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关系是随便谁都可以聊上两句的吗?

港真,政治学出身的我,上学那会儿最烦的就是国际关系,总感觉乱糟糟,翻云覆雨,勾心斗角,背后无非一个“国家利益”在作祟。

那时候觉得,抓住了这个概念就是掌握了宇宙不二法宝,国际关系领域的事情按照这个思路分析就对了。

也瞧不上专家学者或者艰涩或者通俗的分析,觉得大多都是废话。

而且感觉何须砖家啊,和所有北京的哥都能聊几句中南海一样,国际关系本身就是个万能口水聊天帖啊,有什么难的?我前几天还在地铁上听到两个码农聊巴以呢。

事实证明,我还是图样图森破了,无知果然无畏啊。

刚巧前几天翻到这篇文章,感觉作者就是当年的自己,有些话也许是真理,但现实远远复杂很多,不是几句万能狗皮膏药就能医好的,具体问题分析起来不仅需要专业知识,而且分析透彻之后那种感觉特别爽。

文章贴出来和大家分享,希望老天能借我一双慧眼,更清晰地看明白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这是我们每个人应该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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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洛水钟鸣,来源| 识局】

关心世界大事当然没错。

谁规定娱乐类公号就不能关注东北亚局势?谁规定家庭主妇就不能议论伊朗核问题?没这种规定。

可是,每当我看到某些人激动地指点江山、纵论寰宇的时候,心里总是激动不起来。

因为总有种看梅西打篮球、詹姆斯说相声、郭德纲跳芭蕾的感觉。跨界虽好,奈何他不擅长。

国际关系领域也是一样。这是个专业性很强的领域,像咱这样的非专业人士,平时一边吃瓜一边聊几句,倒也无伤大雅,但要真想整点儿精辟论断出来,非有相当丰富的理论知识、相当长期的实践经验和相当高超的思维能力不可。

摸着良心说,你有吗?反正我没有。

这真不是咱擅长的领域。像我这种连英语都说不利索的,就甭提了;而你呢,可能在这些方面比我强很多,但至少有一点,你恐怕也不比我强。

那就是获取信息的能力。

一个人要想对国际形势作出正确判断,除了必须具备知识、经验和思维这些最基本的素质之外,还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他必须掌握真实、准确、充分的信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也。

然而,这样的信息,就连国家领导人和国际关系研究专家也未必每次都能搞到,你我又该上哪弄呢?如果没有这样的信息,如果我们连自己的真正实力和对手的真实意图都一知半解,又怎么能作出合理的分析和正确的判断呢?

那咱还说个屁?赶紧闭上嘴别废话了吧!

不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说话”最起码是一种见解和诉求的表达,是有意义的。

只是,有些人因为不擅长国际关系领域,所以说着说着,就容易激动。激动到一定程度,就连我这种非专业人士都看不下去了。

我再重复一遍,我也不擅长这个领域,所以我无权评价别人对国际关系的分析和判断。但是,有些人还没走到分析和判断那一步,刚一张嘴,就已经出问题了。

因此,有些非常非常基本的言论,我觉得有必要聊一下。

当然,我不能保证我聊的内容就一定正确。说错了的,大家该喷就喷、该怼就怼,不用客气。

关于这一点我很放心。因为你们从来就没客气过。

言论1:“最近几年,世界很不平静”

这句话绝对正确,因为世界从来没平静过。自从人类文明诞生以来,它每一年都“很不平静”。

那些区域性的纠纷、摩擦和冲突就不用说了,它们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事实上,就连战争的枪炮声,也几乎没有哪一年是“绝响”的。从这个角度说,那句“哪有和平的年代,只有远离战争的国家”非常正确。

不信的同学可以自行百度一下,看看地球人到底有几年不在打仗。

当然,这并不是说,人类是好战的动物。大家之所以经常发生冲突,根本原因还是地球上现有的可利用资源不足以让70亿人都过上自己想要的舒适生活。

资源有限,每个人都想得到,那当然就会有矛盾。有矛盾,世界当然也就不可能风平浪静。

可是,既然这句话这么正确,我还聊它干吗?

其实我想说的是,没必要因为这几年世界“很不平静”,就感到世界局势已经坏透了、药丸了,人类马上要面临灭顶之灾了。多少年来,世界一直是一副看上去药丸的样子,哪一次真的丸了?

没必要太拿某些渲染紧张氛围的话当真。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能保证目前这种“不平静”是完全正常的。比如1939年的“不平静”,跟1839年的“不平静”就不一样。

但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

这就是我下面要说的。

言论2:“我们正处在巨变的前夜”

这个话,也许对,也许不对。而标准答案是,没人知道对不对。

身处历史之中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看清历史的全貌的。看都看不清,还怎么预测历史的走势。

也就是说,我们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处在巨变的前夜、黄昏还是黎明。甚至可能压根就没有什么巨变,只是世界的“常规性不平静”给了我们一种错觉。

而且,就算真有“巨变”,我们也不可能在那“巨变”来临之前就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要知道,就连希特勒这种改变了很多国家和民族命运的人,也没能让世界完全按照他的预期来进行“巨变”。他看上去主宰了一切,但实际上,很多事他说了也不算。

世界大势,是很多人、很多想法、很多偶然因素综合形成的。由于种种原因,我们的思维受到了某些局限,总觉得每件事都是“历史的必然”,但其实,这话用来描述几百年的大走势更合适。

至于局部的、短时间内的走势,偶然因素太多,几乎没办法准确预测。

当然,我不否认有些人善观大势、嗅觉敏锐,作出过很多正确的预测。但即使他们预测对了,恐怕也是运气成分居多。

因为世界局势是个“二级混沌系统”。这种系统的最大特点是,它不光预测起来很难,还会因为你的预测而发生改变。

比如某个韩国专家预测,下个月,日本将对韩国发动空袭,而韩国政府相信了这个预测。

于是它开始在海岸线上部署最先进的预警雷达和防空导弹,空军也24小时待命。结果等了一个月,毛都没见着。

那到底是日本本来就不打算发动空袭呢,还是它看见韩国这个架势,所以放弃了空袭呢?

作出预测的专家又该怎么证明,如果韩国不部署雷达和导弹,日本就会发动空袭呢?他怎么证明一件实际上没发生的事原本应该发生?

这个栗子告诉我们:在两国或多国的博弈中,对方的每一项举动,都会刺激我们作出相应的举动,而我们的相应举动,又会改变对方的举动。

于是,很多本来应该发生的巨变,最后没有发生,而很多本来不该发生的巨变,却发生了。

毕竟没人能完全掌控世界的走势。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上面这句话并不是说,个人因素完全不重要,世界大势不会打上任何个人的烙印。

事实上,还是会的。

这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言论3:“不管谁当美国总统都一样,反正他总会以美国的利益为出发点”

这又是一句非常正确的话。

美国总统不以美国的利益为出发点,难道还能以津巴布韦的利益为出发点吗。

可是这句话不能解释另一个现象:每个美国总统的外交政策,都不太一样。

远的那些,像什么麦迪逊、门罗、麦金莱、柯立芝,咱就不说了;近的那些,像什么里根、老布什、克林顿,咱也甭提了。就说奥巴马和特朗普吧,这哥俩的政策就有很大不同。

你当然可以说,这些只是表面上的不同,在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都是为美国利益服务。

但我想说,他们确实都是为美国利益服务,然而“美国利益”到底是谁的利益呢?

从党派上说,美国至少有民主党和共和党;从种族上说,美国至少有白种人、黄种人和黑种人;从宗教上说,美国至少有天主教徒、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从阶层上说,美国至少有资本家、中产阶级和无产者。

更不用说美国人那些五花八门的价值倾向了。我听长年居住在美国的朋友说,有些美国人甚至会问,凭什么就因为我出生在美国,就一定要喜欢这里?我就喜欢俄罗斯不行吗?

你说奥巴马和特朗普能为这些“喜欢俄罗斯的美国人”的利益服务?

或者干脆这么问吧:假如中国在这次贸易谈判中让步,你以为每个美国人都会受益?

不可能吧。特朗普打贸易战,也不是为了所有美国人的利益着想吧。

从这一点上说,奥巴马和特朗普还是有本质不同的。这不光是他们背后的党派和利益集团不同,也是他们本人的思路和方法不同,甚至还是他们对什么是“美国利益”的认识不同。

所以我一直说,不能因为美国一直都是那个熊样,就认为特朗普这个人不值得关注和研究,不能因为美国的分权结构对总统有很多限制,就认为特朗普不可能给美国的政策打上他个人的色彩。

当然,前面也说了,没有哪个人能单独决定世界的走势。因此,我们固然需要关注特朗普的特点,但也并不是说,只要搞定特朗普,就能搞定美国。

以此类推,也不是只要搞定美国,就能搞定世界上的一切问题。

下面咱就聊聊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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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论4:“美国是世界上一切纷争的幕后推手,只要解决了它,世界就美好了”

这个话,我实在不敢苟同。

我当然不认为美国是个“好国家”。但它未必是一切“坏”的唯一来源。

一个最简单的栗子:1776年之前,美国还不存在,那时候世界很美好吗?

1592年,日本入侵朝鲜,这可不是美国在幕后捣鬼吧。1642年,英国爆发内战,这可不是美国在私下挑拨吧。

诚然,美国这些年来,没少在世界各地兴风作浪。但更准确的说法,是美国政府没少兴风作浪。

前面已经说过,“美国”是个很复杂的集合概念,它并不是铁板一块。不是所有的美国机构、团体和公民都赞成政府干这些事。

甚至美国政府的员工也不一定赞成啊,斯诺登不就是例子吗。

所以,并不是只要某句话是“美国”说的,就一定是别有用心,也不是只要某件事是“美国”做的,就一定是不怀好意。这个得分情况具体讨论。

更何况,就算“美国政府”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机构,也不是只要打败这个反派,我们就能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了。

我当然承认,美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国家(之一),我甚至承认“只有中美关系,不存在中日关系和中韩关系”。

但你不要忘了,强盛时期的英国、俄国和日本政府也会做美国政府今天做的事。这种事,换谁都差不多。

也就是说,虽然中美关系很重要,可是干掉美国,还会有下一个美国。

除非我们自己成为美国。但那样一来,很多国家对我们来说都会变成“美国”。

对手永远是层出不穷的。

还是那句话,在“天下大同”到来之前,国与国之间总有利益冲突,总有矛盾。我们不能指望任何一个国家完全站在我们的立场上,替我们考虑。

就像我们也不会完全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替他们考虑一样。大家都有自己的利益。

不过,如果把世界上一切国际关系都理解为红果果的利益关系,似乎也片面了。

这个事,好像也该聊聊。

言论5:“世界之所以混乱,是因为资本受到利益驱使”

这句话的后半句极为正确,因为资本就是逐利的。

但这不是资本的问题,而是掌握资本的人的问题。或者说,这也不是掌握资本的人都是坏人的问题,而是人性的问题。

容我冒昧地说一句,人本身就是逐利的。

事实上,在“资本主义”这个东西诞生之前,人一样喜欢追逐利益。

如果人不追逐利益,秦始皇干吗要造阿房宫呢,项羽又干吗要抢阿房宫呢。

难道只有做生意赚钱才叫逐利吗,严刑峻法的奴役和明火执仗的打劫就不算吗。

当然,资本主义兴起之后,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因为利益纷争,结结实实地打过几场大仗,造成了很大的混乱,这很容易给人造成“世界上之所以有战争,都是因为这帮资本家和他们的代言人在追逐利益”的感觉。

而且资本的全球化,也确实把战争和混乱的瘟疫传播到了世界的每个角落。这样说起来,让它背锅,也不算冤。

不过话又说回来,资本其实未必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喜欢混乱和战争。

因为做生意的前提是,可以进行精确的成本—收益计算。最起码,你得事先估计好,这桩买卖有多大风险。

可是混乱和战争的不确定性太多了,它们给生意造成的损失根本没法事先估算,带来的收益也不能确定——除非你是卖军火的。

从这个角度说,资本家虽然逐利,但他们不一定比奴隶主和封建领主更乐意制造混乱、发动战争。

这不是说资本家是“好人”,只是说,他们是“人”。理性的人。

理性也不是一个“好”的形容词,只是中性的。对理性人来说,他不是永远不会喜欢混乱,只是不会在“混乱带来收益低于秩序带来收益”的前提下喜欢。

也就是说,“逐利”跟“混乱”有关系,但不是完全的因果关系。

再说,如果我们认为“利益”是造成混乱和战争的唯一根本原因,就等于承认所有地球人都是理性人。虽然学术研究经常假设每个人都是理性的,甚至假设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理性计算自己的利益,但这显然不是现实。

在现实中,有些人挑起争端,纯粹就是为了荣誉,也有些人是出于宗教信仰,还有些人干脆就是为了出口气。

你说十字军东征纯粹是为了经济利益吗?威廉二世进攻塞尔维亚是经过周密计算的吗?并不是啊。

刚才我确实说过,“人都逐利”,但关于什么是“利”,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看法。比如有人可能会觉得“面子”也是“利”,或者“心中的正义”才是“利”。这都是有可能的。

总之,世界是复杂的。在世界的问题面前,不存在唯一的答案。

像我们这样并不擅长该领域的人,当然也可以去寻找答案。但如果某天,我们激动地以为自己找到了,恐怕需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们是不是真的理解了国际关系。

本来,说到这里,就该打住了。

可是,说起“复杂”,我忽然想起了汉斯·摩根索在《国家间政治》里写的三段话。用这三段话来作这个不知所云的小文的结尾,倒也挺合适。

因为它能让这篇小文看上去更加不知所云。

顺便说一句,这本书的名气虽然不大,但号称“将现实主义应用于国际关系领域的开山之作”,是所有国际关系专业学生的必读书,甚至是“第一必读书”。

不过需要提醒的是,汉斯·摩根索可是个美国人哦。读他写的东西,可要小心哦。

好了,现在开始。

第一段是:“尽管从理性观点来看世界是不完善的,但它却是人性中固有的各种力量的结果。为了改善世界,人们必须利用那些力量,而不应与它们对抗。由于这个世界本质上是一个利益对抗和利益冲突的世界,道德原则永远也不可能完全实现,但是必须通过不断暂时地平衡各种利益和不断勉强地解决冲突而尽量接近它。……。它求助于历史先例而不是抽象原则,它的目标是实现较小的恶,而不是绝对的善。”

第二段是:“国际政治学者必须懂得和永志不忘的第一个教训是,国际政治的复杂性使得简单的解决方案和可靠的预言成为不可能。正是在这里,学者和冒牌学者分道扬镳了。”

第三段是:“大多数人无法在国家范围内满足他们的权力欲望。在国家范围内,只有一个比较小的集团在长久地对大多数人行使着权力而不受他人的广泛限制。人口的大部分在很大程度上是权力的对象,而不是权力的行使者。由于未能在国家的界限内得到权力欲望的彻底满足,人民便将这些未得到满足的欲望发泄到国际舞台上。在那里,他们通过与国家权力欲望认同起来而得到替代性的满足。……。我们的代表在国际舞台上行使的权力成为我们自己的权力,我们在国家范围内所体验的挫折,由于替代性地享受到国家的权力而得到补偿。”

引用到此结束。

喂喂,我可没说过,我赞同他的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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