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政客,二流记者,一流段子手,约翰逊,英国首相是怎么炼成的

引子

1973年7月,比利时,小城滑铁卢。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年仅7岁的小瑞秋俯身在床边,轻轻推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的母亲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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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哥哥,刚过9岁生日的鲍里斯站在床尾,他一头蓬松凌乱的头发遮盖住了他的额头和他紧缩的眉头。虽然这已经不是母亲第一次昏厥,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就永远失去了她。

“鲍里斯,你快去给爸爸打电话啊!”,弟弟乔伊啜泣的说。

“嗯,可是…”,鲍里斯欲言又止,他悄声走出房间,轻轻的关上了门。他不知所措的跑向一楼的电话,抱着一丝尝试的心态,试图打通父亲办公室的电话。

“嘟…嘟…”

在长时间的无人接听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这里是欧委会防污治理大司司长斯坦利·约翰逊办公室,请问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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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里斯没有回答,直接挂了电话,他本就没抱希望可以联系上他的父亲。因为他知道今天下午是爸爸和他的情人约会的时间,根本不在办公室。

他快步走出家门,虽然时值盛夏,然而他们所住的比利时滑铁卢地区还是阴雨不断,没有穿外套的鲍里斯打了一个寒颤,悄声走向远处邻居的房子。

咚咚咚,咚咚咚。

“有人在么?”,小鲍里斯用蹩脚的法语喊道。虽然屋里亮着灯,然而无人应答。

他又跑到另外一个邻居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妇女开了门。小鲍里斯看了看她棕褐色的皮肤和略显寒颤的衣服,猜想她八成是这家的佣人。

“还有别人在么?”,他尝试的用法语问道。中年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把门关上。

鲍里斯站在空旷的马路上,绝望的看着周围一座座外表光鲜的别墅和远处茂密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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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三年前被英国政府调职到布鲁塞尔,成为第一批英国外派到欧盟总部的公职人员。他们全家也被迫从高楼林立的纽约搬到了比利时。平日在布鲁塞尔城里上班的父亲斯坦利把家安置在了旁边的小城——滑铁卢。这里环境幽静,是众多驻欧盟外交官偏爱安家之地。

然而,从搬进这座乡村别墅的第一天起,鲍里斯和妹妹瑞秋就开始痛恨这个地方,这个看似平和然而实则冷漠的小镇。语言不通的他们根本无法跟别人家的孩子交流玩耍。他们的父亲忙于工作和不同的情人之间,根本无暇顾及家人。

他们的母亲夏洛特经常会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窗外,感慨自己的人生:22岁嫁给斯坦利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刚从牛津大学英语系毕业的青葱少女。满腹经纶的她也曾经畅想过拥有自己的事业。然而在遇到斯坦利之后,她决定为爱情赌一次。

和年轻的政府专员斯坦利结婚不久,夫妇就移居到了美国。大都市的生活让她目不暇接,然而她没料想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会因为斯坦利的任职而搬家数十次,不断辗转于美国和欧洲之间。虽然她尽力当一位好母亲,每日照看孩子们,然而破碎的婚姻她和长期漂泊在外的孤独生活让她早已心生厌倦,每日愁容不改。如今刚搬到布鲁塞尔的她更是感到身心俱疲,时常卧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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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孩子中,夏洛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儿子鲍里斯。不只是因为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更因为他从出生起就患有耳疾,直到8岁时才有所好转,渐渐开始有了听觉。正因为先天的听力障碍,让鲍里斯显得特别胆小,有时候甚至有些怯懦。夏洛特总是希望引导他去学习艺术,让他感知声音之外的美。然而父亲斯坦利则是觉得从小就要用丛林法则教育子女,他不停的警告他的孩子们“如果你做不到最好,跑不了最快,跳不了最高,你就出局了”。

在父亲的达尔文主义和母亲的浪漫主义之间,鲍里斯时常感到困惑和迷惘。他的世界是灰色的,如同布鲁塞尔的天空。他常感到无力与失望。只不过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生活。

如今母亲在病榻上几近昏厥,鲍里斯却连一个帮手到找不到,他灰心丧气的走在街上,看着街边的庭院,各有各的特色,很多人怕是要驻足观望。然而,于鲍里斯而言,每座房子都不过是孤立的大铁桶,把住在其中的人紧紧的反锁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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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他似乎突然明白了拿破仑为什么会在滑铁卢这个地方被打败,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只适合孤魂野鬼生存的黑暗之地。但凡有梦想的人,无论身上有再强的光芒,恐怕都会被这无尽的灰暗给遮盖。

鲍里斯握紧了拳头,漫无目的地挥打着。彼时的他只有9岁,然而他却知道,他痛恨布鲁塞尔这座城市,痛恨欧洲经济联合体,痛恨这个把他们带到地狱生活来的组织。然而,当时的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股恨,会牵引着他在未来走很长很长的路。

1989年7月,比利时,布鲁塞尔国际机场。

一架从伦敦希思罗机场飞来的飞机在空中盘旋多时之后终于降落在了停机坪上。飞机舱门缓缓打开,机上的乘机人纷纷起身拿好行李向外走去。唯独坐在前排公务舱的一个满头凌乱金发的男子还在翻弄着手里的报纸。

他旁边的红色头发的妻子推搡着他,“鲍里斯,我们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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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岁的鲍斯利稍显不悦的放下手中的英国报纸,拿起自己的行李箱,走向机舱外。他看了看外面阴暗的天空和连绵的细雨,抱怨道“这鬼一样的天气,还真是从未变过。”

一路上鲍里斯一直盯着窗外,好像在试图观察到什么新鲜的事物,然而除了街上似乎多了更多北非籍的男人和包裹着头巾的妇女之外,这座城市似乎还是定格在他离开时的样子。

自从他们的母亲身体垮掉,被迫长期住院之后,他和妹妹瑞秋就被送到了英国的寄宿学校。此后,他再也没有回到过布鲁塞尔,他心目中的座炼狱之城。在英国上寄宿学校期间,他总是显得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当有人提起过他的爷爷是土耳其人,因此他身上也有奥托曼帝国血统,或者他曾经在布鲁塞尔住过的时候。他总是大发光火,有时候甚至会动手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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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明自己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鲍里斯会故意学所有让他觉得代表英国人的特质。少年时期的他更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英国个性,整日里穿得邋里邋遢,头发凌乱不堪,无论对方是谁说话都出言不逊。

在鲍里斯15岁这年,有一天他接到了妹妹瑞秋的电话,“鲍里斯,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爸爸妈妈离婚了。”鲍里斯轻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于他而言这是早就会到来的一天,只不过早晚而已。

当他拖着稍显疲惫的身躯回宿舍的时候,眼睛瞥见了学校墙上贴的欧洲议会竞选的海报。这是欧盟第一次进行选举,而他的父亲则代表南开普郡地区参加选举。如果选上了,斯坦利将继续在布鲁塞尔任职,继续留在这个让他充斥着痛苦回忆的地方。想到这里,鲍里斯就感到一股恶心之意涌上心头。

1979年夏天,鲍里斯终于在英国见到了父亲。此时,斯坦利已经当选为了欧洲议会议员。他回英国度假顺便看望下孩子。当他看到毫无仪表而言的鲍里斯的时候,心中一惊,他压住了内心的怒火。

回到家中,斯坦利立刻打电话给自己秘书,“把鲍里斯送到伊顿去。事不宜迟,必须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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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鲍里斯被送到了以军事化管理著称的伊顿公学。如同教官一般的威严的老师没有给鲍里斯的任性留有任何空间,不但让他逐渐养成了整洁自律的习惯,同时也让他意识到了读书的重要性。鲍里斯的慧根似乎也因此逐渐开启。只不过他对待别人的态度却并没有被完全扭转过来。以至于后来当他的老师回忆起他的时候,都觉得鲍里斯永远带着一副“自大傲慢而又散漫的态度”。

虽然不被伊顿的老师看好,鲍里斯还是成功的考上了牛津大学,并且获得了最著名、最古老的学院的贝利奥尔学院的奖学金,开始文学学习。在这所久负盛名的大学,鲍里斯也迎来了人生的转机:成功加入了布灵顿俱乐部(Bullingdon Club)。这个在英国历史上具有神秘色彩的俱乐部以私密性著称,通常只有7-15个成员。俱乐部,有着自己严格的筛选机制,只有有着王室或者贵族纯正血统的人才能通过会员介绍参与选拔。每年俱乐部会组织两次活动,每次活动都会以疯狂的派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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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灵顿俱乐部让鲍里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自信。他终于被认可了,他终于可以走出童年自闭的阴影。正是这段经历,让他开始渴望更多的名誉和威望,他知道,他终于可以成为父亲嘴里说的那个“世界之王”(world king),比别人爬地更高,看得更远。彼时的他也终于开始和女同学交往,朦朦胧胧的享受着青涩的恋爱。

“如果我当选了下一任牛津学生会主席,会帮助大家争取到更多的权益!”台下响起零零散散的鼓掌声。第一次参加正式的竞选活动,鲍里斯难免有点儿紧张。然而,由于鲍里斯缺少必要的经验,没有缜密的规划自己的竞选活动,零零散散的演讲也只是吸引来了以前的校友,并没有拉到大部分的选票。很快在第一轮投票中,就败给了打着自由主义文法学院的竞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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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场惨败,鲍里斯如丧考妣。女朋友被他的反复无常的脾气吓坏了,决定跟他分手。他从过去这段经历中学到了一点:要想赢得竞选,靠的是筹划和技巧,不是耍小聪明和幽默就可以搞定的;同样,要想赢得女人,靠的是权力和金钱,不是那些看似浪漫的甜言蜜语就可以的。

痛定思痛,鲍里斯不再学保守党那套陈词滥调,反而开始打磨自己的语言,让自己在保守派和自由派之间保持一种模凌两可的中立态度。与此同时,他也放弃了一本正经的老派作风,用更多诙谐的英式幽默吸引牛津大学里的“选民”。此外,他还花钱雇了一个竞选班底,专门帮助他做活动,拉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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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坐着的男屌丝们,你们怕是还没找到过女朋友吧。要是我是学生会主席,一定要搞一个女生宿舍开放夜,让你们最起码过下眼瘾!”

时隔一年,这次,鲍里斯凯旋而归。而他身边站着的也不是青涩的女孩,而是成熟名门贵族出生的阿丽格拉·欧文。那一刻,鲍里斯觉得他可以把过去的不愉快彻底抛之脑后了。

1987年7月,英国东南部汉普郡,斯坦利·约翰逊的家里。

斯坦利·约翰逊坐在书房中,宽大明亮的房间让他有足够的光亮看清坐在他对面的大儿子,鲍里斯。刚刚从牛津毕业不久的鲍里斯脸上呈现出即将当新郎的男人的兴奋劲儿,以及对于未来的无限的向往。

斯坦利看着如今即将踏入社会的儿子,感慨万千。他原本并不看好这个先天耳聋的儿子,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到一点儿斗志。为了鲍里斯,他和前妻夏洛特不知道有多少次不愉快的对话。然而如今他学成毕业,还即将娶到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做妻子,这着实让他有些惊喜。他决定要帮助儿子走好事业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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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斯坦利问道。

“我想当名记者。”

“好,我们可以打电话给你瑞秋。想必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斯坦利所提到的瑞秋是约翰逊的教母瑞秋·比灵顿,也是英国大名鼎鼎的名门望族之后,当时英国最炙手可热的女作家之一。

一个月后,声势浩大的婚礼结束了。蜜月归来的鲍里斯从教母那里得知,夏天过后他就可以进入《泰晤士报》报社进行一段时期的实习,之后有机会签约留下。

九月,初为人夫的鲍里斯带着对于传媒行业的新奇走进了位于泰晤士南岸的《泰晤士报》报社总部大楼。然而,衣着鲜亮的他和周围的人似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记者们匆匆进出拥挤的办公室,让他连根大家打招呼认识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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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敲了敲编辑查理·威尔逊的办公室。

“进来。”

“嗨,你好,我叫鲍里斯…”

“我知道,约翰逊,鲍里斯·约翰逊。”还没等他说完话,威尔逊就急忙打断了他,“好吧,你从现在开始就写点儿你擅长的东西,然后…”他的指示被电话铃声打断,他一手接起电话,另一手示意鲍里斯出去。

鲍里斯内心感到一丝失落,他可以想见,被教母空降进来的他,怕是在这里结交不到什么朋友了。就这样,鲍里斯坐在角落里写了两个月的稿子,然而换来的永远是编辑的不满——“你根本就不懂报道!光是编些笑话有什么用?”

鲍里斯面对这样的批评,越发的对自己的内容不自信了。每天日思夜想如何能够写出更吸引人眼球的文章。有一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他编了一个英国历史上的爱德华二世和一个小男孩子不伦的故事,并且还把这个故事的出处安在了他的教父克林·卢卡斯身上。文章一发表,引起震动,更是惹恼了这位牛津当地有名的贵族。他亲自打电话给编辑,警告他们如果不撤回文章进行澄清,他要让泰晤士报名声落地。

编辑听闻震怒。当日,就解雇了鲍里斯同时登报进行道歉。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被泰晤士报定性为“一无是处的记者”的鲍里斯很快就遇到了他事业上的第一个伯乐——《每日电讯报》的朱标马克思·哈斯廷斯。二人此前并非毫无交集,当约翰逊还在牛津当学生会主席的时候,就邀请过马克思到学校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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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欣赏鲍里斯身上那股亦正亦邪的气质。在他看来,这是传统媒体业所不具备的,而这很可能就是未来颠覆传统媒体写作的杀手锏。鲍里斯在《每日电讯报》干得风生水起。

一日,马克思示意鲍里斯进他办公室。

“鲍里斯,你是我手下最年轻能干的记者了。”鲍里斯脸上的笑容似乎预示着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谢谢你,马克思。”鲍里斯回答道,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有什么好事。

“我觉得是时候让你出去历练一下了。你要知道通常只有资历深的记者才能驻外。但是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而且我还想让你作为首席驻外记者出去。”

“谢谢你,马克思,谢谢你。那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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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盟总部——布鲁塞尔。我们最需要报道的地方。现在大家都觉得欧盟这个构想很伟大,唱赞歌的多,我们需要一点儿不同的辩证视角,这个你最擅长。”马克思满怀期待的看着鲍里斯。

听闻是布鲁塞尔,鲍里斯先是一惊,内心充满了挣扎和扭曲。真是造化弄人,时隔多年之后,他又要回到这个曾经让他痛苦不堪的地方了。然而,又想道事业初期的升迁,他或许没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鲍里斯带着一丝苦笑回答道“嗯,或许这会是一个不同的起点”。

就这样,1989年7月,刚刚年满25岁的鲍里斯·约翰逊又回到了布鲁塞尔。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作为《每日电讯报》的首席驻外记者,身边站着的是他的新婚妻子阿丽格拉。

1992年7月,比利时,布鲁塞尔欧洲理事会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开始了20分钟后,后门突然被猛得打开,走进来一个稍显疲惫的金发男子。他毫无顾忌的走向前台,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翻找自己之前的记录。旁边的记者撇了撇嘴。

没几分钟就到了问答环节,只见这个金发男子举起手,用带有浓重英语口音的法语问道,“我是英国《每日电讯报》的首席驻布鲁塞尔记者,鲍里斯·约翰逊。现在我们都知道欧盟想要通过,不对,是强迫欧洲人民接受《马斯特里赫的条约》了,以我对于其内容的了解,从此之后恐怕我们要用的避孕套都要是一个标准和规格了吧?难道不怕大家因为尺寸大小的不同而出现市场混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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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场内就出现了阵阵惊呼声,夹杂着嗤嗤的笑声。发言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牙齿磕到了话筒上,现场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坐在鲍里斯身后的法国记者彼此换了个眼神,低声说道“这个怪物到底是谁?”

在刚到布鲁塞尔的前几个月,鲍里斯并没有动笔,而是混迹在媒体圈里,观察着他的同僚们。他一早就嗅到了这里问题——99%的报道都是充满了酸腐的气味。这些传统的媒体报道总是事无巨细的把布鲁塞尔发生的大小事宜事无巨细的倒给读者,充满了对于欧盟的敬意,毫无趣味可言。他想要突破的话,就需要给大家一个与众不同的版本的欧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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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此,他从最开始批判欧盟的官僚主义,到后面断章取义般的捏造很多污蔑欧盟的故事:根据他的推测,如果欧盟继续发展庞大下去,他们最终变成不可控的巨大权力,甚至有指鹿为马的危险;欧委会的官僚实在太多了,总部所在的贝尔莱蒙大厦应该很快就会有坍塌的风险;欧盟的管理之下,全欧洲都用一个型号的避孕套,而意大利人说最大不能超过5,4厘米!在1991年,他又在专栏里提到这个故事,并且写道:“面对种种疑问,欧委会工业大司司长表示,’这是一个非常严肃认真的问题’”。

很快,鲍里斯的故事和写作手法让他很快就成了英国国内最当红的专栏作家。其他的报社都纷纷开始效仿。一时间,在伦敦,满城尽是黑文章,谁要是替欧盟说句好话,都会被看成异类。

鲍里斯在布鲁塞尔越发的臭名昭著,同行记者提到都嗤之以鼻,欧盟官员虽然知道他总是瞎掰,但是也对他无可奈何,“我们也想要去反驳他,不过话从我们嘴里面说出来,就显得那么枯燥无味,没人有兴趣了”。

鲍里斯沉浸在他一个人所构建的世界中,他丝毫不在乎外界看他的眼光。为了表现出对于欧盟的不屑,他永远都是衣着邋遢,无论大小会议都迟到出席,席间还故意用不擅长的法语提问,难为发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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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在回想起这5年在布鲁塞尔的驻外记者经历的时候,他感慨道“就好像是我拿起院子里面的大石头,狠狠的扔到隔壁院子,然后听隔壁院子东西被砸破的声音一样。”文字让鲍里斯感受到了权力,他利用他的笔头在报纸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整个大英帝国对于欧盟的认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时的保守党领袖撒切尔夫人常常要读很多遍才肯罢休,甚至会引用其中的例子作为演讲的素材以及和欧盟谈判时候的筹码。

鲍里斯享受着复仇般的快感,在布鲁塞尔人越是对他鄙夷,他积攒的力量越足,越是能够体现在他的文章中。他经常把自己困在办公室中,边对着空气大喊大叫,边迅速构思着文章的内容。潜移默化中,他再次被布鲁塞尔拖进了黑暗的漩涡之中。时而癫狂,时而躁动,时而冷静,这一切让他的妻子越发的感受到巨大的心理压力。她开始疯狂的酗酒,终日惶惶不安,以烈酒为伴。一日,当她翻书翻出了鲍里斯小时候的照片的时候,她看到了鲍里斯的母亲,想起她当年便是如此倒下,最终只能长卧不起。她如大梦初醒,阿丽格拉决定:离婚。

然而就在二人离婚之后的第十二天,鲍里斯便赢取了他的第二任太太——玛丽娜·威乐。

1994年7月,英国,伦敦希思罗机场。

时隔5年,带着复仇的酸爽,年满30周岁的鲍里斯回到了久违了的伦敦。此时,他已然是英国家喻户晓的专栏作家。《每日电讯报》为了表示对他工作的嘉奖,更是升他为首席政治专栏作家。

在凯旋归来的当日,报社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席间,有人问“鲍里斯,你的政治倾向是什么呢?”

鲍里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点儿懵,他想了想说“我没有什么政治倾向。”此言一出,大家哄笑,以为他在开玩笑。

“来嘛,说一下。”有人追问道。

鲍里斯沉寂了一下,回答道:“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我反对欧盟。”

“看来我们要期待你在这方面的成就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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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鲍里斯也在其他媒体平台上露脸,成了电视的新宠。他凌乱的头发,微胖的身躯,歪歪扭扭的走路方式,和是不是会摔倒的动作,让观众很容易就产生共鸣。没有人在乎他说的话是否有根有据,大家喜欢看呆呆笨笨的鲍里斯,他们相信他是一个出色的喜剧演员。这让鲍里斯更加有了表演的欲望和空间,在一些节目中,他甚至选择和一些臭名昭著的骗子对台,甚至认同他们想要爆揍揭露他们丑行的记者的行为。

然而,他越是没有底线,观众越是喜欢他。在那个批判政治正确性的年代,鲍里斯成了一个代言人,帮助英国老百姓爆他们不敢爆的粗口,挑战一般人不敢逾越的底线。

鲍里斯的名声大噪,不久便被《旁观者》的老板盯上,邀请他成为杂志的主编。就这样,年仅35岁迎来了事业的又一次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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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鲍里斯很快就厌倦了这日复一日的工作,他要寻求新的刺激:性。他不断对杂志社里面的人出手,和诸多女性专栏作家保持情人的关系。他的这些桃色新闻屡屡被媒体曝光,让他的第二任妻子玛丽娜痛苦不堪。

然而对于鲍里斯而言,他需要更大的刺激,像当年他在布鲁塞尔复仇时一般的酣畅淋漓。他内心里明白,只有政治,或许才能满足他。

就这样,2001年,36岁的鲍里斯选择踏入政界,站在他旁边的是貌合神离的妻子玛丽娜。在父亲的加持之下,他作为保守党的候选人,代表英国南部亨里郡进入了英国议会。按照英国法律规定,在他当选之后必须要辞退作为《旁观者》杂志主编一职,否则会有利益冲突的嫌疑。

鲍里斯明显不是一个愿意放弃其中任何一职的人,他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我这里就是可以!”强势且不愿意放弃任何利益的性格让鲍里斯养成了先把事情圆过去再想办法的习惯,久而久之,似乎成了他的标志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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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鲍里斯的眼中只有当上英国首相才是最终的胜利,他崇拜本杰明·迪斯雷利和温斯顿·丘吉尔,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也都曾经是记者出身。在鲍里斯看来,政治就是一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游戏。他喜欢这种刺激感,好像是在all in赌博一样。他手中的牌越少,他就越兴奋,因为他知道,依靠他的诡辩般的聪明,他可以找到突破口,从而三两拨千金,让对手无从还击。

靠着这样的政治智慧,约翰逊一路高歌猛进。当他在伊顿的师弟卡梅伦当选为保守党党魁的时候,他满怀希望的找到卡梅伦,希望可以进入他的影子内阁,然而却被卡梅伦一口回绝。在卡梅伦看来,鲍里斯更像是一个政治跳梁小丑,不足以为他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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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逊明白,只要卡梅伦当政,他便没有出头之日。与其耗费时间在议会里,不如转战他地。就这样,2008年,他迎来政治生涯中的又一个转折点——竞选伦敦市长。一向喜欢不走寻常路的鲍里斯在父亲老朋友的扶持下,进行了一场中规中矩的竞选。最终帮助他击败了工党的候选人,成功坐上了伦敦市长这把交椅。

此前鲍里斯从未有过什么执政经验,一直都是靠着耍嘴皮子上节目而出名,这下突然要让他管理欧洲最大的城市伦敦,让他不免有先慌张。他心里没什么谱,嘴上还不能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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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他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做一个傀儡市长,自己可以继续埋头给《每日电讯报》写专栏,赚取一年25万英镑(合计人民币230万)的稿费。同时找一个得力的副市长,帮他进行日常行政工作。他决定启用他从商多年的老友题目·帕克,回馈以丰厚的报酬和便利的商业资源。就这样,在懈怠中,鲍里斯度过了他的第一个四年任期,没有什么贡献,但似乎也没有犯太大的错误。

2012年,他再次赢得了选举,成功连任伦敦市长一职。也是在同年伦敦奥运会的仪式上,他的出场再次让大家想起了那个笨拙的鲍里斯。本来应该在高空中滑动的他,在中间时刻被卡住,就这么硬生生的被吊在空中,让观看的人都忍俊不禁。这不但没有伤害到他的政治形象,反而让他再次展现出身上英国人的那种勇于自嘲的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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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风平浪静中,约翰逊煎熬的度过了他的第二个任期。此时的他不知道还可以期待什么,每日都在处理琐事中度过。就连和情人们约会也不能让他感到慰藉。

这一年,鲍里斯已经48岁了。然而他在政治这条路上似乎已经到了难以突破的瓶颈期。他还不知道,他当年在布鲁塞尔时期给英国社会埋下的那颗抵制欧盟的种子,如今正在快速生长,很快就会颠覆整个英国政坛。

2015年12月17日,英国伦敦,下议院内。

“我正式宣布大不列颠联合王国全民欧盟公投2015法案正式通过。公投将于2016年6月23日举行。”下议院议长如是说道。

坐在台下的卡梅伦眉头紧锁,这些年,他一直周转在欧盟和英国之间,试图左右逢源,然而适得其反,没人买他的号。现在可算是把这个皮球踢出去了,可以让英国人民的公投解决一切问题。为了让这把火烧得更彻底,他还宣布:“每一个保守党的政治人物都可以进行拉票,选择留欧或者是脱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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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年间,英国内政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一直表明自己是欧盟拥护者的卡梅伦竟然推动了英国公投,并且还允许所有人进行公开竞选拉票。这可是约翰逊所谓料想到的变化。他那颗坚定的反欧盟之心又蠢蠢欲动了。不,更确切的说,他已然热血沸腾了。他的人生最大的抱负——摆脱布鲁塞尔,摆脱欧盟——可能就要因此而实现了!

不久之后,约翰逊就正式宣布,他是脱欧派的坚定支持者。鲍里斯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30年了,30年来我一直都在写着脱离欧盟的故事。如今我终于有机会实现这一构想了!我会坚定的为脱欧派拉票,或者你随便叫我们什么派,我们人数众多,而且不只是有保守党。总而言之,我希望这个国家的人民得到更好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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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活灵活现的鲍里斯·约翰逊回来了。他频繁的出现在各式各样的媒体上,拿着他当年写的文章,讲着当年的笑话,一次又一次把这场脱欧大戏推向高潮。

透过这场政治秀,鲍里斯看到的是他的前途,取代卡梅伦成为英国首相的可能性。只要投票超过五成,那么支持留欧的卡梅伦就必然会下台,如果他是保守党内最坚定的脱欧派,那么很可能就会当选下一任党领袖,从而上台执政。这样一来,他不但可以完成对于布鲁塞尔的终极复仇,而且还能登上权力的最高峰。想到这里,鲍里斯激动得开始颤抖了。

在作秀方面,卡梅伦明显不是他师哥的对手。当卡梅伦还在用陈词滥调告诫英国人民脱欧对于英国经济的伤害的时候,鲍里斯租了一辆大巴士,四处巡游,特别是到信息闭塞的农村进行演讲,争取每一张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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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前欧盟官员面对鲍里斯的胡搅蛮缠很无奈,30年后英国的留欧派亦是如此。媒体的关注焦点都放在这个看似有趣,说话不着边际的政治小丑身上,谁也不想听那些理智但乏味的言论。就这样,鲍里斯获得了媒体的焦点。而谎言重复了一百遍,虽然没有成为真理,却成为了现实。

当奥巴马隔岸提醒英国人民脱欧的危害性的时候,鲍里斯立即更新了一篇专栏文章,说道“这位有着半肯尼亚血统总统继承了祖辈的传统——痛恨我们大英帝国”。面对他如此言论,公众表现得倒是异常的宽容,“鲍里斯就这样啊,我们知道啊”。鲍里斯甚至在拉票期间盗用了不少脱欧党党主席法拉奇的用辞——“脱欧日就是我们的独立日”,让不少党内人士大跌眼镜,却挡不住他人气继续上升。

2016年6月23日,英国公投,超过51%的选择脱欧。卡梅伦辞职。一切都如鲍里斯算计的一样。他距离首相的宝座不过咫尺,然而这一切突如其来的成功,却让他恍惚不安。为了安抚自己,他没有马上组建团队,而是跑到乡下去打板球,邀请朋友到家里办烧烤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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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一个周末的调整,鲍里斯决定和保守党内另一名坚定的脱欧派戈夫联手,组成“梦之队”,以帮助英国完成脱欧这一百年大计。

然而,命运再一次捉弄了这个复仇者。眼看着就要宣布他的竞选纲领的时候,鲍里斯却竟然脑子空空,什么也写不出来。只要踏出最后这一步,他就可以登上首相的宝座,然而他却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戈夫见此情景,不愿再多等,自己宣布参加首相竞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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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里斯的意外出局,让特蕾莎·梅看到机会。梅上台之后,带着有点儿报恩的意思,任命鲍里斯为外交大臣。2016年7月,年满52岁的约翰逊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进入了首相的内阁,成为英国政治的核心人物。在梅姨的手下,约翰逊并没有太大的空间施展拳脚,他所能做的就是积蓄自己的能量,等待梅姨跌下台的那一日。

这次一定不会失手了,他每日在心中都暗暗的发誓。

尾声

2018年7月,英国,伦敦,下议院内。

“在经历了长达两年的不断沟通和协商之后,最终我们和欧盟还没有达成双边都认可的协议。我希望可以获得在座各位议员的支持,彼此都有所退让,让这件事有一个了解”满脸疲惫的首相梅带着恳请之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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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里斯再次看到了机会。在保守党党内积聚的对于梅姨的不满已经足够可以让他寻找到超过半数的支持者。而现在正是他跳离梅姨的内阁的最佳时机。

鲍里斯·约翰逊就写信公然辞职,在信中,他言辞激烈的批评道:“我们脱欧的梦想正在死去,正在被我们不断的自我怀疑态度所磨灭掉!”

2019年5月,梅姨的脱欧计划最终宣布失败,而她也不得不面对辞职的下场。这一次,鲍里斯没有给任何人任何机会,他果断的宣布要竞选成为下一任党主席与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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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誓将带领英国在2019年10月31日之前完成脱欧,这是去做或者去死之间的选择。即使要硬脱欧,我也在所不惜!”鲍里斯如是宣告着他的决心。

2019年7月23日,又是一年的7月,刚刚年满55岁的鲍里斯·约翰逊成功击败了诸多党内对手,被选为保守党新一届党主席以及下一任英国首相。

他走出保守党会议会场,眼神中已然看不到对于未来的渴望,只有对于复仇的憧憬。这次他将代表大英帝国挑战欧盟的权威。

今晚他或许还可以继续派对,但100天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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