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自由主义是如何败坏这个世界的?

所谓乌托邦,指的是思想家们勾勒出的理想国度。在乌托邦里,人们过着幸福的生活,祥和,安宁。有趣的是,近代以来的各种政治思想潮流,提出的远景目标都高度相似。虽然,这些政治思想的鼓吹者往往无法解释本派论点带来的现状,与乌托邦远景的差距如何弥合。

而怀旧的乌托邦,引自哈佛大学斯拉夫比较文化教授斯维特拉娜·波伊姆的观点:“怀旧病”是一种“损失-替代”情感,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幻想的浪漫之上。到了二十一世纪,全球各地的人们都沉浸于这样一种怀旧病,会勾勒出一种大大超出过去实际存在的过去美好景象,搭建起“一种集体记忆的共同体情感,渴望在一个碎片化的世界中获得一种连续性”。举例来说,在而今的美国,特朗普的蓝领选民会怀缅那个美国制造主宰全球的时代。类似的怀旧病在日本、欧洲国家等地区都广泛存在。

   怀旧并不是什么问题。当代西方著名社会理论家齐格蒙特·鲍曼(1925-2017)在其遗作《怀旧的乌托邦》一书中就谈到,真正的问题在于,借助渲染怀旧情绪,将根本不曾存在的乌托邦拿来作为而今政治、经济和社会存在的对立面,然后借助民族主义的符号和神话,融入各种阴谋理论,“编造一种反现代的历史神话”。将美国问题的原因悉数外部化,甚至归结于贸易伙伴中国,通过煽动美国民众来巩固其政治优势,特朗普打的就是这样的如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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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打民粹牌的特朗普)

      其实,而今在很多国家和地区出现的问题,恰恰也是因为“怀旧的乌托邦”意念中的一种,在过去甚至成为了不可挑战的神圣教条——那就是私人化、个体化。二战之后,欧洲国家进行了社会福利改革,而在美国,劳工的力量也迫使资本部分的改善了收益分配,但这些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至21世纪初的市场化至上的思潮中,都成为妨碍个人实现自由的过时制度框架。市场化、私人化、个体化,确实有利于拥抱技术革命的机遇,带动创新,但能够获得成果的就将只是一部分人,更多人则只能获得失去确定性之后的恐惧和烦恼。20世纪70年代后期以来,美国和欧洲各行业都开启了大幅度压缩直接雇佣岗位的进程,将岗位、项目需求外包甚至海外外包出去,这极大的削弱了劳动者的议价能力。而新技术不仅可以创造更多的新价值,更可以精细化的考量劳动者的个体贡献,在技术更新加快、劳动者个人技能加速贬值的情况下,劳动者不得不惊恐的意识到,“通往未来的道路如此吊诡地变成腐烂、退化的羊肠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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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20世纪80年代的私有化改革,让铁路等行业陷入泥潭)

所以,新世纪以来,上了年纪(45岁及以上)的人群就开始将他们过去拥有稳定工作岗位和薪酬待遇的时光,包装为“光辉岁月”。不仅如此,人们开始越来越主动的区分“我们”与他人。齐格蒙特·鲍曼警告说,我们很可能正在迈向霍布斯所说的那个“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时代。

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日本等国甚至诸多欧洲国家实施的丑恶行为,都足以证明,文明社会中的人们仍然具有霍布斯式的兽性。只要有人帮助撕去了“传统的体统和礼节”的外衣,将一部分人用某种标签与另一部分区分开来,争夺甚至屠戮、大规模屠杀就在所难免。二战结束以后的几十年里,大屠杀在西方社会以及亚洲社会,都似乎变成了一个不再熟悉的名词,但这并不是不会重现的噩梦,拉美国家在二战后的几十年里,陆陆续续发生了西方人权卫士们视而不见的政治屠杀;而非洲的种族屠杀说到底还是欧洲宗主国们“分而治之”遗留下的问题所致。并且,近年来全球各地,除了中国以外,很多国家和地区都持续沉浸在反全球化抗议浪潮,国家与国家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不同宗教信仰的族群之间、存在直接利益矛盾的群体之间,怨愤情绪在不断积聚,这就是危险所在。

500(西方留给非洲的遗产:民族主义对决)

新自由主义政纲在不断将西方社会中的平民,制造为一无所有甚至债台高筑的失败者的情况下,还支持在中东等地发起战争,制造出庞大的难民群体。难民进入欧洲国家,虽然能够获得免于战火威胁的和平,以及基本的生活保障,却与所在国的居民群体开始爆发越来越激烈的冲突,后者越来越有理由排斥前者,虽然是他们自己选出了发动战争、支持战争并制造了难民的领导人。齐格蒙特·鲍曼不无讥讽的指出,美国、俄罗斯等国的军工产业综合体,在当下完全不受政治控制,也不会停止攫取巨额利润,热衷于向战乱地区倾销武器,而美国本国也频发枪击案——暴力袭击的威胁,使得其他更多人不得不效仿购置武器装备,以暴止暴说到底也是一门生意。

愚弄民众,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但在网络时代,特别是借助大数据挖掘分析的技术,找出民众之中各种类型、倾向的人,为之量身定做内容,然后一步步加深不同的人的各自偏见,长期以往,就可以培养出持不同偏执观点的极端人群。“脸书”公司曝出的这方面丑闻,不过是冰山一角。

500(陷入数据泄露丑闻的脸书)

齐格蒙特·鲍曼在《怀旧的乌托邦》书中指出,我们生活在一个倡导市场化、私人化而无限度解除国家责任、公共责任、社会责任的时代,“人际团结纽带日益弱化,通过政治建构的结构日益去规制和原子化”,政治对于普通人来说变成了跟消费项目、网络游戏无异的远距离、虚拟化表演。这样一来,人的共情心理就削弱了,不必“人同此心”,表达极端观点也就没有良心负担。

《怀旧的乌托邦》书中的第三至五章,给出了递进式的国家、社会败坏逻辑:“回到部落”、“回到不平等”、“回到子宫”。“回到部落”指的是公共政治的破碎化,让一个国家或地区的人们开始根据更为具体的标签自我分类,区别他人,拒绝与其他群体共享利益,会在具体问题上尖锐对立。欧洲国家和美国,乃至日本、韩国,从国家层面到地方层面,近年来都出现了严重的政治对立,越来越没有希望建立和强化政治共识,原因就在于此。

500(争吵不断的韩国政坛)

之所以这个时代,会出现“国家”到“部落”的颠倒式回归,其实跟20世纪初开始大行其道的流水线生产有关,工业资本主义强迫民众接受强制性义务,拆散事实上的共同体,由此来降低管理成本,但资本家和资本主义国家承诺会给予异化了的工人以最起码的劳动福利。如前所述,20世纪70年代以来,公共福利体系在西方社会渐趋解体,这对于民众而言可谓最无耻的政治背叛。这是西方社会乃至实行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其他大洲的众多国家和地区,民众怨气的来源。民众怨气被民粹主义收割,产生了英国退欧的恶劣结果,美国选出了特朗普这样一个极品总统,曾经花费了几十年、几百年才得以建立的全球化共同体,已经陷入了风雨飘摇。

“回到不平等”其实不是一个新鲜的观点。《21世纪资本论》正确的指出了让经济学家们和资本家们恐惧的事实:最近几十年来,资本在发展成果分配中攫取了绝大多数份额,而劳动者所得甚少,份额甚至比过去还要少。《怀旧的乌托邦》书中指出,以美国为例,这个曾经以“美国梦”著称、平民拥有向上流动最大可能的国家,而今分裂成了两个国家:不是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对立,而是“穷人的美国”和“富人的美国”。社会学家不断通过研究指出,不平等状况下,剥夺感会让人陷入极大的绝望——经济学家这种情况下会表示遗憾,但宣称技术进步尤其是信息技术、互联网革命带来的贫富差距拉大,是不可避免而公正的。特朗普以及美国其他的许多政治家干脆将美国穷人的境遇,统统归咎于外来移民和外国贸易伙伴。

“回到子宫”,这是一个怪异的意向,但其实从美国到其他很多国家和地区,电视和网络传媒所提供的绝大多数内容,都旨在制造虚假的梦幻世界——这样一个梦幻世界里,有完美“小鲜肉”,也有绝美少女,在异次元的世界里上演着唯美的剧情,让大众远离现实困境以及历史舞台,接受自己的心灵和大脑逐渐“进入子宫”,尽管去做安乐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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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评图书:

书名:《怀旧的乌托邦》

作者:(英)齐格蒙特·鲍曼

译者:姚伟 等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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