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尔:这次又“熬过去”了?

今年是德国总理默克尔(Angela Merkel)上台执政的第13个年头,也是最艰难的一个年头:去年德国立法选举,她所领导的基民盟-巴伐利亚基社盟-自民党联盟在德国联邦议会709个议席中仅获得326席,不得不拉上中左翼的社会民主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选举结束171天之久后,勉强组成了又一个左右共治的“大联合政府”。席未暇暖,由“水瓶座”号难民救助船被“踢皮球”再度炒热的欧洲难民危机,让欧盟各国之间、德国联合政府内各党派间矛盾凸显,在难民问题上持强硬立场的基社盟负责人、德国内政部长泽霍费尔(Horst Seehofer)先是不顾默克尔的立场,在欧洲范围内扬言“布鲁塞尔欧盟理事会峰会达不成协议,德国将单方面开放边界”,引发德国联邦内阁内部激烈争吵,继而在7月1日宣布,因与默克尔在难民问题上“理念不合”,将辞去内政部长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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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伐利亚基社盟不仅是议会中最小的党派(2017年立法选举得票率7.0%,勉强超过5%的议会“入场”线,在全部709个议席中占46席,是7个议会政党中席位最少的),还是个仅在巴伐利亚一州范围内有影响力的地方性中右翼政党,因此二战后长达70年里,基社盟一直和基民盟组成“黑色联盟”,再谋求和另一个中右翼政党自民党组成“黑黄联盟”,构成德国政治版图中较为稳固的中右翼。正所谓“韩地虽轻,得韩者重”,如果丧失了基社盟的这46票支持,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大联合政府”将面临更加艰难的局面,无论放下身段去联合占66个席位的联盟90/绿党,还是抛弃政治原则去联合主张排外的极右翼“德国另类选择党”(91个议席),对默克尔而言都将是风险完全不可控的政治冒险。不仅如此,“黑色联盟”一旦破裂,就意味着默克尔乃至德国中右翼“基本盘”的崩溃和根本性削弱,即便勉强再组建一个更广泛的联合政府,其驾驭力也将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正因如此,许多观察家认为,民调支持率只剩下51%的默克尔这次可能真的“熬不过去”,“大联合政府”将因泽霍费尔和基社盟的拂袖而去分崩离析,德国将不得不很快举行新的联邦立法选举,政治版图将发生历史性的天翻地覆,这位欧洲选举制国家二战后执政时间最长的“不倒翁”女政治家,也将走到其执政生涯的尽头。

然而仅仅两天后一切便峰回路转:在闭门讨价还价4小时后,基民盟宣布和基社盟达成一项有关非法移民及难民问题的妥协,接受基社盟诸如先将过境非法移民安置在边境附近、封闭式管理的“安置中心”,加快难民审核程序,在“条件许可”情况下允许把过境非法移民送回德国境外等,而基社盟则宣布继续支持“黑色联盟”和“大联合政府”,泽霍费尔本人也宣布“收回成命”不再辞职,至此长达15天的德国“大联合政府”暨“黑色联盟”危机暂告一段落,正如一些欧洲媒体所评论的,默克尔“貌似这一次又熬过去了”。

此番默克尔是在民意支持率3个月狂跌9点、“大联合政府”摇摇欲坠,基民盟在难民和非法移民问题上左右为难(从严会得罪“大联合政府”中拥有153个席位、主张“善待难民”的中左翼政党——议会第二大党社民党,从宽则引发基社盟和部分基民盟地方代表的不满),“黑色联盟”中关键性人物泽霍费尔公开反目的一片惊涛骇浪中,奇迹般稳住阵脚的。她并非神仙,否则就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尴尬境地,是微妙的政治生活规律让她“死里逃生”,有惊无险。

如前所述,基社盟不仅是个小党,而且只在巴伐利亚州一地有影响力,泽霍费尔在“黑色联盟”中一再标新立异,让包括州长索德(Markus Söder)在内,许多视“黑色联盟”为基社盟生存根基的重要成员深感不安,后者在长达15天的“黑色内讧”中始则保持沉默,继而和泽霍费尔拉开距离,迫使后者不得不担心自己的行为在党内“落单”而转趋妥协。正如德国一些媒体所评述的,在上述15天内默克尔的民调支持率下降了两个百分点,而泽霍费尔则下降了16个百分点,10月14日巴伐利亚州将举行地方立法选举,基社盟惟恐“黑色联盟”破裂将导致该党丧失对唯一根据地议会绝对多数的控制,更担心一旦“大联合政府”破裂被迫提前举行联邦立法选举,基社盟会步上届立法选举自由民主党的后尘,拿不到足以进入议会的5%得票率,因此只能捏着鼻子妥协。

但在这次妥协中,默克尔无疑是让步更多的一方:虽然两党协议中并无如何执行这些新难民“共识”的细则和时间表,然而2015年因“打开国门”名声大噪、一两年后又因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副作用引发巨大争议的默克尔却至少在形式上从自己“自由捍卫者”的“高大上形象定位”退缩了一大步。随着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在贸易问题上的步步紧逼,随着欧洲范围内波兰、奥地利、匈牙利、意大利等一个个国家出现民粹主义政党上台执政或联合执政的局面,默克尔不得不“弃车保帅”,宁可牺牲一点“高大形象”,也要确保“后院稳定”,这对于素来习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老牌政治家默克尔而言,实际上是毫无悬念的选择。

不仅如此,正如德国历史学家诺尔特(Paul Nolte)和政治学家维森达赫(Elmar Wiesendahl)所言,寻求“政治平衡、平稳”是战后德国政坛、乃至整个德国社会的共识。正是基于这种共识,德国民众才会表现出对“大联合政府”漫长组建过程的极度不耐烦;也正是基于这种共识,当泽霍费尔率先主动“开撕”,原本民调支持率一路下滑的默克尔反倒暂时稳住阵脚,面对“雪崩式民调危机”的换成了“破盘始作俑者”泽霍费尔自己。这种微妙的政治、社会氛围,制约了各政党及其领袖的行为轨迹,迫使他们不得不随时修正,避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对于默克尔和“大联合政府”而言,危机并未彻底过去。

如前所述,“大联合政府”中第二大党——社会民主党的移民政策比默克尔还要“左”,且早在2015年就明确表示,绝不支持设立“半集中营式”的“难民安置中心”,而设立这个中心恰是此次基民盟-基社盟妥协方案的最核心内容。一旦社民党挟“不修正就散伙”这一撒手锏从另一个方向“逼宫”,默克尔和基民盟又将何去何从?

不仅如此,最早在本月内,欧盟就将面临与美国在汽车关税问题上的直接“对撞”,为避免德国最重要经济部门之一——汽车制造业受到重创,默克尔在其欧盟“老朋友”、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支持下,谋求以“汽车双零关税”(欧盟和美国分别将从对方进口的汽车关税降至零)寻求与美和解,但这样做姑且不考虑善变和习惯于“专捏软柿子”的特朗普会否得寸进尺或出尔反尔,在欧洲范围内可能面临民粹主义执政的意大利等国“慷他人之慨”的责难和同样是汽车大国的法国抱怨,令默克尔最重要政治资本之一——“大欧洲主义”更趋动摇,而在德国本国,则可能面临着非汽车重镇选民的强烈反弹,和“大联合政府”内外各政党势在必然的借题发挥,好不容易熬过基社盟“闹散伙”一关的默克尔,恐怕又将面临新的“超级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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