立战争最后一战的约克镇战役，大陆军一方有3/4的士兵是法国人。南北战争时期，北方人凭借着工业资本财富在欧洲成千上万地招兵买马，南方的种植园主们虽然对此鄙视不已，但也无可奈何。20世纪40年代，美国在和菲律宾签订军事基地协议之后，曾经征召菲律宾国籍的人员加入美国海军。到了50年代冷战时期，则有《洛奇法案》（Lodge Act）允许非公民的东欧人在1950年至1959年间加入美军。

21世纪的美军也允许美国绿卡持有者参加美军（但不能担任军官和加入海豹突击队这样的精锐部队），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时期，美军兵力捉襟见肘，绿卡兵一度达到近4万人之众。由此也可以看出，绿卡兵的主要用途是在战争时期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补充作战部队。

但“MAVNI”计划和“绿卡兵”还不太一样。

傲娇风格的美军征兵广告

a. MAVNI的由来和条件

紧缺人才征兵计划，全称是Military Accessions Vital to the National Interest, 缩写为MAVNI，是美国国防部从2009年开始推行的一个征兵项目，该项目的发起者为曾任美国陆军征兵官、西点军校教授的退役中校兼移民律师Margaret Stock。

推动国防部发起MAVNI项目的Margaret Stock律师，同时也是LGBT平权运动中的重要人物

该计划的招募条件，一是具有特殊关键技能（特别是某些语种的语言技能以及护理技能），二是拥有合法的非移民身份，包括持有F-1签证（即留学签证）、H1-B签证（发给技术人员的工作签证，但不包括短期访问类签证）、难民身份、政治避难身份人士等，同时还必须于应征前在美国境内居住两年以上，中途单次离美时间不超过90天。身份调整申请未决的外籍人士视同保持原有身份（很多人就是被这点坑了）。

MAVNI项目申请者在宣誓入伍

该项目声称旨在帮助符合条件的人士进入指定的美军非战斗部队服役，通过此项目入伍的外籍人员能够快速获得美国国籍。已经拿到美国绿卡的人并不能参加这个项目。

美国防部的MAVNI计划白皮书，列出了项目希望招募的特定语种人才，汉语、俄语、阿拉伯语、东南亚、中亚、东欧、非洲各种语言均在列

报名者最初需要预约军人职业倾向测验（ASVAB），报名者会根据测验结果被推荐到不同的岗位。考试结束后还需要进行必要体检。通过录用的报名者，需要和军方签署若干年的合同（起初为一年，2014年起，延长为四年现役或六年预备役）。

ASVAB网站上的Science测试例题

通过了录用考试和体检，也签署了合同的申请者，可以说已经有了军人身份，那一千多面临清退命运的华人申请者，大多处在这个阶段。

不过，到了此时，成为正式美国士兵还需要两个有相继关系的条件：一是申请者要通过军方的背景调查；二是通过了背景调查的申请者，需要在签约之后的3年内（原本是1年，后延长为3年）进入指定的美军基地，完成基础战斗训练（Basic Combat Training, BCT），外籍士兵在BCT结束后通常将成为美国公民（也就是跳过绿卡阶段），之后才能正式服役，接受派遣任务，履行和军方的服役合同，最终完成整个计划。

“看起来很美”的MAVNI计划，也正是因为这看起来顺理成章的最后一环，最终成了上千人的“梦碎计划”。

b.MAVNI项目的现实

MAVNI项目的初衷，应该说确实有招“翻译官”方面的考虑，但如果因此说美国政府通过这样一个公开项目大张旗鼓地招“带路党”，那属于想多了。在实际运作当中，MAVNI项目更多的时候其实也仅仅是提供了兵源，实际服役之后的工作，还是那“100多个工作种类”。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100多个工作种类”，大都是军队里不遭人待见，晋升空间有限，难以通过正常征兵途径保质保量招到美国公民的杂役岗位。美军期望能从MAVNI项目中得到的人才，也不过就是像ASVAB网站上所说的，“Needed Skills”。

事实上，MAVNI项目在其运作期间招收的兵员，大部分都流向了工程、后勤、维修类部门。具体则有Cable System Installer/ Maintainer（部队网管）、ElectricalSystem Repairer（部队电工）、Food service operations（炊事员）、Music Instrument player（乐手）、 Animal CareSpecialist（军用动物专家）等等职位。而且，虽说MAVNI项目招募的都是非战斗岗位人员，但非战斗岗位一样可能会被派往冲突地区执行任务，并不能完全避免伤亡的风险。

不过，在“来到美国——取得永久居留权（拿下美国绿卡）——获得美国国籍”的三步流程中，最难的就在第二步获取绿卡。现在突然之间有了一个可以跳过绿卡阶段直接入籍的途径，也难怪有很多人趋之若鹜。该计划自2009年执行以来，起初每年招募1000人，至2014年每年扩招至5000人。从2009年到2016年，共有一万多人参加了这个项目。中国留学生在签证类型、留美期限和语言背景三方面上往往完美符合该计划的条件，所以其中华人在2000人以上。 

c. 突然停摆的MAVNI

到了2016年9月，MAVNI项目突然停止接受新的申请。随后，五角大楼就背景调查出台了新的细则。原本很少有申请者会卡在上面的背景调查，对2015-2016年间的新申请者来说成了瓶颈。大批申请者就这样卡在过渡期，无法进入BCT阶段，当然也无法入籍和正式服役。显然，时至今日，即使把完成BCT的时限延长到了3年，2015年和2016年的申请者也行将超期了。更关键的是，很多人原本借以来美国的签证也要到期了，无法入籍服役取得新的身份，就意味着会失去原有在美国的合法身份，遭驱逐出境。

据17年的报道，国防部调查人员经过长达一年的调查后发现， MAVNI计划具有“潜在的安全隐患”——于MAVNI项目人员来源太杂，政治背景审查不严，容易让间谍人员借此混入美军，调查人员据此内部建议国防部取消MAVNI计划。然而MAVNI并未被正式取消，就这样一直处于停摆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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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权”为何无果而终——留美正变得越来越难

美国防部对MAVNI实质冻结，又不正式终止，以此来逼申请者自己知难而退，确实是最大程度上摘清了自身在这一事件中的责任。现任国防部长马蒂斯，就理直气壮地在国防部声明里表示：五角大楼在MAVNI项目上的政策“没有任何改变”，还不忘加一句：任何人的背景调查若未完成，均不得参与BCT。

这一次，国防部又发表了一份声明表示，自MAVNI试点计划开始以来，该部门就提醒过参与者，加入过程可能是漫长而复杂的，他们应该在整个过程中注意保持自己的合法移民身份状态。

就算是在涉及国家安全问题上可以采取“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就事论事，美国国防部在这件事上的做法也十分不厚道。毕竟对于已经准备入伍应召的人，谁还有那么多心思和功夫额外再去找工作和办理续签材料。

​但是要说国防部违反了那一条白纸黑字的法规和约定，好像也没有，毕竟项目还在，是背景调查要花时间嘛！如果赵博士们要起诉国防部违约，这官司显然是打不赢。也就难怪这一年多来跟赵博士们“维权”有关的动静，除了他们向特朗普总统亚太顾问王湉提交了申请书（王顾问表示非常支持，并且申请书早在2017年5月29日就递交给了特朗普总统），就是某些听风就是雨的中文媒体一次又一次的报道，带给人们虚假的希望。

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从更大的视角来看这件事，就会发现，冻结MAVNI其实也不过是近年来美国收紧移民政策大背景下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上图是美国退伍军人Temo Juarez（1995-1999年服役，还曾作为佛罗里达国民警卫队成员被派驻伊拉克）的全家福，他的妻子Alejandra是1998年入境美国的墨西哥非法移民，和Temo有两个女儿（16岁、8岁），如果不能通过国土安全部（DHS）的重审，Alejandra将被遣送回墨西哥，一家人也将被迫分开（近年来此类重审否决率逐年上升，2018年已经达到了20%左右）。

超过11800个军人家庭面临被遣返非法移民行动拆散的风险，至于为什么这么多美国退伍老兵娶了非法移民，为什么这么多追逐美国梦的非法移民女性不去嫁给医生、律师、运动员、华尔街经纪人……而要嫁给退伍老兵，大家应该都知道是为什么。当然，如果入伍参军是美国主流社会一条理想的晋身途径，那早就不需要什么绿卡兵和MAVNI项目了。

除了前面提到过的退伍兵非法移民家属问题，眼下连绿卡持有者想参军入籍也得排一排了，在这种情况下为绿卡都没有的人再开一条入籍的“绿色通道”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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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土难居——没有结束的结束

7月7日，雅虎新闻援引美联社的消息，报道了赵博士被军队除籍的事情。也就是本文引子的中文报道的来源

https://sg.news.yahoo.com/ap-newsbreak-us-army-quietly-discharging-immigrant-recruits-042633552--politics.html

但就这篇报道本身，其实更像是在宣告此次MAVNI事件的告一段落。

从这篇雅虎新闻下面的评论里，我们可以一窥美国社会对此次事件的舆情。虽然很多人引经据典，论述招募国际战士乃我美利坚光荣传统，并对赵博士表达了同情；但几乎没有人质疑“背景调查”行动本身的必要性，以及为什么到了赵博士这批2016年的申请者就调查了两年，然后一个“uncharacterized（没有特殊理由）”就开除了赵博士的军籍，反而大多表示“the standards are standards（规矩就是规矩）”，既然没通过背景调查，那就没办法啦。

虽然雅虎新闻的报道里特意强调了赵博士因为“读了父母给他的圣经”，又“看了好莱坞的电影”并且“学习了民主的理想”，于是“爱上了美国”。但这些东西就算能够让赵博士在雅虎网友中得到一些然并卵的同情，恐怕也还是很难能够让那些真正有能量在赵博士能否入伍一事上拍板的美国人就此相信赵博士对美国、对美军真的是一片赤胆忠心，不过他们倒是很有可能在背景审查阶段看到赵博士曾经发在人人网上的这篇激扬文字，并且搞懂赵博士的字面意思，但却又看不出他其实是在高级黑。

就笔者而言，十分希望赵博士和参加此次请愿的一千多位华人能全部留在他们心爱的国度，一个都不要回来。但纵观整个事件，还是有一些经验和教训值得记住。

1. 在似乎有显而易见的可以达成目标的捷径的时候，最好还是为可能出现的意料之外的情况多做一些准备。

2. 如果想得到他人的认可，还是要在专业能力上多上点心，那种强调因为“我爱美国”、“我向往美军”，所以美军就应该让我入伍，美国就应该给我入籍的逻辑，只会显得十分巨婴。

3.再有打着MAVNI项目旗号帮人办美军入伍美国入籍的，多半是骗子，请不要上当。

本文自马前卒工作室微信公号

作者：Harry 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