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智狂欢、全民愤青,民权运动要背锅?

美国独立学者、畅销书作家、《纽约时报》等美国主流媒体撰稿人苏珊·雅各比撰写了一本激烈抨击美国政治和文化的书。在这本《反智时代:谎言中的美国文化》书中,女作家雅各比严词讨伐了特朗普,认为特朗普是美国反智政治和社会文化的集大成者,粗鄙,冲动,毫无信义——然而,如果仅仅停留于这些内容,这本书就必然只能跌落到骂街的层次了,包括雅各比发表文章的《纽约时报》,以及CNN,显然是不好意思把一本骂人语录放在畅销书榜上。

《反智时代:谎言中的美国文化》真正有意思的看点,是挖掘了美国的反智政治和社会文化是如何起源的。书作者雅各比不仅骂了特朗普,而且连特朗普的政治对手:美国政治光谱中自由主义一侧的民主党,《纽约时报》、哈佛大学为代表的“白左”媒体和高校,统统都纳入了谴责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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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作者的观点是,特朗普这样一个奇葩型的政客之所以会被选为总统,说到底还是“白左”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抗议运动激活了反主流文化的反智、反建制的观念,经过几十年潜移默化的“教育”,让原先相对而言崇尚科学、民主、自由,还有礼貌的美国平民,无论其处于政治光谱的那一边,都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愤青……所以,到了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沉默的大多数”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特朗普。

所评图书:

书名:《反智时代:谎言中的美国文化》

作者:(美)苏珊·雅各比

译者:曹聿非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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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愤青化,是谁的责任?

《反智时代:谎言中的美国文化》这本书一个重要的观点,或者发现是,美国公共空间中的“劣化语言”倾向突出,人们普遍不认为吐露秽言有任何意义上的不妥。书作者举例说,特朗普当选后,麦当娜发表的抗议演说中,连说两个“去你妈的”。类似的现象也出现在电视台、电台的节目之中,主持人用类似的“愚蠢呆傻的语言”,毒化着美国收视观众的耳朵。

链接:美国主持人节目中骂伊万卡是“烂X” 节目未停播|美国|主持人|伊万卡_新浪新闻

仅仅几十年前,即电视辩论第一次被引入到美国总统大选的流程的1960年,肯尼迪和尼克松之间,二人的主要幕僚之间,都不至于出现几十年后小布什、奥巴马、特朗普相继大选中的粗鄙语汇。

书作者梳理指出,美国民众走向愤青化,语言粗鄙化,第一个重要因素是电视、互联网彻底降低了人的品味,让人变得更加容易冲动发声。

第二个因素则是,宗教热情在美国的复兴,使得美国民众更多的倾向于宗教,而不是科学。即便在非宗教形式和内容的大众传媒内容中,也充斥着诸如幽灵、天使、魔鬼、星相等超自然力量,助长着各种被害妄想症。书中列举了近年来美国社会不断出现的政客、宗教团体对进化论等科学理论的攻击言论,指出这些言论大行其道,从根本上说,是美国社会非理性盛行的驱动(让攻击进化论变得有利可图,可以让攻击者收获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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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因素,源自美国的政治和文化传统。美国的历史学家、政治学家曾经非常热衷于编造美国开国的若干“神话”,将华盛顿、杰斐逊等开国政治精英塑造为道德和政治智慧两方面的全能神。但实际上,美国开国之后很长一段时期内,无论在美国本国还是欧洲,人们认同美国社会文化本来就是粗鄙的代名词,“没有文学、艺术、科学,也没有历史”。到了十九世纪,以爱默生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开始致力于鼓励美国人形成自己的民族文化自信,通过信奉反理性、反智的信仰形式,来跟渎神的欧洲人拉开差距。尤其是19世纪的美国南方,教育极度落后,并因为种族隔离,使得大批黑人根本无法获得符合基本质量标准的教育。这种浪潮形成了一种以无知为荣的社会传统。

19世纪后期,美国掀起了工业革命和科技革命,但来自欧洲的移民可以不断填充美国科技人才的不足,20世纪30-40年代以及之后,美国再度受益于德国和苏联在政治与社会政策上的错误,吸纳了大批顶尖人才。19世纪末,卡内基为代表的慈善家资助了美国全国范围内建立了公共图书馆,学术研究和大众阅读都因此具备了基础。

可以说,前面提到的以无知为荣的社会传统,到了20世纪中叶,已经被有效弱化。但麦卡锡掀起的反共行动,再度打开了危险大门。20世纪30-40年代,美国的知识分子大多倾向于左派,一定程度上同情苏联,这些人在麦卡锡时代遭到严重清洗,而美国大众也确实开始转向麦卡锡所引导的那个方向,接受了“知识越多越反动”、信神才是好公民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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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麦卡锡时代,图据网易

20世纪60-80年代,计算机革命促成了美国民众对科学、知识的看法,但正如本文前面所提到的那样,当计算机革命升级到互联网革命,信息技术所搭建的知识与沟通平台,反倒成为了无知者掀起狂欢的舞台。

 

20世纪60年代,进步革命为何开启反智狂欢

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反战抗议,显然是符合历史进步标准的。但必须指出的是,这两项运动的参与者,而今依旧活跃在美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舞台上,掌控着政治权力、社会权力、经济权力、传媒权力。他们(她们)厌恶特朗普,但实际上,他们(她们)跟特朗普没有差别,他们(她们)都受益于一个混乱的时代,习惯于反主流、反建制的行动,没有共识,不存在禁忌,区别仅仅在于各自笃信不同形式的政治正确。

《反智时代:谎言中的美国文化》这本书指出,20世纪60年代的抗议者,恨不得把当时美国一切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以及道德价值都给打倒,虽然这种反对不无道理,因为当时的美国政坛的政治分肥现象要比现在还要突出,而资本主导政治和社会领域的一切重要动作,个人、弱势群体、弱势族裔的利益甚至呼声都得不到尊重——但是,这种抗议浪潮的结果却是,包括美国大学的许多学术传统,本来跟种族歧视毫无关系,比如通识教育、核心课程,却仍然成为了牺牲品。正是因为抗议者的姿态如此激烈,对于传统的颠覆如此彻底,以至于当时的美国大众其实并不赞同其主要、多数主张。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自由主义抗议的声音,在20世纪60年代末就已经消退,随着美国经济的绝对垄断地位在20世纪70年代受到挑战,而宗教狂热在20世纪70年代重新掀起,反主流文化浪潮的主调就已经发生了变化,连最右翼的组织都“有意采用和改造了”过去自由主义组织的着装和语言。这是一个危险的转变,“(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最强大的遗产是那十年中的青年文化,它跨越了阶级、种族和宗教界限,由此而释放出来的反智和反理性力量比任何形式的政治和社会抗议所带来的反智势力都更加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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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随后的几十年里,电视助推了这种不理性和反智,右派挑战人文与科学领域的自由主义体系,左派(即美国学术和大众语境中的“白左”)则继续挑战美国的传统道德和文化价值。两股势力看似努力的方向各不相同,却产生了一个共同后果,那就是造就了而今美国中青年,既不相信科学和人文,也不接受道德价值。书作者甚至援引近年来美国医疗疾控部门公布的美国精神病征患者数量逐年递增的数据,认为这正是信仰全面崩溃的后果。

特朗普出任美国总统后,多次表示,对他本人提出批评的美国主流媒体,做的都是假新闻。《反智时代:谎言中的美国文化》这本书不无嘲讽的指出,虽然特朗普对美国媒体的指控牵强粗暴,毫无道理,但说实话,美国媒体(大部分报纸和杂志)的格调确实不高,“从来都不以智识上的高水平而闻名。”“最低劣的报纸和最崇高的文学作品具有一个同样的关键特点:人们都可以随心拿起、研读、思考和放下它们”,而报纸还得适应已经习惯了视频、图片信息方式的读者,所以会致力于保持较低的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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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赢得支持者青睐,与他“讲话含混不清,乱七八糟的语法和普通的纽约语音完全体现不出他的特权阶层出身”的特质密切相关,而这深得反智主义者的欢心。但书作者显然不认为,特朗普的支持者、反智主义者应当为现在美国的所有问题负责,因为这源于深层次的历史问题:特朗普是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抗议者以及那个时代以来“白左”、保守主义颠覆者们共同努力的加成受益者。反智潮流如果得不到扭转,我们或许会在今后的若干年里还会见识到离经叛道程度比特朗普还要突出的美国政客,通过社交媒体发表那些被知识分子耻笑却会赢得选票的可笑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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