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道路的世界意义究竟何在？

第二届思想者论坛最后一个重要议题是中国模式的世界意义。相关单元的学者发表了精彩的看法。特别是清华大学王绍光教授总结了中国道路对世界的五大意义：一是和平发展，没有对外殖民和战争。二是人道发展，中国的原始积累过程如果和当初的西方相比，是在一个很高的人道标准上进行的。三是超大规模国家的发展。打破了西方只有小规模国家才能实现现代化的历史迷思。毕竟OECD加上俄罗斯才是今天中国的规模。四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也能发展起来。五是一个非西方国家也能发展起来。

中国道路的这五个方面合在一起可以用一句话总结为：一切皆有可能。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就能够实现现代化。

应该说这个总结确实能有效的鼓励、鼓舞当今世界的发展中国家，给了他们以很大的希望。然而从实际层面出发，这并非中国道路世界意义的全部，而且可以说，尽管其他发展中国家重新有了信心，但要想成为现代化国家仍然是极其困难的事。很有可能，再过几十年，现代化国家朋友圈仍然没有扩大。

这里面的原因在于，要想成为现代化国家有许多制约因素或者许多历史性前提条件。有的条件一旦错过相应的历史时期，就难以复制。就如同一个孩子一旦过了语言敏感期，再学外语就永远达不到母语水平了。

一是北方国家如英国、法国、美国、俄罗斯等都发生过革命。一个前现代国家要想成为发达国家必须打破传统的社会结构和思想意识。比如土地问题、男女平等问题，种族平等问题。而这些任务的完成往往是通过革命。中国之所以能够重新崛起，也和这一百年的多次革命有关。通过革命改变了土地所有制，实现了妇女解放和人人平等。但在今天，革命这种方式已经不可行。一个国家如果现在还没有解决这些问题，则就再也无法解决。这就是为什么印度全面移植了西方的民主制度，但因为出生就再也无法改变命运的种姓制度仍然无法废除、男女平等也无法实现，土地改革更不可能。所以印度拥有先进的西方的制度模式，国家包括国民意识却一直是前现代的——至今在该国还有1300到1500万奴隶，自然也一直贫穷落后。今天印度的贫穷人口比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都多，国家仍然没有解决温饱问题，尽管印度的耕地面积世界第一。

类似的国家还有很多，比如非洲就有国家如毛里塔尼亚，一方面实行西方民主制度，一方面还保留着奴隶制，国内还有16万奴隶，占全国人口的4%左右。简直是古希腊民主制度的翻版（奴隶从事生产，从而为公民参与政治活动提供物质条件）。

二是今天的世界有宗教信仰的国家是多数。西方基督教国家经过宗教改革之后，实现了政教分离，司法和宗教的分离。宗教完全退缩为精神领域。宗教既不能干预世俗社会，更不能阻止科学的进步和发展，也不能限制思想的自由发展。这是西方成为现代化国家的一个条件。

中国虽然不是基督教国家，但却在文明之初就是世俗国家，可以说中国根本不存在宗教对发展的制约。这也是为什么放眼当前世界，能够成为发达国家的只有西方基督教文明和儒家文明圈的亚洲四小龙、日本和中国等。

凡是有宗教信仰但却没有进行宗教改革的国家，比如印度以及伊斯兰国家，都没有一个能成为现代化国家。

三是今天许多发展中国家都实行西方的多党民主制度，但人类迄今为止的历史已经表明：总凡是在实行民主之前完成了相应的社会变革的西方国家才能实现现代化；凡是没有完成这些变革就实行西方民主制度的，没有一个国家能够成为现代化国家。

对于这些国家来说，要想实现现代化都是不可能的，至少迄今为止的历史还没有一个成功者。

最后还有一点要说的是，即一直颇有争议的地理决定论：发达国家多生活在北方寒带和温带，因为艰苦的条件往往塑造勤劳的民族性格。而生活在热带的国家由于基本温饱无忧，国民往往懒惰。经济发展三要素：土地、资本和劳动力。如果一个国家拥有土地和资本，但如果人懒惰的话，也同样没有意义。以我在欧洲近二十年的生活和观察，北欧比南欧勤奋，北欧也比南欧发达。2008年以来的欧洲主权债务危机都发生在南欧：希腊、西班牙、葡萄牙。欧猪四国则还包括欧洲经济最不好的国家意大利。

其实很多来自非洲的学者曾告诉我，中国人太勤奋，我们很难复制。但一个国家只要国民懒惰，不管什么道路，都无法走向现代化。

可以说，虽然中国的成功可以鼓舞发展中国家的士气，可以带给他们希望，但考虑到实现现代化的一些历史性条件，并不是找到合适的道路就一定能够梦想成真。

那么中国道路的世界意义特别是实际意义何在呢？我想这对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并不一样。对发展中国家，主要有三个方面：

首先在政治上，他们可以摆脱西方的束缚，有了更多的独立性。过去西方垄断工业产品的生产、垄断了资本以及原材料的定价权，世界上的发展中国家都成了西方事实上的附庸。如果不服从西方，不接受西方强加的条件，将很难生存下去。但中国的出现，则令发展中国家能够捍卫自己国家的实质独立。

其次经济上，即使他们在中国的帮助下无法实现现代化，但至少也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水平。甚至一些小国虽然无法成为现代化国家，但却可以享受到现代化国家的生活水平。毕竟以中国这样的体量，假如一个小国能在经济上分享中国的发展，那么，来自中国极小的利益都能可能使这个国家过上富裕的生活。

事实上，中国今天在非洲就扮演着这样的作用：提供物美价廉的工业产品，比如中国生产的手机；进行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道路、通讯（比如华为）；对原材料的大规模采购，令非洲国家重新夺回定价权；以及对非洲进行的大规模教育培训。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冷战后，非洲已经被西方所遗弃和忘记，但中国的崛起和强势进入非洲，迫使西方重新评估非洲的重要性。为了和中国竞争，西方不得不在非洲进行新的政治、经济和外交投入。可以说，中国的崛起不仅提升了非洲和西方谈判的筹码，更使得非洲能够得到更多富裕国家的关注和援助。

第三在国际上，终于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国站在它们一边，为它们提供发声的机会和平台。而且中国的这种作用和冷战时美苏争夺势力范围不同，更多的是平等、互利型的。

至于西方国家，中国道路也不仅仅意味着竞争。从过去的这四十年看，中国曾成为西方资本和技术的输出地，中国也为西方带来物美价廉的产品，西方在去工业化的同时却能享受到更价廉的工业产品。今天，中国已成为全球第二大消费国，正成为西方高端产品的输出地。仅举一例，试想，今天如果没有了中国市场，苹果手机还会有今天惊人的成长吗？

当然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中国道路帮助西方进行一次新的思想解放。冷战结束后，西方固步自封，自满自负。今天的困境可以说就是由此造成。但要打破这种僵局，以历史为鉴，仅靠西方自己是不可能的。就如同1840年的中国，没有外力的冲击是不可能改变当时国人的天朝大国、中央之国的理念。中国道路的成功，将对西方再进行一次启蒙运动至关重要。西方第一次启蒙运动，中国就曾扮演过重要角色：印刷术令图书传播成为可能、火药帮助启蒙运动推翻封建统治、孔子的思想成为启蒙大师的精神来源。今天，中国将再一次扮演历史性的角色。

如果下个结论，我们应该可以这样讲：中国道路的世界意义不仅在于能够从精神上给予发展中国家以鼓励，更能从经济层面帮助他们发展。对于西方，最重要的是能够推动它们的改革，并提供中国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