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研究员孟维瞻:G20大阪会晤后的中美关系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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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6月29日的大阪G20峰会上,中美两国元首达成共识,重启贸易谈判,且不再对中国出口美国商品加征新的关税,避免了中美贸易争端进一步恶化的风险。然而,暂时的休战并不等同争端的解决,一些关键问题至今仍悬而未解。中美持续数月的贸易僵局能否得到解决?在G20峰会后,中美关系能否重回正轨?即将到来的美国2020总统大选对未来的中美关系有何影响?本次采访将主要围绕以上问题展开。

访谈对象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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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维瞻,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助理研究员,2018年在香港大学政治学系获得博士学位,主要研究领域为国际关系理论、东亚安全、中国政治与对外关系、中国学,在中英文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多篇。

访谈问题

1.问:与以往G20峰会不同,大阪峰会举行的背景是大国战略竞争加剧,尤其是中美间贸易摩擦不断升级,中美经贸谈判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历经起伏。请问您如何评价今年中美关系的紧张程度?

答:现在的情况,比之前预想的还是要好的。五月初的时候,我曾经一度认为中国麻烦很大,但实际情况不是那样。中国政府的政策,有一点是非常正确的,即对美国保持了一定的强硬态度。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很多人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有的人主张过早地投降美国。现在看来,这种主张的确是完全错误的。其实中国的确想做出一些妥协,特朗普也做了很多让步,但是现在双方立场的差距依然很大。未来谁做出更多的让步要取决于两国内部的经济和政治因素的影响,这一点上中国占据优势,美国面临较大风险。

2.问:去年12月,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举行上届G20峰会期间,两位领导人也达成过类似协议,但谈判还是以失败告终。中美两国虽然在G20上同意恢复贸易谈判,但结束这场贸易战的路径似乎远未明朗。您认为中美贸易摩擦的本质问题究竟是什么?基于上述背景,如何判断中美贸易摩擦的走向?

答:目前学术界对这个问题大体有三种看法,但是任何一种单一的因素都不能给出满意的解释。第一种认为是中国实力增长导致美国对中国的恐惧,也就是所谓的权力转移,或者叫所谓的“修昔底德陷阱”。第二种认为是中国内政变化导致美国对中国的态度趋于负面,责任不在美国。第三种认为是美国国内矛盾的增加,特朗普就是民粹主义的结果。

我觉得第一种有一定的解释力,但只能解释奥巴马最后几年美国对中国政策的变化,而贸易战的爆发是特朗普上台之后的事情,不是美国两党中的建制派一开始想要做的,特朗普开战后一部分建制派才表示附和。

第二种看法,目前在美国学界、中国学界我都看到了类似的观点,但是如果对中国内政进行仔细分析的话,这种观点是站不住脚的,逻辑漏洞很多。这个问题可以做细致的研究,但是我这里不便于详细说了。

第三种可能解释力更强一点。今天的西方世界非常像当年的罗马帝国,自由派和白左迟早有一天会重蹈罗马的覆辙。特朗普对于除了知识精英之外的美国白人,很有吸引力。他的话虽然被很多美国经济学家嗤之以鼻,但是很容易得到民众的认同。特朗普的贸易战不仅针对中国,也针对其他很多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既没有涉及权力转移,也没有涉及到意识形态或者内政,特朗普也不关心中国的内部情况。中国加入了WTO之后,使得美国人失去了很多就业机会,美国人认为中国占了很多便宜,很多美国人恨中国人,而特朗普是代表这些人的利益的,这是贸易战的最主要原因。现在特朗普想让制造业重回美国,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两国的劳动力成本差距太大了。贸易战会导致双输,但中国的集权体制的优势和国有企业占主导的经济模式,能保证挺的时间更长。但特朗普不行,明年就大选了,他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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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路透社)

3.问:很多人将中美间的经贸摩擦与一波三折的贸易谈判归咎于特朗普的商人思维与实用多变的政治性格,您认同这种看法吗?中美贸易摩擦只是“特朗普现象”,还是中美未来关系的“新常态”? 

答:特朗普本身就是美国社会矛盾的结果,而且短时间内这种社会矛盾不会消除。仅仅将这些一切归咎于特朗普本人的性格,是非常简单的看法。到了2020年,这些矛盾依然不会消除。甚至到了2024年,特朗普下台的时候,这些矛盾依然会存在。不能排除未来美国出现某个政客,宣称要继承特朗普路线。特朗普言行一致,自己承诺的事情就会兑现,因此他很受美国人的欢迎。未来如果有人选择政治投机,模仿他的政策,那么当选的可能性就会很大。

贸易摩擦不仅仅是“特朗普现象”,现在美国国会两党里面,对中国的政策是高度一致的。区别在于,如果中国向美国妥协,开出一个价码,那么民主党和一部份共和党的人士可能会感到满意,会松动对中国的态度。或者,如果中国以更加坚决的态度报复美国,给美国经济造成严重损失,那么这部分人也可能会急于与中国妥协。但是就目前而言,美国两党多数议员态度是一致的。特朗普本身并不是“脱钩派”,他也知道无法“脱钩”,但是他善于利用莱特希泽、纳瓦罗这些强硬派来对付中国,无论是中国的让步还是更加强硬的政策,都有可能导致特朗普政策的变化。

现在商界对中国的态度也是复杂的。那些把制造业的产业链设置在中国的企业,反对特朗普继续征税。而在很多高科技产业领域,中国已经具备了和他们竞争的实力,这些企业是主张加税的。美国的经济学家和政客也是有两套逻辑的,主流认为贸易战会让美国遭受经济损失,但也有一些人认为不加税才会导致美国的衰退。具体如何发展,一是取决于美国经济运行的情况,二是中国在大选之前能给美国造成多大的损失。

4.问:美国2020大选迫在眉睫,您认为其选举结果会如何影响中美关系的长久发展?

答:现在民主党里最有胜算的参选人分别是,拜登、桑德斯、沃伦。如果桑德斯获得民主党的提名,那么他是有可能打败特朗普的,因为这个人的政治立场在美国属于极端左派,很容易得到民众的欢迎。桑德斯也是民粹主义者,也主张在贸易问题上对中国强硬。但是桑德斯很难得到民主党大佬的支持,因此他难以被提名。如果是拜登和沃伦获得提名,他们最终可能无法战胜特朗普。美国人更喜欢不太正常的政客,不喜欢那种思维、言语正常的政客,早已烦透建制派人士。现在的民调大多不靠谱,因为很多人可能会隐瞒自己的真实态度。2016年就是这样的状况。

假如拜登获胜,那么他在贸易战上的政策,肯定不如特朗普强硬。假如那个时候中美依然没有达成协议,那么形势可能会对中国更加有利,至少他不会采取特朗普那种超强硬的政策。但是中美在科技领域、国际组织、金融领域等的竞争不会停止。民主党他们主张通过联盟体系、民主制度、国际组织、国际制度来对付中国,但事实上这些东西基本上是无效的,中国都很容易应对,北京最不怕的就是美国人拿价值观来说事儿。

假如是特朗普获胜,那么贸易战将会演变成持久战。但中国政府坚持原则、反对投降,这一点是正确的。特朗普对中国商品征收的关税,不会对中国造成很大损失。简单地说,美国人不得不买中国生产的衣服,但中国人不一定非要买美国制造的电子产品。美国卖给我我们的东西,很大一部分我们都可以造,只是质量差一点。之前有人说,一些资本家想把工厂搬迁到东南亚,但事实证明这很难实施。劳动力数量、素质、吃苦耐劳的程度,东南亚比不上中国,结果一部分又搬回来了。“脱钩”就是伪命题。特朗普碰壁是早晚的,至少他会比中国先遇到麻烦。当然,但是现在中国也存在一个难题,就是什么时候和美国达成协议,是在大选前还是大选后,特朗普希望在大选之前,但中国未必同意。越是临近大选,形势就对他越不利。如果他大选获胜了,那么会掌握主动权,这是中国担心的。

(采访&整理:刘语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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