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说伊核问题的前世今生

【环球时报驻伊朗特约记者  墨父  环球时报记者  白云怡 丁雨晴  甄翔】美国总统特朗普似乎要将“自我孤立”的道路走到底。当地时间8日,特朗普不顾全世界反对,宣布将退出伊核协议。他声称,这份“糟糕”的协议不足以阻挡伊朗试图获取核武器。但充满讽刺意味的是,伊核正是美国支持的产物——他们为伊朗提供首个用于研究的核反应堆。在美国及其他西方国家的支持下,伊核逐渐发展为成熟的民用核项目。如今,特朗普不愿为美国当初造成的后果负责,同时为中东局势埋下隐患——与朝核问题不同,伊朗所处的地区格局更加复杂,一旦矛盾激化,甚至有可能引发“连锁核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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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民众:美国在赤裸裸地打压伊朗  

2015年7月14日,伊朗各大城市都有大批民众走上街头,他们高呼:“伊朗!伊朗!”德黑兰居民不断喊着“谢谢扎里夫”“我爱克里”(前者是伊朗外长,后者是美国前国务卿),汽车上国旗飘扬,气球从车窗飘出,兴奋的人群甚至在马路中央载歌载舞。在这天,伊核协议正式签署。

“比起协议本身,伊朗普通百姓更关注协议能为改善伊朗经济、民生带来多少效果。”常驻伊朗的中国媒体人田雨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协议签订时,很多伊朗普通居民充满了期待,认为多年的制裁苦果终于告一段落。然而两年多过去了,百姓生活的改变并不明显。

田雨说:“伊核协议很大程度上结束了伊朗被世界孤立、有油卖不出去的窘境,但这可能更多的是让政府收入增加,没有让广大民众得到太多利益。一方面,美国并没有真正解除对伊朗的金融制裁,这导致欧日韩承诺的大部分投资只停留在纸面上,‘真金白银’并没能真正进入伊朗创造就业、拉动增长。”

从数据上看,解除制裁其实给伊朗的经济带来了复苏。美国在线杂志《石板书》称,伊朗2015年的经济增速为1.3%,2016年这一数据达到13.4%。但问题是,其中大部分增长都在石油行业,该行业无法创造太多就业。

田雨表示,另一方面,多年的制裁使得伊朗国内经济自成体系,有一套自己的规则,与国际社会的经商通则有诸多不适应的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当特朗普开始威胁退出伊核协议时,当地人已经非常麻木,《环球时报》记者甚至听到不少人说:“真不如退了好。”但退出伊核协议的影响比伊朗民众想象的大很多。从一个月前开始,伊朗货币疯狂贬值,从1美元兑4.2万里亚尔跌至6.7万里亚尔,政府直接硬性规定只能按照官方4.2万的汇率兑换,而且只能卖不能买美元,在每个兑换网点甚至都有警察值守,确定没有人违规操作。田雨说:“一进入5月,很多伊朗人开始疯狂囤积美元,银行里出现大排长龙抢购美元的现象。”

“在一些伊朗民众看来,美国退出伊核协议缘于特朗普政府根深蒂固的反伊朗立场。”田雨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他们认为,这种撕毁协议的做法不公正,是“赤裸裸地打压伊朗的行为”。

当《环球时报》驻伊朗特约记者问当地人如何看待未来时,有人引用了一句伊朗谚语来回答:“头在水下五指和水下五尺没有区别。”经历过伊斯兰革命、多年的经济制裁、内贾德时期的通货膨胀,伊朗人已经变得相当平和。

美国支持的产物 

伊核协议被视为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的政治遗产之一。“伊朗核项目具有深远根基,它始于1957年,比奥巴马还‘年长’4岁。”伊朗事务资深分析师阿里·瓦伊兹接受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NPR)采访时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伊核是美国支持的产物。当时,美伊签署了民用核技术合作协议。美国人还为伊朗提供首个研究用反应堆,一座直至2015年仍在德黑兰全面运转的5兆瓦核反应堆,它建成于1967年。美国还为该反应堆提供燃料——武器级别的浓缩铀。

NPR称,这是美国时任总统艾森豪威尔倡导的“原子能为和平服务”项目的一部分,该倡议为其他国家提供和平民用核技术,以期这些国家不会从事发展军事核项目。 

在上世纪70年代石油热潮的作用下,伊朗核项目变成一个成熟的民用核项目。当时的巴列维王朝政权还积极培养科学人才,将数十名伊朗学生送到麻省理工学院学习核工程。后来,这些学生大多成为伊核项目的中坚力量。

同样是在上世纪70年代,一些美国官员开始认为他们正在犯下错误,担心伊朗或将寻求获得核武器。于是,美国外交官展开谈判以限制伊朗核项目,但当时的伊朗国王坚持,作为一个国家,伊朗享有使用核电的同等权利。

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爆发,巴列维王朝被推翻。“在君主体制时代,核是伊朗迈向现代化的象征;革命后,它成为‘西方毒化’的标志。”分析师瓦伊兹对NPR说,革命领导者、之后成为伊朗最高领袖的霍梅尼曾表示,在布什尔没有完工的核电站应被用作储存小麦的筒仓。后来,核项目被抛弃。

伊朗的反核态度持续至上世纪80年代中期。当时,伊朗正与萨达姆领导的伊拉克大打出手。作为两伊战争的一部分,萨达姆政权反复轰炸当时尚未运行的布什尔核设施。多年的两伊战争也导致伊朗严重缺乏电力。最终,伊朗领导人在1984年决定重启核项目。

随着伊朗重启核项目,以色列很快警告伊朗正取得“危险的核进展”。美国从上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也越来越担心伊朗的核项目。2000年,美国时任总统克林顿签署法案,允许对帮助伊核项目的个人和机构实施制裁。

本世纪初,伊朗曾建议讨论其核项目将如何发展,在2003年至2004年与欧洲各国达成暂停铀浓缩活动的协议,但当时的美国小布什政府没有签署该协议。内贾德2005年成为伊朗总统后,喜欢公开向小布什叫板。其间,伊朗仍坚称其拥有发展核项目的权利。2006年,伊朗重启铀浓缩活动、启动重水反应堆。同年12月,联合国对伊朗实施首轮制裁。2011年11月,西方扩大制裁,切断伊朗与国际金融体系的联系。

“这时的伊核项目已经‘变异’。”NPR称,霍梅尼领导下的伊朗将核当作“堕落西方”的标志抛弃,在他去世10多年后,核成为伊朗蔑视西方的象征。 

上海外国语大学伊朗研究中心教授程彤9日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伊核问题产生的原因与伊朗对自身的定位也有关系。“伊朗曾在历史上经历过波斯帝国的无限荣光,也经历过外族入侵、衰败与贫穷,所以自豪与自卑的感情同时交织在这个民族的血液里,导致伊朗人有着极强的民族复兴的意愿,而核就是一个‘切口’。”

“随着伊朗年轻人不断接受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伊朗的传统势力会感到失落,与此同时,伊朗普通人会因伊朗社会的发展与西方相去甚远感到自卑。海湾战争和阿富汗战争后,美国的军力对伊朗更形成三面包围之势,伊朗的危机感更加沉重。在这个背景下,发展核似乎是一条能够再次满足伊朗人自豪感的路径,因为对该技术的掌握不仅体现了一个国家的发展水平,更有着无法估量的政治意义。”程彤说,伊朗认为,世界会对拥有先进核技术的它转变态度,其国家安全会有重要保障,同时,也可以获得美国对其体制的认可。

伊核与朝核 

2013年,鲁哈尼当选伊朗总统并承诺改善伊朗与国际社会的关系。2015年7月各国签署伊核协议后,有一名美国记者说:“达成协议很难。但我们目前看到的是更容易的部分。未来10年、20年,将变得更加困难。”

此言一语成谶。特朗普退出伊核协议的行为引发全世界的反对,其中不少分析认为,特朗普在伊核问题上“毁约”将让朝鲜看到一个不守承诺的美国,这对朝美就核问题的谈判没有好处。

朝核和伊核问题经常被同时提及,事实上,两者有很大区别。以色列《耶路撒冷邮报》说,两个国家发展核技术都用于“生存”与“自保”,不过,朝鲜已是核国家,伊朗则尚未跨过核门槛。伊朗一直表示只想发展民用核能,从未制造核弹头。此外,朝鲜已正式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而伊朗仍然是签约国。

在危机管理、地区格局方面,朝核与伊核也存在巨大差异。美国《外交政策》网站说,朝鲜与超级大国中国关系密切,中国在美朝双方的战略考量中处于核心地位。而伊核问题不存在这样的重要行为体或者斡旋者,这意味着伊核问题上缺乏避免局势失控的危机管理机制。《外交政策》称,在局势升级的情况下,伊朗面临的困难更复杂。首先,伊朗军力部署靠近美军基地及其在中东地区的盟友,这容易导致误判。其次,以非军事化手段解决朝核问题符合朝鲜邻国日本和韩国的利益,但伊朗的地区对手似乎更欢迎对伊朗实施军事打击。

程彤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也表示,在朝核问题上,各方不想把矛盾激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但在中东,以色列的态度非常激进,它和伊朗是一种“零和博弈”。由于国土面积狭小缺乏战略纵深,以色列一直强调自己需要“绝对安全”。而美国政府也乐见以色列的态度,以实现把中东搞乱、牵制俄罗斯甚至威胁欧洲的意图。

中东内部还有许多其他复杂因素。“比如沙特,该国一直与伊朗争夺地区政治战略与意识形态上的主导权,其君主制的政治体制也受到来自伊朗的伊斯兰共和体制的冲击。”程彤表示,一旦伊核协议作废,中东内部很多矛盾会被激化,甚至可能导致“连锁核扩散”。

美国《时代》周刊称,日韩接受美国核保护伞,能避免亚洲地区出现核军备竞赛;但在中东,沙特、埃及、土耳其都不太可能接受美国的保护承诺,所以它们可能选择发展自己的核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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